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就像受伤的野兽,在秋夜的田野中奔跑,甚至不知道自己奔走了多久,又跑到了哪个方向。而他本来也没有要去的地方……
“彭”的一声拍在一棵树干上,心中的挫败感压的小鱼儿喘不过气来。
他与花无缺年纪一般大小,但一个是过街老鼠,另一个却是武林新秀,受人尊敬。
他一直瞧不起女人,对女人敬而远之,但偏偏几次都因为女人才能苟且偷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他却像狗一样的逃跑了,难道他一生都只能这样跑,一直都等着别人来救他?
他一直觉得自己了不起,却不能奈何自己的仇人分毫,眼睁睁的看着他享受着一切不属于他的东西!
聪明又有什么用,没有本事,什么也做不了——他突然很后悔,自己只知道偷溜耍滑,不好好练武……
若他和花无缺一般武功高强,他就可以与花无缺堂堂正正一战,他就可以不管有没有证据,将江别鹤抓起来为他爹娘报仇!他本来就是恶人谷出来的不是?就因为他没有实力,没有人会信服于他,才会需要寻找所谓的证据,借助他人的力量……
小鱼儿喃喃道:“我今天逃出来了,那明天呢?”
“你真的以为你逃掉了吗?!”黑夜中一个比鬼魅还让他觉得可恨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别鹤!”小鱼儿恨恨道,“你竟然一直跟着我,而我竟然没有发现!”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突然现身于月光之下,他并没有承认,只是冷冷道:“你逃得过花无缺的手心,可还能逃过我的手心?他们全都留在江别鹤府里,看还有什么人来救你!”
这人当真狡猾至极,说话的时候简直将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就是有人看见了他杀小鱼儿又怎么样呢?连他自己都没承认,谁能说他就是江别鹤呢?
“好,很好!果然老奸巨猾,只是一个黑衣人杀了我,就算是花无缺也拿不到你的错处!”
黑衣人狞笑道:“你真是个聪明孩子……”他话还未说完,双手就已经击出,以指为剑,用上了上层的剑法!
小鱼儿本就不是他对手,更别说先被花无缺伤了再先,堪堪避过几招就已觉得头晕眼花,后劲不足,连连被击中了几次!口中的鲜血就这么撒了一地!
“江小鱼,乖孩子……忍着点,很快你就不会痛了……”黑衣人的声音轻柔得很,但手中的动作却毒辣无比,化剑为掌,一掌击中小鱼儿的腹部,小鱼儿就像一块石子,被投注在湖中一般,飞出去掉进了不远处的小河里。
黑衣人正待上前查看,突然听见张菁喊叫的声音:“小鱼儿!小鱼儿你在哪里?小鱼儿……”
黑衣人冷哼一声:“这丫头又要坏我好事……只是不可再节外生枝,小鱼儿死了没关系,若杀了张菁,慕容以及八大世家一同调查就大事不妙了……不过,你掉进河里也好,省的我毁尸灭迹!”
黑衣人蓄起内力,一掌扫在河面上,缓缓流动的小河瞬间掀起一道浪,将小鱼儿的身体盖了过去,顿时不见踪影。随后,他再一个扫腿,在地面上掀起一阵尘土,盖住了之前小鱼儿所吐的血迹,才转身飞奔离去。
“小鱼儿!小鱼儿!”张菁一边找一边叫,这死小鬼,受了伤还能跑这么远,还好他有留下痕迹,不然……“小鱼儿,小鱼儿!”
张菁突然停了下来——因受伤而加重的脚印在这里忽然断了。张菁气急败坏的一掌拍在一旁的树上。慢着……她忽觉得拍在树上的手沾上了什么黏黏的东西,有些像……她抬起手,在月光下看看——果然是血迹!再在周围探查了一番,人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
第二日,九妹刚收好了包袱。打开门就看见一脸颓唐,双眼通红的张菁:“菁妹,你怎么了?有没有找到小鱼儿?”
