据《本草拾遗》记载,白芥:生太原,如芥而叶白,为茹食之甚美。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其实当那长鞭呼啸着甩过来的时候,陆卿言是想躲来着。但一想到自己在竹苓面前扮演的是名弱质书儒,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鞭子抽身上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他还是小小的耍了一点计谋。算计着就在鞭子碰到衣袖的时候,顺势歪倒一边。
竹苓怒气冲冲的站着,鞭子打出去也不收回来,就这么指着她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白芥和她可是实打实的好哥们儿,居然敢污蔑她与白芥纯洁的感情,着实欠揍。
陆卿言甫一倒地,青黛便惊着张脸来扶他,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帮竹苓说话“陆大人,陆大人您没摔着哪吧?小姐脾气就这样,您大人大量的,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陆卿言顺着她的力度起身,还没开口说话呢,倒是竹苓不满了。虽然说是青黛站她这边帮着她,可那语气,怎么就怎么听怎么不爽?
她怒道“青黛,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啊?给姐姐过来。”
青黛也是个实心眼的,要说的难听就是有点二。在这时候,长脑子的都明白竹苓这毛倒了得顺着捋捋。偏偏她不信邪,愣是个怎么惹人生气怎么做。
青黛扶着陆卿言在桌边坐下,替他又斟了杯茶,这才开口,语气满是埋怨道“小姐,老爷若是知道您又惹事,该生气了。”
竹苓一听这话立时便怒了。她苏五小姐怕苏大夫虽是件众人皆知的事,可你也不能说就这么说出来呀。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心照不宣啊?现在你当这个外人的面揭她底,这不是摆明让她没面子吗?
竹苓怒道“你不过来是吧?那行,以后你就跟着他把,冲他叫小姐!”她气急败坏的说着,摔门而出。
青黛被她吓了一跳,哭丧着脸想去追。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哪里惹小姐生气,但小姐现在更生气了却是事实。
陆卿言拦下她,饶是对着个丫鬟,也是一副斯文有礼的摸样,没有一点架子。他道“五小姐现在正气头上呢,还是由本县走上一趟吧。”
青黛并没察觉陆卿言就是那惹竹苓暴走的罪魁祸首,只一个劲儿的感激福身,对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好感飚升的那叫一个迅速。
陆卿言坦然接受着青黛的感激目光,一甩宽大的青纱罩袍袖,衣袂翩翩的步出房间。
竹苓一个人生着闷气蒙头往前走,刚转过花厅,便听得身后带着微喘的清扬男声。
“五小姐……等……等等……”
竹苓直接当没听见,脚下步子迈的越发的快。姐姐心情正不好着呢,少惹她啊,不然一个不察伤了哪,别去济世堂告状。
可奇的是,不论她走得多快,甚至后头都小跑上了,身后那声音却始终如影随形,怎么样都甩不开。那斯文儒雅的县太爷总是与她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不多也不少,倒像是专门算计好了似的。
“五小姐留步……”清扬的男声再次响起,竹苓的耐心终于崩盘,转身执鞭指着他怒吼道“警告你,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别怪姐姐手下不留情,直接折了你!”
陆卿言立即停步,身上那质地精细的青纱罩袍在空中好一阵子的翻飞,飘逸似无物。他那双向来漾着温和的凤目与她无辜对视,温暖的如同流淌在绯迷春光下的流水,清漉漉的滤过,干净而纯澈。
就皮相来说,陆县令长得算是很不错的了。淡淡的尔雅萦绕在俊朗的眉眼之间,身姿挺拔修长,气质儒雅的,很是受小姑娘的喜欢,一举手一投足,竟显温润本色。
可惜,他面对的是济世县有名的恶霸苏五小姐。苏五小姐向来视美色于无物,在她的眼里,皮相就跟她厌恶的玫瑰糕一样,除了看着养眼,是半天用处都没有。所以,在与陆县令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容对视了几秒后,她很是潇洒的甩头就走,头昂的高高的,一副趾高气扬的摸样。
陆卿言瞧着她那大摇大摆的走路方式,扑哧轻笑了一声,接着又立即抿唇掩了笑,快步跟上去,凤目澄澈而无害。
“苏五小姐……苏五小姐……”他才刚喊两声,便被前方迅疾抽来的鞭子所打断。
“你当姐姐说话是放p?让你别跟着!”
