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取经组一行几人走走停停,近午时行至一座高山脚下。
这山不比一路遇过的其他风光秀美山,四野里死一般的沉寂,只见高崖望不尽的是险象迭生,低谷处兽骨森森,荆棘牵绊,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哎!哎!”牵马的八戒忍不住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嚎了几句。
“八戒,你瞎嚷嚷什么?”走在最前头的悟空横担着金箍棒,剖开隐藏在积雪下的荆棘。
“这山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阴风阵阵的,听起来像鬼哭,我怕有什么妖精,先喊喊震震它,免得突然蹿出来吓着了师父。”八戒摊摊手,说得大义凛然。
悟空知道他是想嚷嚷着让妖精出来,好让自己先打头阵,却也不点破他心里的小九九,笑笑不说话。
悟净老实,“二师兄,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马上的玄奘点了点头,“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妖魔鬼怪?多是我们内心心魔作祟。”又嘱咐悟空去寻有人家处化斋,和八戒、悟净找了出背风处歇息。
悟空应允了,取了紫金钵,纵身一跃,跳上云端,须臾间,不知奔往何处化缘不提。
却说取经组几人抵达的正是白虎岭地头,八戒那几声嚎叫已经惊动了白骨府里的白骨夫人,她伴着阴风踏着众小鬼,落到山凹里,披着的正是那副与吱吱有七八分相似的花容女儿皮。
唇白齿红,笑起来甜甜一个小梨窝的小女儿提着一笼飘香的食篮,轻曳金莲朝山岩下的唐僧直奔而去。
悟净跟着师父在念经打坐,只有八戒靠着大石头昏昏欲睡。
忽然闻见空气中粉香胭脂气混着香甜米饭味道,八戒一下子睁开了眼。
“啊,是位姑娘!”
八戒心中暗喜,整了整直裰,收了猪鼻长耳,装成个斯斯文文的汉子迎面凑上去。远看不觉得,近看瞧得分明,那女子模样与小白耗子变化的模样十分相似,冰肌玉骨,倒是比小白耗子多了三分妩媚和风`情。
“女菩萨有礼,你这是要往哪里去?手里提着的是什么东西?”要论看妖精,他比不上猴哥,可看女人,他可是一瞧一个准,荒山旷野的,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山里行走,品性恐怕是有待摘择。
掌握了情报的白骨夫人自然认得他是色心包胆的天蓬元帅猪八戒,晓得想要拿下唐僧还得从他下手,笑声婉转似莺啭,连着声声道:“好长老,奴奴这篮子里装的是一篮子素斋,正要送到庙里给和尚吃,缘分却让我遇见了你。”翘着一根兰花指,眼波横飞,美得八戒飘飘欲仙。
“缘分缘分!姑娘,我就是和尚,姓朱,名八戒,你这斋饭便送给我们吃吧!”说罢,八戒就直直往那食篮扑去,也不知扑的是人还是篮。
“哎!八戒哥,尊师敬老,奴奴的斋饭自然先奉给你家师父。”白骨夫人化作的女子瞟了一眼不远处打坐着的师父,娇嗔道。
八戒色心太重,被俊俏的女子甜言蜜语一灌,东南西北不分,牵着白骨夫人就兴冲冲往玄奘那边跑,一面大声喊着师父。可笑那女子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鬼魅,他却认不出。
玄奘抬眸,遥遥瞧见八戒与人家女子也不避嫌,只能无奈摇摇头,站起身来,当胸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待到抬头看清了那位女施主的容貌时,不由得一怔。
白骨夫人不动声色将他的神情变化收录眼底,原本隔老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确实是个玉树兰芝,清俊的白面和尚,干净得好像一朵白莲花。这样风采的男人,偏偏成了和尚,难怪小乖乖不甘心,念念不忘,千里万里追到了这里。
恐怕当初吱吱跟白夫人分享这个“隐姓埋名”的往事时,也不曾料到白夫人会将“抛却一切”与“超脱红尘当和尚”挂钩,然后自然而然地以为吱吱喜欢的是玄奘。何况,白骨精从头到尾是个人,从她的审美观来看,自然心上人首选人物是玄奘。
“女施主,我徒弟悟空已经去化缘了,就来。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可怜玄奘肉眼凡胎,并未能分辨出此“白”非彼“白”,上来既不曾问询,也未多言,虽然知道此妖心善,可也晓得自家大徒弟与她水火难容,见不得她,故而开口便劝她离开。
一步错,步步错。
白夫人又笑吟吟劝进了几句,见玄奘只是闭目不答,心中也忍不住冷哼:自古多是薄幸郎!更是打定主意要吃唐僧肉。唐僧水火不浸。白骨夫人一双媚眼有勾向一旁馋得不得了的八戒。
八戒一看佳人水汪汪的大眼,心软成棉花糖,忍不住努着嘴,埋怨道:“天下和尚也无数,也没个和我师父一样的。现有的香米饭不吃,偏要等那猴子化缘来,一个果子掰成四份吃才好!”说罢伸手就要去探食篮。
却说悟空本来就觉得那山头不太平,不敢走远,只到南山头摘了几个桃子,托着钵盂,驾在筋斗云之上,一看那熟悉的背影不由得一愣,竟就站在那云头放空了小半会儿才翻身下来。
在那一瞬的心乱如麻后,悟空便也发觉不对劲,睁开火眼金睛仔细观看,画皮其外,白骨作祟,立马认出那冒充小妖贼的女子竟然是一个骷髅鬼!