张菁听到九妹的问话,眼泪开始唰唰的往下掉:“九妹,小鱼儿他……呜呜……”她突然抱住九妹大哭起来。
“你是说小鱼儿他凶多吉少?”
张菁还在抽泣,点了点头:“小鱼儿的心绪好像很乱,奔跑的步子深浅不一,秩序全无。我一直沿着脚印寻找,直到脚印消失的地方。仔细探察的时候,掀开地上的薄土,零零碎碎好多处血迹,红的发暗……我不信小鱼儿会出事,找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找到……”她说的不太顺畅,前后不接,但是听明白已经绰绰有余。
九妹听完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昨日无缺虽打了他两掌,但那伤绝达不到小鱼儿的血迹所显示出来的程度……定是有人后来伏击了他!”除了江别鹤还有谁与小鱼儿有深仇大恨?只是,他竟然敢违抗邀月的命令!不不不,他有什么不敢的呢?记忆中有一种结果就是将移花宫也算计了进来……
张菁狠狠道:“一定是江别鹤!昨晚那么大动静,他们父子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本来,我以为他只是假装不知道,好让花无缺杀了小鱼儿,没想到竟是黄雀在后!”
九妹叹了口气,忽然转身拾掇了一下,取出一个包袱:“拿着。”
“这是……”
“我已经将我俩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这是你的。里面的银两和衣物都不少,还有一块玉佩,可以到大通钱庄提取我存在里面的银子。够你一路花销了。另外我还将几瓶疗伤的好药装在了里面,药效写在挨着的纸条上。你去找小鱼儿吧。”
“可是,你的婚礼……”
“婚礼自然没有人命重要。玉姨那里我会跟她说的,你不用担心。”她揽住张菁的头,柔声道:“小鱼儿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他正等着你呢……”她一是为了安慰张菁,一边也是不断在告诉自己:小鱼儿可是绝代的主角,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江别鹤脸色有些微白,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满是遗憾怅惋的叹了口气:“昨日老夫身体不适,服了药早早睡下了。竟没想到会发生了这样的事,只希望小鱼小友一路顺风……”
花无缺道:“江大侠身体不适?可需找大夫瞧瞧?”
江玉郎道:“多谢花兄关心,家父这是老毛病了,每到这个季节就会犯上一次,家中也备有药方,待会玉郎上街抓两幅药便行了。”
九妹心中恨道:你要真一病不起就好了!面上却赔罪道:“菁妹对江小鱼一往情深,见他离开后,取了包袱也跟着离开了,没来的及向江伯父告别,只希望您不要怪罪于她。”
“哪里哪里,张姑娘至情至性,老夫岂会怪罪她?只是老夫还颇为期待的篝火晚会怕是办不成了……”
九妹脸上故意流露出微微的尴尬:“菁妹一向喜欢胡闹,请江伯父别跟她计较……”
江玉郎突然开口道:“不知铁姑娘怎么样了?”
“她昨晚受了风寒,在房内休息……”提到铁心兰,九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昨日他们都不小心忘了她,她竟然就真的在那傻傻的被定住一晚上,既没本事自己冲开穴道,又不大声呼救,若不是她昨夜夜起,她还不知道要被定到何时……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花无缺向江别鹤拱拱手道:“感谢江大侠近日的招待。江小鱼已不在此地,无缺也该告辞了……何况,我与九妹的婚期将近……”说着说着,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脸庞又浮上淡淡的晕红。
九妹接着道:“我与无缺婚期将近,也该回去准备了,希望江伯父江公子届时光临。至于铁姑娘……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劳烦江伯父照顾她一下……”昨日问她是否离开,她死活要找自己爹……哎,随她去吧……狂狮铁战,你保重!