用略显狼狈的姿态躲开,陆卿言诚恳作揖道“这都是本县的不适,惹得苏五小姐心情欠佳,本县心里也不好过,不然就这样吧,听说太白楼的糕点很不错,苏五小姐若不嫌弃,那便一起吃点东西,当做是本县的赔礼如何?”
他那眉眼本就生得易博人好感,再加上此刻神情认真一付真心想赔礼道歉的摸样,到让竹苓也不好意思再恶声恶气下去了。
况且……太白楼……是太白楼啊!里面好多的糕点都是她的最爱呢。这几个月,月月扣月钱的,她到现在都还是身无分文的,早对那里的东西垂涎三尺了。如今撞上个冤大头,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竹苓立刻收回那凶神恶煞的摸样,手中长鞭早已不见。只有在她偶尔幅度太大的动作中才显露出那么一小角。她笑意吟吟的看着斯文的陆县令,语气带出丝丝掐媚,完全不复之前愤怒想揍人的摸样。
“县令大人亲自邀请,自是得遵从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竹苓好看的杏眸弯成一条小月牙,扯着他的衣袖迫不及待的往前走。
陆卿言被她这么一路拖着,倒也没什么不悦之色。虽然偶尔的疾走让他有失形象,但总体来说兴致还是蛮高的。
街上百姓见了他,本想上来打打招呼套套近乎的,可一见着前头的竹苓,便立即打消了那念头,转回身对手上的东西津津乐道,仿佛没见着他们一样。
开玩笑,县令以后有机会可以天天见,但是苏家这五小姐……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陆卿言看的有趣,视线扫过那排排的小摊和摊位前的人,唇边的弧度习惯性的扬起,恍若阳春三月的春光,温暖而和煦。
这苏五小姐究竟是做了些什么?竟让县上的百姓如此怕她?明不过是个女儿家罢了。
他心里疑惑着,视线重新落回前头那风风火火的人身上,凤目含笑。
苏竹苓……还真是越来越让他感兴趣了。
路旁那一排排的百年桃树不断飘飞出殷红的花瓣,一片连着一片,铺着一地,就像是覆了层淡粉的花毯,鞋底踩在上头,软乎乎的,还不停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听极了。两人就维持着一前一后的摸样,落着满身翩飞花瓣的走着。
太白楼就建在主街中央,占据了天时地利。一阵春风吹过,卷起地上与空中的残红,那三层的楼阁古色古香,明是名字嵌了个白字,外观却通体漆黑,与周围的建筑群彻底的区分了开来。
太白楼门口那站了个店小二,老远便见着竹苓往这奔,原本带笑的脸瞬间苦了下来。
苏大夫早就明令禁止,不让竹苓上这太白楼。因为这里的东西,他还真不是普通的贵,再加上竹苓胃口向来大,从不懂得浅尝辄止的,一吃就要吃个饱。于是……在苏大夫多次上门付账掏光身上的钱财后,终于发飚。说是从今往后竹苓要再上这,那就自己付账吧,付不了就留着洗盘子抵债,反正他是不会来赎人了。
太白楼当时在场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瞬间便集体泪奔。让这么一尊祖宗来这干活,不出三天,这太白楼一定会在县上彻底消失。
不过还好,苏五小姐虽然叛逆,但还是好面子的。知道苏大夫是个说到做到的,也就真不敢来吃了,不然留着刷盘子,多影响她形象!
小二心里虽想叫娘逃跑,但竹苓眼尖,老早就瞧见他了,远远就开始叫嚷:
“小二,给姐姐找个靠窗的位置,一定要采光好的,然后把楼里姐姐喜欢吃的东西全端上来!”
