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筱木来车库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这个地方有什么风景可言。大部分时间,这里除了空气污浊,令人呼吸不畅,一辆辆安静不动的车子外,别无他物。
站在面前的男人眼神飘忽不定,用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偷偷瞧着乔筱木。高大的身体在乔筱木面前竟然显得有些佝偻。短短的头发梳得光亮,黑色的外套上有若隐若现的白色头皮屑,表情没有了当初的谄媚,更多的是唯唯诺诺。
这就是那天曾送她一程的高汉武,郊区工厂的一个小组长。
早上她急匆匆来到公司,在等沈经理来的过程中,遇到人事部的常雅,这个半老徐娘的女人喜欢听有水平的恭维话,也喜欢跟别人聊任何她感兴趣的话题。
乔筱木想起以前刚来启风的时候,常雅曾经因为父亲生病而要辞去工作,后来上面考虑她情况特殊,就准了她很长时间的假期。乔筱木就跟她从这儿聊起,聊着聊着她就把话题转到高汉武身上。她说起那天高汉武送她回家,后来因为母亲病危没能将她送到家。乔筱木很隐晦地提到自己非常想感激他等等。常雅一听这事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在医院里度过的最后的日子,忍不住跟乔筱木说到一块。
“这样的人,是应当好好谢谢,我就是欣赏孝顺的孩子。这年头,很多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都是独生子,从小就溺爱惯了,不知道关心别人,也不会替父母分忧。”
乔筱木点头,说:“是啊。我是真想谢谢那人的,可是只知道他叫高汉武,还不知道怎么联系他。等以后工作上需要我去工厂的时候一定得好好谢谢他,只是要让他久等了。”
常雅摆摆手道:“他是公司在x区工厂员工吗?是的话那还不简单,我回去从电脑里给你查一下,一会把他电话给你好了。”
乔筱木担心高汉武已经离开工厂,不过她想常雅电脑的资料应该还没有消去。常雅的确找到了高汉武的资料,而且他也没有辞职。这让乔筱木有些吃惊。她以为但凡跟那晚有些瓜葛的小虾小鱼都会离开。当然,他们离开的前提是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就是这样,她用十分钟时间成功知道高汉武的手机号码,并且用五分钟时间约到高汉武。
高汉武在电话里听说居然是她,吓得半晌没吱声,等她说了时间地点要他赶紧过来的时候,他连推辞都不敢。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岑如烟设计的,可是没有证据,她不能拿岑如烟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把岑如烟怎么样,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弄清楚,弄清楚一切而已。追本溯源,那天的起因也只能让她想到这个高汉武。
假如她没有搭乘高汉武的车子,后面的一切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刚才我跟岑如烟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高汉武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
乔筱木脸上挂着笑容问他:“你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高汉武嗫嚅着:“快出院了……”
乔筱木颔首道:“你母亲生得是什么病?严重吗?”
高汉武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说:“我母亲她……她那个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要休养。”
乔筱木向前走着,边走边问:“上次你让我搭乘你的车子,怎么说也要谢谢你。你车在哪?载我去看看你母亲吧,方便吗?”
高汉武耷拉着脑袋,像斗败的公鸡,言语没有半分力量,他走进乔筱木,非常小声地说:“乔经理,您、您就别为难我了,我知道,那天您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全他妈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看上了那几个钱。可我这也是没办法的,有人给钱给我说要我当时把你载到那儿……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我妈。真的,真的!我妈她现在还在医院里头呐。唉,您想知道什么都问我好了。”
乔筱木冷冷一笑,“你真是坦白得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这个模样,倒也不好再做什么要求。
她把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久久站着,不说话,后又把手擦进衣服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个给你钱的人是谁?”
“那个人我不认识。不过他说他是简总派来的……”
“什么!”乔筱木着实被他震惊到了。
高汉武赶紧说:“这只是那个人说的,其实我猜不是。”
“那个人怎么跟你说的?”乔筱木有些着急。
高汉武道:“他说他在帮简总追女人,所以要我把你送到那个那儿,然后简总会在那儿等你。”
听了高汉武的话,乔筱木哭笑不得。他此刻的话倒是跟那天载她到莫名地方的妇女一致。她看着高汉武的脸,直盯得他退后两步也觉得不安。她冷笑着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就会知道你今天做得有多错。你忙吧,我没事可询问了,带我向你母亲问好。”
高汉武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开。此刻再看他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猥.琐,让乔筱木有作呕的感觉。
乔筱木看着高汉武的背影,握了握拳。如果高汉武不说简善博的话,她说不定会相信这个人的话。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小看岑如烟。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全部的录音,长吁了一声。
智商莫非跟做数学题一样,长时间不用会退化?