很难说清那时心底的感觉,是失落也是庆幸。
“画皮鬼!吃俺老孙一棍!”悟空腾云而至,放下钵盂,掣出铁棒,脸色微带愠色,当头就打。
白骨夫人自然是知道自己不是孙悟空的对手,本来故意挑他走开的时间过去,没料到他回来得这么快,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了一声便顺势躲到了玄奘的身后,扯着玄奘身上的袈裟瑟瑟发抖。
同时,审时度势的她脑筋转得飞快。孙悟空的眼神太犀利,居然在看见她的一刹那就动了杀机!要吃唐僧,此人必是最大的拦路虎!不得不除!
此时场面有点混乱,或许我们应该好好来捋一捋:
白骨精披着的人皮和吱吱很像,而且她误认为吱吱的心上人是玄奘;
玄奘认为白骨精是吱吱,基于之前与吱吱的多次“机缘巧合”,他大概会护住吱吱;
八戒不认为送饭女子是吱吱,但也未发觉她是妖精,好色的他只当邂逅的白骨夫人是山里一位美丽佳人;
沙僧不曾见过吱吱变化成人的模样,只当那女子是个送饭的人,完全迷茫中;
悟空不满意白骨精扮成吱吱的模样来戏弄他,并且认出她是妖精,想要一棒解决她!但他不知道玄奘将她认作了吱吱。
在场没有一个明白人。
八戒急:“猴哥,你瞧你把人家女施主吓得快要哭出来了!”他倒是怜香惜玉,可惜不识好歹。
躲在玄奘身后的白骨夫人露出半张脸,那空洞的两只眼睛是幽幽鬼火,没有半分神采,藏起来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笑意。
“师父!她是妖!”悟空咬牙,难忍怒火,当着玄奘的面,举棍上前。
玄奘皱眉,不喜,正色沉声道:“悟空!”人又善恶之分,妖也有好坏之别。
“八戒哥!唐长老!奴奴好生害怕……”白骨精顺势装出怯生生的可怜相来拉拢人心。
她此时算是将局势摸了个大概了,心中已定下另一吃肉计。
纵使取经组个个有通天手段又怎样?显然他们团队并没有磨合好,孙悟空刚愎自用,猪八戒油滑脓包,沙僧没有主见,而他们的师父,显然是个绣花枕头,不仅耳根子软,还过分“博爱”。
八戒拎起钉钯,护住师父跟前,出头道:“猴子!不许你伤害她!”
悟空拧眉,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双目冒火,耐着性子引导道:“呆子,你难道没闻出她身上有一股味儿?”
八戒闭着眼睛,揉揉鼻子,满足地感慨道:“香味儿!”
“不对!是血腥味儿!你再看看她的眼睛!”悟空想要踹猪了。
“美丽动人~”八戒眯眯眼。
“你个夯货!白骨成精,满眼凶残!你再仔细瞧瞧她的手!”悟空举棍指向那只搭在玄奘脖子间的森森指骨,眼神凌厉万分。
“十指纤纤~” 八戒(~--)~
真个是恨铁不成钢!悟空气得直挠头,暴脾气上来了,一掌糊在八戒的脸上,将碍事的他直接推开三米远,跌了个猪啃泥。
“师父,你也让开,让老孙打死这满手血腥的妖祟!”悟空目露凶光,步步逼近白骨精。
玄奘见悟空脾气暴躁,不但推翻了八戒,还左一句“妖祟”,右一声“凶残”,没有丝毫教养,此时脾气好的玄奘眉间也带了怒气,喝道:“你这猴头一派胡言!我们身为出家人,当是慈悲为怀,既然这位女施主有向善之心,不辞劳苦,送来斋饭给我们吃,你何必一定要打她个魂飞魄散!”