彻底走出江府,九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与那只老狐狸打交道真是太难受了,也不知自己的行为有没有什么破绽……
九妹看了看脸色有些微青的花无缺,突然问道:“无缺,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花无缺点点头:“昨日回房躺下后不久,胸口突然有些剧烈的疼痛,只是一会就好了……”
九妹不赞同道:“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小鱼儿果然出事了……
“这样莫名其妙的疼痛以前也有过,总是一会就好,所以,没什么值得在……”花无缺突然停了下来,脸是真正的白了——他突然想起了那日他与小鱼儿的谈话:“九妹,也许是小鱼儿出事了……”
果然如此。九妹又道:“那你现在觉得小鱼儿还活着吗?”花无缺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她再次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就不用担心了,菁妹去找他了,我还让她带上了几瓶药,只要没死吃了就死不了!”说着也是一阵肉痛,“那药我找了好久才集齐材料,仅有一瓶……一瓶里面也只有三颗而已……”不过花无缺和江小鱼还真是对方的感应仪啊……
花无缺好笑道:“你若是心疼,等我回移花宫为你找个几瓶,补回来好了……”花无缺的笑突然收敛了起来——也就是说他们该分开了。
“说的没错,我该回慕容山庄,你该回移花宫。直到……”九妹忽然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态好像与最开始的时候有所不同了,提起成亲,现在竟也有了些害羞,她有些尴尬的抬起手,挥了挥:“所以,再见?”
花无缺望着她,也学着抬起手,挥了挥:“再见。”
九妹刚踏进慕容山庄庄园的时候,感受到的不是以往那般的温馨,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闷和惆怅。
踏进大厅,意外的发现除了爹爹坐于主位,其他的姐姐姐夫们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端正的坐在下位,好像就等着她回来。
慕容峪的脸冷冷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威势:“移花宫的小子呢?没送你回来?”
九妹有些忐忑的笑笑:“婚期将近,他也该回去准备了,新婚夫妇成亲前半月不宜见面不是?爹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珊珊冷笑一声:“他移花宫原来还知道习俗,知道规矩啊?我以为他们都是化外之民什么都不懂,定会送你回来呢!”
“三姐,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
慕容峪长叹一声:“九儿,你让爹爹答应移花宫的提亲,爹爹答应了。但移花宫若是想欺负你,爹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你先去九字号库房看看,里面堆着的都是移花宫的聘礼!若知道他们送来的是这模样,我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奇珍异宝,奇花异草,丝绸金线,珍珠玉石,甚至还有庄园地契……摆满整个房间。只是这聘礼本应是用大红喜色的红绸所包裹,但移花宫送来的聘礼摆在房内竟是一屋子的白!
九妹看见每个箱子上装饰的白色礼花,顿时愣在当场。白色,白色……红白喜事,红白喜事,白色可是葬礼时用的颜色!
慕容情走上前去,一手握住九妹的手,一手轻抚着她僵硬的背脊,默默不语。
九妹淡淡道:“我先看看嫁衣和凤冠。”也许那衣服根本不能称之为霞帔。
果然依旧是刺眼的白。细腰高挑大袖宫装,用金线和银线勾出的流云和龙凤呈祥,巧妙的印在又细又滑的柔软衣料上。厚重的凤冠上满是温润的珍珠和白色宝石——找不到除了白以外的任何颜色。名贵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九妹抖抖嫁衣,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冷笑道:“移花宫真是了不起,连我的尺寸都知道。”
慕容晓双眉紧蹙,怒道:“以寿衣做嫁衣,将慕容家置于何地?九妹嫁过去还不得被欺负死!实在欺人太甚!九妹,天下有多少好男儿愿娶你为妻,不差花无缺一个!”
九妹握着嫁衣的手慢慢缩紧,眼中的温度早已凝结。
白色的嫁衣,顶多当它是婚纱罢了,她并不抵触,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不抵触!白色的聘礼,白色的嫁衣,甚至也许是白色的礼堂,移花宫将我慕容山庄置于何地!做自己的事,让别人去说,说的容易!她慕容九不是傻子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听得到闲言碎语,看得见别人眼中的藐视!