“筱木。”音质醇厚的男音,语气里透着无奈。
乔筱木正想着心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下,慌忙扭头看来者是谁。表情像做了坏事的小学生被班主任抓到一样。见来人是简善博,她松了一口气,抬手撩了撩刘海。她用轻松的语气说:“是你啊,我正想着要去找你。”
简善博走近她,看着她。
乔筱木被他看得别扭,就说:“你别这样看着我。”
简善博眼神有些黯黯的,轻轻摇了摇头,说:“别……别这样……”
“什么?”乔筱木听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筱木,别跟岑如烟计较下去,好吗?”他咬了咬唇,“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很过分。毕竟,岑如烟那样对待你,你理应恨死她才对。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到她的影响,我不希望你变得跟她一样!”刚才乔筱木跟岑如烟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他一直在车子里,也听到乔筱木跟高汉武对话。越听下去,他越感到恐慌。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慌。
乔筱木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想?”
“不知道,只是忽然间非常担心。不要为了所谓的报复,跟岑如烟走得太近了。”
乔筱木无可奈何地笑笑,反问他:“一开始你跟她应该走得更近吧?你刚才应该听到那个男人的话了,岑如烟这后期工作做得不错,全给推你身上了。”
简善博居然脸红了,他低下头,不置可否。
“如果我怀疑你……”乔筱木没有说下去。
简善博咧开嘴笑着说:“你不会。”
“是啊,我不会,因为对你有先入为主的信任。”乔筱木转过头,视线被前方的一顶柱子拦截。
简善博忽然上前,把她拉近自己怀里,紧紧拥抱着,嗅着她的发香。
乔筱木轻轻叹息了声,尽量保持礼貌地慢慢推开他,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转移视线般问:“沈经理昨晚有打电话给你?”
简善博点点头,“不过刚才他又打电话给我,他说你给了一份新的合同。这是怎么回事?”
乔筱木四周看看,说:“我站的累了,去别的地方说。”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咖啡馆,各自要了一杯咖啡。
幽静的环境,缓慢的音乐,流淌在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两人面对面坐着。因为位置是在角落,不惹人注目,也没有人在此来来往往经过。
讲述完毕,乔筱木神色依旧宁静。超过她想象的淡定,也让简善博出乎意料。对简善博讲述这些的时候,她似乎没有丝毫的拘谨,可能因为简善博在那晚救过她。这些压在内心的语句应该一直在寻找从体内出来的途径,一旦找到机会,就会超过控制地溢出来。
乔筱木停下搅拌咖啡的手指,反问简善博:“如果你是我,你说应该怎么做?”
简善博此刻的感觉就跟一位即将退休的警察接到一个棘手的案件,不知从何处下手。应该回答的内容又跟他担心的背道而驰,根本无法回答。
“你怎么不回答了?”乔筱木问。
简善博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往下,她的鼻梁,她的双唇……忽然,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她嘴角上残余的一点咖啡。动作极尽温柔,羡煞旁人。
乔筱木先是一愣,后遂脸红起来。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善博,我也不是那种眼里只有恨的女人。相反,我觉得我应该是蠢得可笑的。我应该在那晚就报警。哪怕没有证据,也能让岑如烟适可而止。真可笑,我却没有那么做。现在让我觉得最最可笑的是你居然这样劝我。”对简善博方才的劝阻,她颇有微词。
一开始是惊惶无措忘了一切,就跟小时候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一辆车子驶过来吓呆掉一样。还好车子行速不快。当时她忘记躲闪,只是睁着两只傻不愣登的大眼看着像自己走来的卡车,最后还是司机下车把她拉开。乔筱木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她上三年级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后来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加上心里总觉得自己其实也没真的受到伤害,并且没有证据。报警是何其麻烦的事情。
她想自己也就是这样的了。
可是,实际上,怎么能是那样?
想起这些,乔筱木觉得胸口都是沉闷无力的。
简善博叹息道:“我跟她说过,她总是不听。那个时候,我才真的看清楚眼前这个女人跟你我多么陌生,太陌生了,我一点都不认识。她说着一些让我完全迷茫的话,我担心她的心理是不是已经完全扭曲。”
“你跟岑如烟不同,岑如烟是怎样的人我不关心,我只想你永远好。”简善博语词恳切,令人不觉动容。
乔筱木眼圈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她说:“不是我要和岑如烟走得太近,是岑如烟拼命拽住了我。她磨刀霍霍的样子天天在我脑海里晃悠,我能怎么办?不是没想过忍耐,也不是没想过躲开,只是忍不下去了,也躲不下去。所有的都无济于事。我没有地方可以再忍下去,也没有地方躲藏。我光明正大的,为什么要避着她活?她非要做针尖处处刺伤我,那我也只能化成麦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