那白骨夫人眼中不觉闪过一丝惊讶,一方面是没想到玄奘会如此护她,另一方面也是被凶神恶煞的悟空吓住,不由自主想要更亲近护住自己的白面和尚些。
有些人就是自带圣光治愈的能力,靠近他,就觉得温暖。
悟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到那张七分相似的脸可劲儿往唐三藏身上蹭,就忍不住窝火,眸光冷清带暗火,说出口的话也不禁难听了起来,含沙带棍冷冷道:“呵,师父,难道你是对这妖精动了凡心?要真有这么些意思,就叫八戒砍几棵树,沙师弟找些草来,我做木匠,在这里就地搭个窝,你与她做恩爱夫妻。我们大家散了,还长途跋涉去取什么真经?”
“孙悟空!”
玄奘什么时候听过这样令他难堪的话,倏地一挥衣袖,腕间佛珠散落在地,指着悟空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满脸愤愤然地通红。
一旁的沙僧摸不准自己立场,傻愣愣捡佛珠,哭丧着脸,小声劝着别吵了。
“呵呵,猴哥,你自己佛心不坚,莫跑到这里来赖师父!”八戒一听悟空酸溜溜一段话,到底是风月场里打过滚的人,立马晓得是那女子的容貌招惹大师兄了,拍了拍身上的冰渣子站了起来,阴阳怪气道。
悟空被戳中烦心事,转身瞪了八戒一眼,在众人尚未回过神来时,回过身来,举起金箍棒,一跃而起,对准白骨精就是当头一棍!
白骨精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于危险的第六感远高于凡人,早在悟空金箍棒挥来之前,使了个解尸法,徒留一副空皮囊被打死在地上,自己已经轻飘飘落在云间,继续隔岸观火。
玄奘正在呼吸吐纳,好让自己宽心消气,听到一声“叱”,睁眼就看见悟空一棍朝自己挥来!这一幕曾经在他放出石猴不久后发生过一次,孙悟空曾经不服管教,差点依着性子敲死了他,所以观世音才给他戴上了金箍。
此时,情景再现,玄奘心中没有惊惧是不可能的,简直目眦欲裂,然后下一秒,亲眼看着“吱吱”被打死在自己眼前!
“老天啊!打死啦!打死啦!”八戒匆匆抱起,探过鼻息后,哀恸嚎道。
“对付这种妖精,就不要手软!”悟空抱臂,俨然一副我没错的模样。
玄奘铁青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心中百味掺杂。猴子性野不服管教,单单凭借一个金箍束缚他,不过困住他的人,德行什么的万万不可指望!
玄奘沉重地摇了摇头,道:“当面行凶,无师无礼义,还屡劝不从!悟空,你的师父我是当不起了!”
悟空一听,不解释还不行,指着那食篮道:“师父,你先过来瞧瞧这妖精送的‘素斋’是什么?”
沙僧搀着玄奘近看,哪里是什么香米饭,是一罐子拖着尾巴的长蛆,还有几根缠着发丝的血色白骨。
难道……她真是想要害我们?玄奘心中也有了三分动摇。
饿着肚子的八戒眼见刚刚一篮子食物变成这些个恶心人的动心,在一旁不嫌事大的愤愤然挑唆道:“骗人!好好一姑娘,心善送饭给我们吃,偏偏要栽她是个恶鬼凶魔!孙猴子的棍子重,一下子打死了,怕你念紧箍咒,故意使个障眼法,哄骗你咧!”
也该是悟空晦气上身,触动心结的三藏信了八戒,指着悟空怒道:“做错事居然还企图遮盖罪行,你……你真个是孺子不可教也!”手中捻诀,口里念咒。
金箍将悟空的头越勒越紧,悟空起初还能忍,后来却是疼得双目充血,在地上死去活来,愣是咬紧牙关,嘶声喊着“疼”,却犟着不认错!
好戏看得上瘾的白骨夫人站在云端笑得得意,“孙悟空啊孙悟空,看来你栽老娘手里了!”
沙僧看不过去,求师父道:“大师兄知错了,师父别念了,师父……”
玄奘叹了口气,收了手,痛惜道:“出家人念念不忘善心,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却是步步行凶,你回去吧!我不要你做徒弟了。”
此话一出,宛如惊天霹雳,众人都不禁一怔!
悟空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向师父,双目赤红……
风雪又起,寒冬朔朔,冷的却是人心。
三十里外的阴宅白府,血迹斑斑的吱吱脸色苍白,耳垂空空,望着不知虚空哪一出,喃喃道:“救我……大圣……大圣,大……悟空……”
踏着风雪归来的白骨精脚步停在门外,黝黑空洞的眼窟窿里鬼火一跳,“桀桀桀~原来是孙悟空啊……”
且不知明白吱吱悟空二人关系的白骨夫人又将如此出招,请看下一章:小妖命丧白骨手,悟空冲冠一怒为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