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菁把小鱼儿从床上拖了起来。
小鱼儿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你干嘛！”
张菁正色道：“还有一天。”
小鱼儿迷蒙懒散的神色收了起来，也正色道：“我知道。”
张菁道：“你这一天是属于我的。”
小鱼儿瞪眼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
张菁截住他的话：“你是不是又要说一些很无聊很难听的话？你放心，我不会走的，因为这一天是我的。”
小鱼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有些奇怪的望着有些不一样的张菁。而张菁只是睁着那双有些水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小鱼儿，竟看得他有些心虚：“你，你……我们明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你怎么就偏偏说只有一天？难道你就这么认定我会输？”说到这里，心中又有那么一丝的怒气，虽然他知道这是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却不希望这个“很多人”里包括了张菁。
张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们谁会输，但是我知道，不管是谁输了，我们四个都会变得不一样了。而这一天就是唯一的最后的，这么单纯的一天。”
小鱼儿眨眨眼：“虽然我和花无缺这一战必会你死我活，但……”
张菁又截住了小鱼儿的话：“我们四人的关系很复杂，你和花无缺的感情也很复杂，我有种感觉，这里面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小鱼儿有些诧异，因为他和张菁在一起，老是他在掌握着主动权，但今日好像反过来了。小鱼儿故意道：“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当中只要有一人死了，这问题就解决了。不管什么秘密都会浮出来的。”
张菁诧异道：“你……你可能狠下心杀他？”
小鱼儿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决定越少人知道越好。
张菁黯然道：“其实，我知道，这场比试，不只是武功的比试，而是，你们俩谁能狠得下心来杀死对方。所以，我求你，你一定要狠下心来！”
小鱼儿是真的惊讶了，他没想到张菁会说这样一番话：“你难道不顾念慕容九了吗？”
张菁道：“我知道九妹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们不能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但至少希望你们的决斗没有遗憾，抛开束缚，抛开感情，痛痛快快的战一场！我知道你很早就想和他真正的打一场了……这样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最后不论是谁输谁赢，这场决斗就没有失去它的意义！”
小鱼儿道：“但最后若是我死了呢？”
张菁流着泪，脸上却温和的笑起来：“那……我就陪你一起死……虽然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好好的生活，一百年，下一个一百年……我想为你生孩子，我想我们一定生活得很快乐。”
张菁的笑和她这个人一样，总是灿烂而张扬的，但现在她脸上的笑却如百合花一般纯净，带着最为纯洁的感情。小鱼儿望着她，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小鱼儿看看窗外的天色，忽然将张菁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笑道：“不管怎样，不是还有一天吗？既然这样，我们为何要考虑这些不快乐的事呢？”
张菁枕在小鱼儿的肩上，含着泪点了点头：“嗯……”
傍晚已过，黑夜降临。
在这群山环抱的庙宇中，特别能感受到静寂的乐趣。
九妹推开花无缺的房门，意外的发现本应熟睡的人已经站在了窗边，看着黑夜中隐匿起来了的山峰。
九妹没来得及点灯，在黑暗中的她，脸看起来比白天更加苍白，一双眼睛亮的可怕，却又温柔得暖人。
“无缺……”九妹走到桌前准备点灯，却被花无缺拦了下来。
“不要点灯。”他在黑暗里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好像瘦了。”
九妹轻轻道：“怀孕初期的时候，吃不下东西，会瘦是很正常的，我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若不赶快恢复过来，哪有力气够这孩子折腾的？”
花无缺笑了笑，低低的笑声慢慢弥漫了整个房间，有丝不一样的性感。他伸手摸了摸九妹的肚子，缓缓道：“我有预感，这孩子一定会跟你一样有活力。”手从肚子环上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