她声音很大,周围那些听得她这话的食客,立即转身,果断寻找别的酒家吃饭。
竹苓没空去管那些,冲到那快笑僵的小二面前,抬手拍了他的脑门一下,恶声恶气道“喂,你这小二耳朵不好使吧?姐姐说的话你没听见?”
小二的腿有些软,因为那跟向来别在她腰间的长鞭此刻正露出一小截儿,耀武扬威的与他对视。
小二咕咚吞咽了口好大的口水,他曾经有幸见到竹苓打人的场景,对于这根长鞭心里还是极为畏惧的。钱财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老板的谆谆劝道与扣工钱的后果瞬间被他抛到脑后,他咧嘴讨好的笑着,点头哈腰的将人往里头引。
陆卿言走在最后,见那小二明是害怕与畏惧,却偏装出来的热情,温和的凤目沉了沉。
这世上的人,还真是个个如此,虚伪的要命。
三人步行至楼梯口,恰巧此时有人往下走,竹苓不经意的抬头,见着那人的摸样,戾气顷刻爆发。
由上而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竹苓直接无视,杏眸紧紧盯着那女人。
锦绣彩娟,璎珞珠翠,女人身姿娇弱宛如一道蒲柳,全身都透着股文弱的味道。
哼,以为换了装扮她就认不出了吗?竹苓摸出腰间长鞭,大喝一声“偷簪贼!”,接着一鞭子甩了出去。
那对男女显然是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见着那长鞭飞来也不知躲闪,就这么大睁着眼满是惊恐的看着。
脸总是不会骗人的。虽然此时女人显得艳俗了许多,但不难看出是那个她从粮店公子哥手里救下的女人。没跟她道谢就算了,居然还偷了她的那只碧玉竹簪,晓不晓得那是他们苏家的传家宝啊?不对,就算不是传家宝,这女人竟然胆大包天偷姐姐的东西,绝对的嫌命太长。她说过的,这偷簪贼就别被她碰到,不然,她这一生到这也该划下句号了。
小二见状不对,早一溜烟逃开了。倒是真正的偷簪贼陆卿言,面不改色的立在那,考虑着用什么方法,才能就下那对无辜被炮轰的年轻男女。
恰在此时,楼上忽然飞出一把描金折扇。
折扇的扇面舒展了开来,绘着幅大气的泼墨山水。竹苓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便被重重的撞到一边。
理所当然的,那鞭子没打到人,倒是她自己个儿摔了一跤。她刚想发怒,就听到耳畔一声微弱的清扬男声,怯怯喏喏的开口“五小姐,不好意思,本县站得久了,竟没发现双腿都麻了。”陆卿言一手撑墙,将她挤在墙内,一开口,微热的呼吸就在头顶。她莫名觉得心有些慌,也无暇顾及其他,粗鲁推开他,恶声恶气道“站几下都会脚麻,你还真是没用。”
陆卿言呵呵的笑着,刚才那把狠打向竹苓手腕的折扇正静静的躺在不远处。
“女孩子这么野蛮,可是不招人喜欢的啊。”楼上忽然响出一道慵懒带笑的男声。老沉木的楼梯轻轻奏出稳健的步伐,似是有人慢慢渡步而下。
陆卿言温和的凤目不自觉微缩,掺杂出些许的冷芒来。隐匿在宽大罩袖下的修长大手不住握紧,仿佛在克制某种情绪。
一名白衣贵公子慢慢出现在转角处,不知从哪吹过一阵风,带出一股兰麝的清香来。白衣贵公子的眉眼生得极好,精致的让一向不在乎美色的竹苓都有些微的失神。他唇畔含笑,视线往面色沉下来的陆卿言那一扫,笑容越发的深起来。
白衣贵公子开口,声线慵懒,带着丝丝的愉悦道“啊,真是巧啊,小十六,居然在这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