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骤降寒意,天空中落着小雨,夹杂着雪粒儿,打在人身上,有一种刺刺的微疼。
抬着明黄色九凤銮驾的太监们,在天地间行走任由雨雪侵袭,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当到了天仁殿门口,黄皇后从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銮驾里下来,立即便有宫女撑开黄缎绣四季花伞,为其遮雨挡雪。
纵然风雪无端,总无法近这位一国之母的身,自有人护她的周全。
只是,这么冷的天,宫人们大多都在找暖和的地方歇息,身为皇后的她,缘何还在外走动?
“皇后请留步。”
“本宫要去见皇上,你们敢阻拦本宫?”黄皇后欲进天仁殿,被御前侍卫阻挡住了,不由沉声道。
这天仁殿,便是大政朝皇帝陛下办公之处,周熙逸素来勤政,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在任何宫殿都多。
侍卫们拱手而道:“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擅入,请皇后息怒。”
黄皇后一听是周熙逸的意思,虽然有些不解,也不再多言,心头有些懊恼,却还是准备重登銮驾,移步回宫,突然,已经转身而去的她,回身看了那几个御前侍卫,狐疑道:“你们是新来的么?倒是眼生的紧。”
那几个侍卫,相视一眼,低头道:“卑职……”
“皇后娘娘——”又有一人,从御书房而出,头戴卷英冠,身穿武将红袍,却是侍卫统领谢千昱。
只听他道:“皇后娘娘,他们是这次新晋的御前侍卫,可是得罪了娘娘?都是属下管教无方,稍后属下一定严加□□,绑了他们给皇后娘娘赔罪。”
黄皇后见他,便不再生疑,只道:“那倒不必,本宫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只是为何陛下不让人进去,眼见这天气骤冷,我心里记挂皇上,也不知他有无添衣,便为他送来一件我亲手缝制的外袍……”
说着,黄皇后故作幽叹,望了望身后宫女奉着的一件海龙紫貂滚边的裘袍,面露郁郁。
而实际上,周熙逸已接连半月未到她的宫中,一直独宠于程妃,让她心生不满,尤其那程妃一副趾高气昂,以为王氏落马,贵妃之位她势在必得的模样,更是看上去碍眼,今日她见天气转寒,便带了衣物过来殷情,她宫里已经备好了晚膳,皆是周熙逸所爱菜肴,便是预备将他拉进她的宫中。
那谢统领乖觉,见状忙道:“陛下不过是为朝堂上的事头痛,不想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若是皇后娘娘来此,陛下见之必定愁云尽散,卑职们哪有拦着不让见的道理,娘娘请进,可在外殿稍坐,待卑职去里殿通报。”
那几个侍卫,见统领都如此说,只得抱拳单腿下,向皇后道:“卑职无状,望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请入。”
黄皇后微微一笑,从侍女手里拿过衣物,道:“既然陛下不愿见不相干的人,那你们在此等候吧。”
说完,随着谢统领入殿。
进殿之后,先入外殿,黄皇后正待让谢统领先行通报,突然听见自内殿传来“唔嗯”的奇怪的声响,她心念一转,生出一些怒意,便推开谢统领直闯里殿。
这黄皇后,一向较为得周熙逸重视,外表故作贤惠却难免心里有些骄意,之前被程妃一些不知分寸的举动气到了,现在听到这番动静,至多以为不过哪个狐媚子宫女趁陛下独处行下贱之事,却不料进去之后,见到的却是无法想到的情景——
重重帘幕之后,有一灰发男子,手持着一条长巾,正在绞陛下的脖子!
“啊唔”黄皇后惊恐的叫了出来,手里拿着的裘袍滑落在地,却有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让她的尖叫闷进自己的喉咙。
那绞杀皇帝的男子,此时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削瘦且带着凉薄之气的脸,正是驱密使李错无疑。
李错眼睛望着她,嘴角挑出一抹冷冷的笑意,一边绞杀着周熙逸,一边闷声道:“皇帝宾天,皇后自当……殉情。”
黄皇后闻言,便知道大祸临头,果不然,捂着她嘴巴的那只手,微微张开用力的控着她面颊,拇指扒着她的下颚骨,一扭,只听“咔嚓”一声。
黄皇后,两眼泛白,瘫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她倒下去之后,后面便现出了小唐那张风华正茂的俊脸。
小唐对站在后面的谢统领道:“继续守在外面。”
谢统领应声而出。
后来者居上的黄皇后都死了,可是周熙逸却还未死绝,苏爷一直在绞他,却始终没让他彻底断气。
就这样死掉,不是太无趣了么?他心道。
话说,自打做上了酷吏以来,琢磨各种各样的刑罚,成天与血肉残肢打交道,这苏爷身上的阴气越来越重,令人胆寒。
只是,这周熙逸浑身麻痹,只能任人将他推到生死交界处,被死死活活的捉弄,痛苦却无力反抗,怪道,为何至此?