她们在黑暗中静静的依偎着，有一种别样的浪漫温馨。
“九妹，我舍不得你……”
“那就不要舍。”
“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
“那你就尽全力赢。”
花无缺愣了半响，道：“我以为你会考虑到菁妹的想法，不会……”
“那我也不可能求你输给小鱼儿。我和菁妹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这件事是你和小鱼儿的事，我和菁妹都只是你们彼此的爱人，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能做的除了站在你们身后，什么也没有。我知道你早就想和小鱼儿痛痛快快的打一场，那么你就打，打赢了，你活，我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打输了，你死，你放心，你死了，等孝期一过我就改嫁，我会给宝宝找个好爸爸，带着宝宝好好活下去。”
花无缺默然了半响，又笑了：“九妹，你总是让我惊奇。若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但是，我会记得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
花无缺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飘起来了，什么决斗，什么死亡，好像根本不算什么，只有眼前的人才是最最重要的……
九妹笑了笑：“你知道我最近最长干的事是什么吗？”
花无缺的心平静下来：“是什么？”
“我在梳理童话故事。市面上小孩子的启蒙教育，除了三字经还是三字经……多无趣，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被闷坏的，所以，我在梳理我以前听过的故事，睡觉前一定要给孩子讲故事，这可是童年非常非常重要的组成……你感不感兴趣？”
“故事？睡前原来要讲故事吗？”
九妹愣了愣：“……两位宫主不会给你讲故事的……没关系，我讲给你听，你也帮我出出主意，有没有不恰当要改的地方……”
“好。”
“第一个故事叫海兔。从前有一个公主，她的房间有十二扇大窗子，能看到这世上所有的地方。但她却又刁蛮，又任性，她跟她的求婚者打一个赌，若是她找不到他，就嫁给他，若是找到他了，就杀了他。恰好有三兄弟想试一试……最后，最小的弟弟变成了一只海兔，在公主找他的时候躲到了她的裙子底下，所以，她没有找到他。结局呢，我听过两个，一个呢，是那个小弟弟娶了公主，做了国王，另一个呢，是那个人拒绝了公主，并且叱责了她的残暴。怎么样？好听吗？”
花无缺道：“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故事。”
九妹呵呵的笑了：“也许这只是因为你没听过吧……这个故事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它一是说明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说明了，人能看清天下事，天下人，却看不清自己……”
“看来这故事倒真是启蒙了……”
“第二个故事叫灰姑娘……最后，辛德瑞拉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这个故事要改。”
“为什么？很幸福的故事。”
“当然要改，人怎么能依靠别人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教母。所以，我决定改成辛德瑞拉勇斗继母……最后，自己解决自己的礼服和请柬问题，把王子拐到手！这样才是一切皆有可能！”
“……九妹，改过后的故事真适合给孩子听吗？”
“当然可以！”九妹反驳，忽又嘻嘻笑着，凑到花无缺耳边悄悄道：“就像我一不小心就把你拐到手一样……”
花无缺无奈的笑了笑：“是是是，感谢你把我拐到手……”话虽这么说，脑子中却不停的回想他们的经历——她真的有拐过他吗？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明明是他先喜欢上她的……
九妹看着他可爱的样子，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道：“我接着跟你讲其他的故事……”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有些淡却温和的嗓音流露出一串美丽的音符，慢慢的钻进花无缺的耳中，心中……【爱情是一种奇异的花朵，它不需要阳光，也不需要雨露，在黑暗中，它反而开放得更美丽。】将要面临的残酷，丝毫不能影响现在浓得快要凝固的幸福。
最后一天。
太阳还未升起，乳白色的晨雾已经弥漫的山峦，晨风中夹着一种令人着迷的草木清香。
