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阳升的老高,黄老爷才砸吧砸吧嘴转醒,心道,今个这床怎么这么硬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手伸到一半,愣住了——
这里是……环顾四周,败瓦破墙连着蛛丝,昨日之事便俱已想起,不禁打了个寒战,越想越觉得不对,明明两人正在说话,怎么后来就不记得了呢?莫非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黄老爷往身上摸摸,并没少什么,记得昨天那女子送了方绣帕给他,如今也是找不着了,莫不真的是……如此想着,身上果然感到入骨的寒意,黄老爷打了个哆嗦,连忙跳起来往外跑,完了完了,八成是遇见妖精鬼怪了,只怕昨晚已是吸了他的精气,万幸是还留下了一条命。
他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回去,一回去就生了场病,郎中说是受了凉染了风寒,他偏不信,非请和尚道士过来轮番做法……后来,那天那个酒楼后院的那棵树,就莫名其妙无妄之灾的被人砍了去。
黄老爷染得也不过是小病,将养了几天之后便痊愈了,又告香还神了一番,便一切如常了。
一日,他受邀去了胭脂楼喝花酒,觥筹交错,歌舞飘香,喝了个醉眼迷蒙,色性大发,就点了个头牌进房,可是不知为什么,头牌扶他进去,吹了灯拔了蜡,人却退了出来。
房门口早已站了两个人,分别是老鸨和一个素衣的女子。
老鸨和头牌站得离那素衣女子远远的,素衣女子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去吧,事后亏待不了你。”老鸨道。
素衣女子闻言,也不多说什么,便进去了。老鸨示意头牌先走,自己却留了下来,不一会房里便传出嗯嗯啊啊男欢女爱的声音。
老鸨这才会意的一笑,放心走了。
说那老鸨离开后,溜进了一间暗室,对着里面那人恭敬道:“烦请回去禀告总管,事情已经办妥。”
黄老爷一夜风流,第二日才出门口,却叫官差给拦住了。
“怎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黄老爷颐指气使,态度高慢道。
那些个官差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作风,上去就把人押了起来,什么?敢反抗?一嘴巴子抽死你个小样儿的!
黄老爷被连抽了几下,抽得他是晕头晕脑眼冒金星,冷不防还挨了谁一脚,气急败坏的道:“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你们知道我叔叔是谁吗?当朝一品……”
“我们都知道你那当朝一品的叔叔是谁,老实告诉你,他事发啦,自身难保,姓黄的,现在有人告你草菅人命,抢占良家妇女,你有话就对咱们通判大人说去吧!”
没错,今早传来的通告,他那个族叔被打入了天牢。
也不知他是招惹了哪方鬼神,居然收集到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还匿名送至了他的死对头处,这招借力打力使得好,递了一把刀子给他的死对头,还怕不捅得他血肉横飞?!
更巧的是,这个族叔一倒,立马就有人来把黄老爷也告了,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里的一名小妾。
原来这名小妾是他强霸占来的,本是他商铺里一名伙计的老婆,虽然出身穷苦,倒也有几番姿色,一次无意中被他撞见,起了色心,设毒计诬陷这名伙计偷窃,私下里却逼淫他老婆,后来被这名伙计知道,气愤之下,在牢房里的墙壁上写下血书,然后就撞墙自尽了。
这事虽然惊动了官府,但还是因为证据不足只得让黄老爷逍遥法外,而那名伙计的老婆,倒是被他拉进了自家的后院,那个女子因为还有个小娃儿养在公婆之处,只得受了他的威胁,忍辱偷生。这一家人就这样被他搞得家破人亡。
这事只是个开始,黄老爷一入狱之后,厄运接踵而来,一些商户联名上告,告那黄家是如何如何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低进高出,还有几年前闹灾的时候,黄家是如何强迫他们把米价抬高到离谱的价前,然后自家却以稍低一点的价钱卖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厢事情没完,那厢他家里的枯井里又被人发现了一具尸体,约莫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虽然尸体腐烂不堪,但是从衣服穿戴上,立马就被认出是厨娘春嫂的闺女,春嫂的闺女便是两年前失踪的,春嫂一见也是哭的肝肠尽断,她一直以为女儿是自己跑出去玩被拐走的……这事情到第二天,仵作检验尸体的时候,却在尸体上找到一片不属于她的布片,追查起来,竟然是黄老爷一件旧衣上的……
于是便有传言,黄老爷喜好幼女,有杀人的嫌疑。
但实际上……黄老爷虽然作恶多端,但惟独这一件却还真是冤枉的,这倒霉孩子八成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旧衣布片是怎么落到那里的,这真是……欲哭无泪,要是他说冤枉,还有人信不?
其实,这分明是有人怕他死不透嘛。
黄老爷大势已去,审问的时候受了折磨,终于在堂上昏倒了,被人一看,吓了一跳,怎么黄老爷身上竟会有异样的脓包,那症状分明是……
花柳病!
有人问胭脂楼的老鸨,听说你们这楼里有姑娘得了花柳病?