慕容双叹道:“九妹,这样的地方嫁了又能怎样呢?算了吧……”
“九妹,别嫁了。”
“是啊,九妹,将聘礼全退回去,这样的地方我们‘高攀’不起!”
“九妹,花无缺虽是个好男人,但好男人不止他一个!”
“这样的态度,我慕容家就是悔婚也不会遭人诟病的……”
“九妹……”
九妹沉吟道:“不,我嫁!事到如今也不能不嫁了。只是,我慕容九绝对要堂堂正正,不带一点污渍的嫁过去!姐姐们,帮我个忙,找人在江湖上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掌柜的,来壶上好的花雕!”一灰衣大汉走进镇内最大的客栈,大吼道。
“不好意思,客官,花雕早就断货了!”
花雕又名女儿红,古时的人家总在女儿出生的时候酿造这种黄酒,埋藏于桂花树下,待到女儿出嫁时才取来宴请宾客,故别名女儿红。客栈酒楼中所售的自然不会深埋地底十来年,也不会有女儿出嫁,所以,一般都用“花雕”的名字。
“我已经连跑了好多家酒楼竟都断货了,这怎么回事!洒家没了这酒,真是心痒难耐啊!”
“这位英雄有所不知,因为慕容家的九小姐要出嫁了!”
“慕容家九小姐,可是‘人间九秀’最后一位未出阁的小姐?”
“正是,正是!”
“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这福气,只是这婚事跟酒有什么关系……慕容家不至于大肆采购吧……”
“哪能啊!慕容家是什么人家,还会没有女儿红!你猜慕容九姑娘要嫁的是谁?”
“可是那顾家的二公子,玉面神拳顾人玉?据说这小子几乎都是准姑爷了!”
“错了,错了,他们只是表姐弟罢了,顾公子还为自己表姐找了个好归宿开心呢!早早的就到慕容家帮忙筹办婚礼了,只是其他人见他们老在一起,嘴碎乱传罢了!对方可是移花宫的传人,新一辈里的第一高手,花无缺!”
“花无缺?哦……那个解决了藏宝图案,救了许多江湖豪杰的花无缺?果真是郎才女貌!”
“这个婚礼啊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据说,移花宫的聘礼竟是用雪一样的绸布包的,连着小夫妻的嫁衣都是白色的,也许就连礼堂都是白的呢!”
“什么?白色?纯白色可是孝期才能穿的衣服,白色的礼堂,怎么可能,那可是死……”
“嘘……”掌柜的连忙截住灰衣大汉不知轻重的话,“这字这时候说可晦气了。据说,这是九姑娘自个提出来的。因为移花宫与我们中原不同,一向以白色为尊,就是婚礼也是一样的。婚礼之后,特别对女子而言,就像是另一段人生。白色的婚礼取埋葬昨日不愉,迎接今日之新生的意思。是移花宫最高的礼节……”
“原来如此……这世上的风俗真是千奇百怪……”
“本来啊,花无缺花公子也说入乡随俗,照中原的礼节举行婚礼的,可是,那慕容九姑娘说了,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谅,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花无缺,她就不只是慕容九,更是花无缺的妻子,自然要按花无缺的规矩办。花公子拗不过自己小妻子,只好同意了。”
“好,这九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一般女子做不到的,她却做到了,为了自己的丈夫,用白色做自己婚礼的主色,真是有勇气!这花公子取了个这么为自己着想的贤妻,真是羡煞旁人啊!”
“可不是!这九姑娘家世好,相貌好,个性好,是多少少男的梦中情人啊,她这一成亲,伤了多少青年俊杰的心,这不,便宜了我们,得,借酒消愁还专挑成亲时用的女儿红……”
“据说这九姑娘还很可能是慕容山庄的下任庄主,她这一嫁人……”
“这事就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该关心的了,我只知道慕容九姑娘一成亲,让我赚了一笔!”
灰衣大汉叹口气,拿起掌柜端出来的干合酒,饮了一口:“还是花雕好啊……慕容山庄和移花宫,江湖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