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爷?
王珍打量过去,只见对方穿着湛蓝色广袖对襟长衫,乳白色的镶玉石腰带,腰间挂着玉佩,脚踏黑靴,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身量高瘦,面色如菜,眼圈泛黑,仔细看去,五官其实也很俊秀,只是高颧骨薄嘴唇,有些刻薄相,且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这,就属苏爷?
苏爷点点头,看都不看旁边的王珍,放下账本就到后面喝茶去了。
他不搭理王珍,王珍也不好和他说话,就和娇娘道了别,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杀到街上去了。
“她怎么来了?”苏爷走出来对娇娘问道。
“来做衣服的,怎么,您认出来了?”娇娘笑道:“真是英明神武,带着面纱也能认出来...不对呀,之前您并未见过她面,如何认出来的?方才不是她主动相认,我也认不出来,莫非苏爷您私底下见过她?”
娇娘的音咬在“私底下”三字上,颇有些调笑的意味。
苏爷不理他,眼睛却盯着离去的身影,半晌才道:“娇娘,若日后她有什么找你,你能帮就帮她一把吧。”
怎么,还真有私?娇娘眨眨眼睛,苏爷回头看到娇娘古怪的脸色,皱眉道:“怎么了?”
“没什么,今日方觉得苏爷您很有些...男子气概呢。”娇娘只当看不见面前冰寒的目光,笑着说完,就回身招呼客人去了。
王珍在街上走走停停,看到新样的东西就拿到手中把玩,纳姆正要过去付账,王珍却拦住她,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走了。
这集市里的东西,大多粗糙的很,她怎么看得上眼呢,不过觉得新趣罢了。
王珍仰起面看天,时间还早,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城墙,向罗素问道:“我可以去那里看看吗?”说着指了指城楼。
又来了又来了,无辜的眼神,好像谁对她说声不,就是惨绝人寰灭绝人性一般,罗素只好道:“若是夫人想去...自然是没有问题。”
反正也还在城里,不算出城门,罗素他们可是得到过指示的。
王珍眼儿弯弯像是在笑,道:“那我们上去看看吧,我以前很少出门,所以看什么都新奇...见笑了。”
说着垂了垂头,羞涩的仿若一朵莲花。
罗素直了直身子,上前开路,走到城墙边,与守城的士兵交涉,手还若有若无抚摸了一下腰间的令牌。
士兵果然恭敬的行了个礼,让后跑上城楼,不一会,就从城楼上下来一名副指挥使,迎了王珍她们上去。
其实那名副指挥使也是不耐,一个女人家乱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偏偏碍着六亲王的面子,不能拒绝,为了防止他们扰乱,还得陪同。
心里不乐意,但是面上却不能表示出来。
王珍也没注意这些,她一上来,直直的走到城楼边上。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带着一股青草味儿,深吸一口气,这青草味儿里还带着一股马粪味...王珍看看身后的人,似乎谁也没介意这股味道,心里想,我还真是煞风景,呵呵。
王珍远眺,心情顿时好起来,也不介意那股马粪味了。
从城楼上向城外看去,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远处还看得到成群的羊儿在吃草,更远处,似乎还有马儿在驰骋。
蓝天下,白云飘,眼界处,蓝的天和绿的草在地平线上交接。
视野好像一下子开阔了很多,风吹到她的身上,让她心里有种不知为何的懵懂。
她仰着头,袍裙在风里摆动。
......
副指挥使站在旁边,在他的视线里,就看到一名身子窈窕的白衣女子,发丝飞扬,衣裙摆舞,微微倾斜着身子,像是想要飞起来,又像是想要跳下去,不觉出了声:“夫人,小心。”
王珍回过头,面纱遮面,只看得到一双清澈的眼睛,那眼神,就像是...
突然被折断翅膀的鸟儿一般。
副指挥使突然不知所措起来,道:“小心别...别掉下去。”
王珍回头看去,不止他,连身旁的几人,眼中也似乎有几分担忧。
怎么,以为她要跳下去吗?
王珍的眼儿又弯弯了一下,道:“如此开阔的天地,让人心生向往,在这里看久了,好像人的心也会变得开阔一般...副指挥使大人,您一定也是一个胸中自有天地的人吧。”
这话说得他也不好意思起来,抓抓脑袋,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夫人过奖了。”
王珍微微弯了个身,道:“打扰了。”
说完便带着一行人下了城楼,她下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年轻士兵上来,风吹起的时候,从侧边看到了王珍的轮廓,呆了半天,直到王珍的身影离开视线,才跃上城楼,看到副指挥使也愣愣的站在原地,笑道:“依马古,方才是谁?好美的女子。”
“美吗?”副指挥使依马古还有些呆滞。
“美透了,比教坊的歌舞姬还美,我方才窥到了一点,那叫一个漂亮呀,所以我最喜欢南边的女人了,就是精细漂亮,话说教坊里也最新来了几个南边的姑娘。”
“南边?那样的女子细胳膊细腿的,好看又有什么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依马古道,虽然这样说着,那双失落的眼睛却还在脑海里绕啊绕。
“嘿嘿,你刚才也不看那个女子直发愣吗?你敢说她不漂亮你不喜欢吗?”