老鸨连忙骂道,是哪个黑心烂肝没□□儿的小王八羔子造的谣,咱们这的姑娘个个干净着哩,老娘天天找大夫给她们检查,就算不信老娘的话,去找安济堂的大夫问问去,要是有,老娘的头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那人还有些怀疑,道,那……上回哪个黄老爷不是来过么?
老鸨一翻眼儿鄙视的道,那老货啊,不中用啦,喝了一壶酒进房就瘫啦,连姑娘的一个手指头也没碰,事后还不好意思对外声张哩
旁人听到都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啊,那我们就放心啦。
老鸨看着客似云来,眼睛笑得眯眯儿弯。
黄老爷丢在牢里,任他烂臭,他家里那帮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临走之前能偷就偷,能带就带,几个儿子昏天暗地忙着抢夺家产,没空理他。
后来上面审批的公文下来了,称人犯黄伯仁,罪证确凿,罪大恶极,并且经查,与当朝一品大员贪赃枉法一案有所关联,本应押送国都候审,但因身患恶疾,着地方官员依法处以极刑,家产充公。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补充,考虑到人犯患的是恶疾,未免传染他人,建议火刑。
哐当!通判大人看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火刑……已经废除三十多年的火刑……
通判大人暗叹道,黄伯仁哪黄伯仁,是天要亡你啊,原来真有报应一说。
上一任通判,就是因他之故被调走,可他却亡在这一任通判手上,并且是以极其惨烈的方式。
押送囚车的队伍从小怡楼门口而过,秦桑和苏爷便在楼上的雅座观望。
秦桑探出头去,见队伍周围的人群忙着丢烂菜叶和臭鸡蛋,话说,这天的臭鸡蛋卖得极好。
黄老爷不复以往趾高气昂之态,衣服破烂,头发肮脏,无力的瘫在囚车里,死气沉沉的耸拉着脑袋,要是站得近了,便能看到乱发之下,他脸上长脓,身上生蛆,并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话说人要是到了这样,还真是生不如死,可是他现在,只怕连求死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些护车的捕快们,也是离得远远,用袖子捂着鼻子,仿佛车上拉的的一车大粪。
“大手笔!真是大手笔!跟苏爷一比,我秦桑确实是不入流之极,佩服,真真佩服。”秦桑拍手称赞道。
她与之说话的那人将手搁在窗栏架子上,轻轻的点着,哼了一声,却没答话。
“说起来,怎么这么巧,他那个族叔说倒就倒,这么是时候?”秦桑回头望望这个气定神闲、面色如菜的青年,状似无意的道。
苏爷看着下面的情形,眼皮子也没一抬的答道:“谁知道呢,他运气不好吧。”
是么,秦桑一笑,眼睛侧向别处。
有些事,只要对方不明说,另一人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于是乎,这两人异常一致的看着下面。
“说来……”苏爷突然道:“现在不会再抱怨你那颗珠子卖亏了吧。”
“哪能呢,苏爷您是出了名儿的公道,我求神拜佛做梦都想和您打交道,怎么会抱怨……哟,看,后面还有一车柴火,还真要烧死他呀。”秦桑道。
死对那人确实是一种解脱,可是活活烧死,还真有点……她有些觉得,自己若是那时候就这样刺下去,或者还真是一种仁慈。
苏爷闻言,恨恨的道:“哼,那位通判大人假仁假义,说是怕人犯过于痛苦,非要事先给喂些麻药,真真可恶。”
秦桑闻言,心里默默的道,嗯,也好。
苏爷迅速看了一下秦桑的神色,暗道,到底是女人,心思还是软了一点啊……
其实麻药一说,不过是他瞎掰而已。
“苏爷,泰宁楼明日开张,您有空来不?”眼看囚车走远了,秦桑问道。本来泰宁楼早可以开张了,只因黄老爷的事给耽误了。
“没空。”
“真可惜,我楼里请了福泽寺做素菜的老师傅过来。”秦桑笑。
苏爷听闻,虽然没有回答,侧在另一边的脸上神色比之先前,却柔和了许多。。
福泽寺离这里隔了条大河,寺庙香火鼎盛,素食是出了名的好,那位老师傅退下来之后,便于本地定居,秦桑听闻后,特意去请了来,本来人家不肯来,说自己年纪大了,可经不住秦桑的拳拳盛意,重金礼聘,再加上秦桑答应他,每日仅仅只做四道菜,主要是帮她□□一下她那里厨子做素食的手艺。
秦桑记得,自己曾在苏府用了一次便饭,岂料全是素食,还以为苏爷小气,吃下去才知道,苏府的素食,味道奇佳,用料也非凡品,后来才知道苏爷是吃斋之人……难怪面色如菜,不过吃斋之人手段这般毒辣,倒也是奇事。
只是不知为什么,秦桑却一点也不惧他。
她自己也许还没想明白,曾经,苏爷一句“活下去,我就带你走”支撑了她所有的希望。
一曲“净心菩提咒”又伴她驱走黑夜里所有的恐惧,所以,不管她面不面对,承不承认,这样一个人,在她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安全感。
只是,自从亲见苏爷之后,一向不离身的螺纹青玉笛,被她解了下来,搁在了床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