小鱼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踩在密密铺满的树叶上。前方的古松下，一个黄冠整洁的中年人，羽衣飘飘，潇然出尘，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和平安宁。小鱼儿见到他，喜得跳起来，欢呼着跑过去：“万伯伯！”
另一面，九妹站在怜星的房门前，暗自叹气——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被拦在了门外。怜星宫主好像不愿和她交流，或许是不愿和任何人交流……她想问问她，也想提醒她，莫要和邀月宫主对着干，只可惜……
太阳已经完全的升了起来，但山谷间的雾气却丝毫不畏惧阳光的穿透，自顾自的飘荡得欢心。
燕南天孤独的立于山巅之上，从山顶望下去，白云飘渺，长江蜿蜒。山风振起了他的衣袂，白云从他眼前飘过，看起来是那么寂寞——无论是谁站到了高峰，都得学会如何忍受寂寞。
而在他对面立着的，就是同样与寂寞为伴的移花宫主。
燕南天忽然转过身，眼中精光爆射——他望着的那个方向，小鱼儿和花无缺的身影缓缓而来。
邀月宫主的嘴角却不禁泛起了残酷的微笑。
山风更急，而阳光却暗了。一刹间，天地间仿佛充满了肃杀之意。
小鱼儿缩了缩脖子：“好大的风！真冷。真该多穿两件衣服。”
燕南天道：“一个内功已有些火候的人不应该这么畏寒的。”
小鱼儿正了正身，答道：“是！”
燕南天又道：“你的功夫身兼百家之长，而出自萧咪咪地宫的秘籍更是无数武林前辈的心血结晶，而且你万伯伯从小就给你打好了底子，就算从小在恶人谷长大功夫也没走入邪路。花无缺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可论是天下第一，但却不够灵活，你内力虽不及他，但胜在灵活多变，所以，我才放心让你与花无缺一斗。只是，你的心思有些太浮躁。”
小鱼儿笑道：“我做别的事虽然三心二意，但是练武还是很专心的。”
燕南天点点头：“但愿如此。”
小鱼儿笑了笑：“好在，我对移花宫的武功已摸出了一些诀窍。燕伯伯，我想问您一件事，若是您与邀月宫主动起手了，有几分胜算？”
燕南天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边的白云，但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
小鱼儿见了，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燕南天和小鱼儿仿佛又说不完的话，但花无缺和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却只是干瞪眼。
燕南天突然道：“时辰已到，你去吧！”他话虽是对小鱼儿说的，但刚刚巧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花无缺也站了起来，向移花宫主躬身道：“两位师傅还有什么吩咐？”
邀月道：“没有了，你去吧。我知道你不会令我们失望的。”她言语虽平静，但内心也十分激动——这个秘密折磨了她十七年，如今，她十七年的等待终于要开花结果，怎能不激动？这一战，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将这场戏目终止，谁敢多嘴，她就要了谁的命！
怜星宫主的脸比平时更加苍白，更加冷漠。花无缺转过脸望着她时，她竟然避开了他的目光——这是她的孩子啊！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如今她却要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走向比死还要残酷的地狱，她于心何忍？十七年前那浓烈的仇恨在无形当中慢慢的被相处的淡淡温情所替代……“无缺，其实……呃……”怜星刚想说什么，就觉自己的腋下被什么狠狠的击中，她闷哼一声，
抬头看见邀月的脸，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小姑姑，你怎么了？”
“我，我……”
“你小姑姑不过是老毛病犯了，她一直都有心疼的毛病。”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小姑姑有心疼的毛病……”
怜星捂了捂受伤的地方，缓缓道：“没事……我这毛病没有大碍……”
邀月冷道：“无缺，快去吧。”
那棵约定的杉树下，张菁颤抖的握着九妹的手，蕴满了感情的眼睛痴痴的放在小鱼儿的身上。而旁边的九妹却只是淡淡浅笑着，好像不过只是外出踏青一般，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小鱼儿走了几步，冲着张菁笑笑：“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还是趁着年轻快嫁人吧，否则越老越嫁不出去，会变得跟她们一样变态。”他的声音虽然不大，距离两位宫主的距离也很远，但却不妨碍这话传进那两个武功高强的人耳中。
张菁咬紧牙颤道：“你……我昨天跟你说的话，绝对是认真的，除了你，谁配做我丈夫！”