“别瞎说,那是六亲王的姬妾呢。”依马古回过神来,站在城墙上讨论六亲王的姬妾,万一被传进六亲王的耳朵里,可不得了。
“哦?六亲王?好福气啊。”声音带着几分遗憾几分羡慕。
王珍下了城楼,觉得有些累了,他们的马车停在别处,穿过集市走过去也不远,便朝那边走去,正与纳姆说了几句闲话,就看到前面有个人,模样还很熟悉——马祜刺。
马祜刺正向一个卖饰品的摊子看去,顺着那眼神,王珍看到一个红玛瑙镯子,那镯子的样子还有几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马祜刺大人。”
马祜刺回过头,见是王珍,笑道:“珍夫人好。”
王珍和马祜刺坐在茶室里,各自有些懊悔,王珍是懊悔为什么要多嘴邀请对方喝茶,马祜刺则是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
两人含笑而视,心里都不喜欢对方。
王珍捧着手中的茶水,这茶叶是茶室中最好的,却比日常王府里用的低了不止一个档次;而王府里用的,则比旧时在大政用的又低了许多。大域人由于吃肉吃得多,茶叶能消食、止渴、去腻,所以大域人常常饮茶帮助五脏调节,只是本地却不出产茶叶,只能靠外运,铁尔罕的野心也能叫人理解,毕竟大域受制于人的地方太多了。
“茶叶粗鄙,珍夫人用不惯吧。”马祜刺笑道。
王珍也笑,道:“王珍对茶叶没有太多认识,所以也无所谓用不惯。”
是吗?马祜刺挑挑眉,这女人的茶艺,连大政当今天子都有所称赞,她的话,可真信不得。
“珍夫人过谦了,珍夫人出生世家,茶道品茗的事情怎么会没有太多认识呢。”马祜刺又笑。
此时雅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加一个旁边伺候的纳姆。
王珍看了看旁边低头垂目的纳姆,心道:铁尔罕隐了她的身世,马祜刺却当着纳姆提出来,是很放心她御下的手段呢,还是...提醒她,他对了解她的底细。
王珍又一笑,道:“若说这大域,我最感激的就是马祜刺大人了,当日若不是得大人相助,我只怕今生只能做了瘸子。”
她颔首,轻轻拿起茶杯,白玉般的手指衬在白瓷杯上,比瓷器还要晶莹剔透,她目光盈盈道: “以茶代酒,敬过大人。”
马祜刺连忙拿起茶杯还礼,看到王珍举手投足风姿优雅,一笑一颦皆是韵味,虽然不喜此女,但不得不承认是风韵天成,无怪当日让铁尔罕一见就上了心。
想到此,又忆起一人,不禁心中一片复杂。
王珍见状,道:“大人有事烦忧?”
马祜刺回神过来,见王珍探究的盯着自己,连忙把话题转开,因坐在窗前,便指着窗下道:“珍夫人,大域的集市与大政的有何不同?”
这个话题转的生硬,王珍也没穷追,若说不同之处,这里怎有大政繁华,但是也不好明说出来,还是淡笑道:“我出门的少,除了跟着大娘进庙里拜佛,很少到街上去看,就算是经过集市,也是在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坐着,所以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呢。”
马祜刺想起,以前在大政街上,除了青楼女子,年轻姑娘的确很少,多是一些年纪大的妇人,或者是少数一些因为家贫而不得不出来做活计的贫家女。
“想必珍夫人娘家,家教甚严吧。”
家教严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做人家的小老婆,王珍心里冷笑,面上却像是平静。
“我自十岁以后,若不算跟大娘去庙里,就只出门过两次,一次是万寿诞,一次...便是遇见大祭司的那次,说来那次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想来珍夫人与王爷也是有缘,几年来只出门两次,每次竟都遇上了,果然是缘分。”马祜刺点头,面上也是堆满笑容。
其实两人对这种没有油盐的话题都觉得无聊,又都觉得冷场太尴尬,才使劲没话找话。
“那日在酒楼相遇时,席上还坐着几位贵公子,除了端王世子,余下我都不识,他们是什么人?”马祜刺若无其事的笑问。
王珍闻言,面上顿时流露伤心欲绝状,道:“都是过世家兄的朋友...”
重音咬在过世家兄四字上,大有你再说下去我哭给你看的架势。
马祜刺也不好再问,只好把话题转开:“对了,听闻珍夫人的姐姐是个才女。”
当初也听闻不少关于王珍姐姐王瑶的传闻,却是毁誉参半的两个极端,有人赞她的才华,也有人不满她的女德。
但是看在她诗词绝世的份上,多数人还是惜才的。
王珍面目转晴,抿了一口茶,暗讽道:“是呀,我姐姐与我不同,我有貌无才,她却是才华盖世。”
“哦?”马祜刺故作好奇。
“我姐姐是个妙人,女子之规与她无缘,素来有才之人皆有狂骨,她也做了不少惊世骇俗之事呢。”
王瑶的作为,稍微一打听便知道。
“那令尊允许吗?若是允许,何以对你姐妹二人的态度差异甚大?”马祜刺不解。
王瑶虽然女扮男装,但任谁都瞧得出她是个女子,她也有自知之明,不过扮上男装求个心安而已,且她每次出门,定会带上几个拳脚扎实的下人,免得落单受了欺凌,当然,暗中保护她的还有不少人。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导致王瑶虽然才名远播,却女德有损,直到十八岁还没有人上门提亲,以致后来被太上皇指婚。
“因为……”王珍瞟了一眼马祜刺,笑道:“我姐姐非常人也。”
笑得居然有几分魅惑,马祜刺连忙借喝茶垂下眼帘,不敢正视。
王家的老太爷也曾叹过,王瑶啊,就是太有主见了……
终于,王珍觉得聊了这么久,再走也不失礼了,便起身告辞,哎,谁叫她出身礼仪周到的世家呢。
马祜刺目送王珍飘然离去后,方才想起,似乎她和自己聊了这么多,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透露给他,又似乎是她说要请自己喝茶,可她还没付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