唯有小鱼儿才能在这个时候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邀月和怜星两人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只是邀月是气的，怜星却是纠结的——小鱼儿在这两天里对她实在是不错，而且他救了她的命，保全了她的颜面！但是她却想出了这么恶毒的办法，她明明能改变他们的命运的，她只需要说一句话……
九妹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花无缺，花无缺也看了她一眼，但唯有一眼，就立即转过了头。
“开始！”燕南天大喝一声，两人已猝然动手。
这个江湖每时每刻都有很多场决斗在上演，但没有一场比今日的决斗更加令人伤感。在这场决斗中，两人都不愿伤害对方，两人都宁愿牺牲自己，这种纠结的心情折磨着他们自己也折磨着深爱着他们的人。
他们的武功各有各的特点，小鱼儿内力虽不济，但胜在变化多端，灵活迅速，而且，他还知道移花接玉的弱点。花无缺内力深厚，出招沉稳，颇有大将之风，更有与移花接玉些许不同的斗转星移护航。两人的对招犹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奇招妙想，顺手拈来，实在是让人惊叹！
不知不觉，两人已过了七百多招。
邀月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狂热，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飞起来了！怜星却越来越灰败，越来越痛苦，她被邀月牢牢控制在手里，眼睁睁的看着这场悲剧。
万春流叹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这两人都是百年一遇的奇才，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
就连燕南天，虽希望小鱼儿胜，但也不愿见花无缺这样的少年惨死。
怜星的眼前划过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小时候胖嘟嘟的小婴儿，在夜间还在辛苦练武的孩子，英姿挺拔的少年，充满了孺慕和尊敬的眼瞳……那阴暗的老鼠洞里，镇定自若的笑，机智的应对，还有从未经历过的醉酒……她变了，变了……
怜星眼神一凛，忽然一张拍向握着她手臂的邀月，待她放开的时候，立即冲了出去：“住手！”谁料邀月的注意虽然放在了决斗上，但也没放松对怜星的监管——她今日太不对劲了，她刚才竟差点说出那个秘密！她决不允许有人打断这场决斗！
可惜，众人都将心神完全放到了这场决斗之上，没有一个人听到她的喊叫。就连慕容九也不例外。——她很想和怜星谈谈，但终究被隔离在门外，她的记忆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记得怜星是在决斗之前被邀月杀了的，而她现在却明明安全的出现在了现场，于是便放下心来。此外，若说她最开始还有一丝注意放在怜星身上，但随着决斗的开始，她的心神完全被场中的决斗所牵扯着，在她的眼里，除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其他……
邀月和怜星所在的地方反而成了死角。
之前怜星想跟花无缺说什么的时候，邀月就有了防范，在怜星挣开她的时候，当机立断，掠到她面前，挡住了她，出手如电，拍在她的穴道之上。邀月青筋迸发，满脸狰狞：“你还有什么话说！”她没想到自己唯一的亲人竟在这个时候背叛她！愤怒已经彻底将她淹没！
怜星留下泪来，道：“姐姐……十七年前的事已经过了很久了，你何必在恨他们呢？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吧……仇恨已经把你变成魔鬼了……”
“你想饶了他们？”邀月的脸又白的几乎透明了：“不，不可能……谁也无法阻止我，包括你！”
怜星宫主脸色变了，道：“你莫要忘了我是你妹妹！”她猛的冲开穴道，身形急转，借势错开邀月的身体，但这个时候她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可怕的寒气自邀月的手心传来，传进她的身体：“你，你……竟然……疯了，你真的疯了……”
“谁也不能阻止，谁也不能阻止……”邀月呢喃着，眼神空洞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慢慢的倒在地上。
怜星觉得全身的气力都随着那一掌，散开了，她的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她再一次流出了眼泪，但那泪流出来，几乎凝结成冰……她知道小鱼儿和花无缺的命运永远不能改变了，因为知道秘密的人唯有邀月一个……而这个人，她也无法再陪伴下去了……
邀月看着白衣的美人软倒在地，看着那双熟悉的双目缓缓闭拢，心中刹时间空了一块——这个世上，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请一定要看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