今日晌午时分,周熙逸在天仁殿批阅奏折,闻李错求见,便允之。
哪里知道,此番却是有心算无心,漫天大网已经洒下,只等牵出一个头绪慢慢收网。
先说这李错,官运亨通,但是残忍无情,口碑极差,人人恨之,只是越是如此,周熙逸便越是维护他,越是重用他。
帝王之心几人能懂,这人赖以成活的便是帝王的恩宠,没有周熙逸的扶持,他敢这般嚣张,老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因而他越是狠毒受人垢齿,他就越是对他放心,横竖是他手下会咬人的狗而已。若是他道貌岸然,虚怀若谷,受人推崇……这样的人朝堂上也不少,可是对他有什么大用处呢?
且最体贴的是他可以会懂他的任何心思,每个阴暗的念头,他只要微微提示,不用等他说出口,这人就知道该怎么去做,要达到什么效果。
虽然手法是残酷了一点,但是于大局来看,是益处大于害处的。只看这雷霆手段,使得便是王家,也倾之大半,就知道此人是一把好用的刀。
最主要的是,若将来使出什么非常手段消灭世家,尽握大权,却造成什么臣心民心不稳的话,还可以推出去“清君侧”,届时一切是非,皆与自己无关,他还是可以清清白白的做皇帝……
这些,不过是周熙逸暗地里的算盘,且先不表。
李错进殿商议牢房里王家那一干人等的审问情况,他们在他手下,自然是火烧油滚一番,不过,都还是处置的一些外枝的的人,真正的那几个王家主干,倒是没有大动,要先看皇帝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有一太监低着头端茶进来,弯着腰,将茶水放好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开,谁知周熙逸正巧抬眼看去,看到太监端茶的那只手,虎口积着厚茧。
虎口积茧,便是身负武功,再看那低头的太监,不敢坦然示貌,却依然可以看出有几分眼生。
要不怎么说,当皇帝的都不简单呢,皇家子孙,从小到受人暗算,自有一套生存的本事,周熙逸走到今天也是不易,没少遇过危险,他此时隐而不发,等待那人走到门口,才大喝:“此人不轨!抓住他!”
只因他和李错商议秘事,将人都退出殿外,所以才等那人行到门口才喝出声来。
照他想来,守在外殿的侍卫,闻声必然会立马出现将之擒拿住,谁知外殿竟然没有动静,反而是那“太监”突然抬起头,朝他一笑,飞身过来,擒拿住了他!
这太监是何人?自然是小唐假扮的。
小唐一手锁住他的喉咙,一手缚住他。
此时周熙逸想起一旁的李错,惊慌间想向他求助,不料令人惊异的是,立在旁边的他,此时却走了过来,望着周熙逸阴阴而道:“不会有人进来的,便是在我们刚刚侃侃而谈,如何对付王家的时候,这宫里……变天了。”
他?!周熙逸难以置信。
从李错进来开始,这宫里的侍卫,便被早已经布置好的人,替换了下来……阴暗处的袭击暗杀,鲜血淋漓,也很快就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了无声息。
还有宫门那里,后宫那里,一步步的按照他的计划,一边掩人耳目,一边翻天覆地……为了这一天,他计划了很久很久。
李错拿起刚刚小唐端来放下的那杯茶,走到受制的周熙逸跟前,道:“自己喝多好,就不必受这一番苦了。”
他抓起桌案上的毛笔,用力撬开他的嘴巴,将茶水灌了进去,灌完后捏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吐出来。
此时小唐锁他喉咙的手,也适时的松了松,茶水就被压了进去。
很快,周熙逸就开始麻痹了起来,手脚不能动弹,连舌头也瘫软住了。
确定他药性发作,小唐放开他,让他靠在桌脚。
“这是麻药而已,不是□□,你是皇帝,若是毒死,该多难看,又会被人抓住把柄。”李错走到他身边,叹息道:“臣待陛下一片丹心,天地可表,请让臣送陛下上路可好?”
说着,李错的手摸进自己怀里,掏出一块长巾,套在周熙逸脖子上。
周熙逸无力反抗,却死死瞪着眼睛,几乎要瞪裂眼眶一般,他的嘴唇微抖,面色激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也许他是想问,为什么,或者是,怎么会这样吧。不得而知。
苏爷在刑部待过不少日子,有些道理他是知道的,比如人若中毒而死,死后尸体必当七窍流血,指甲发黑,比如若是被人绞死,那么颈部必然是一圈乌黑印记。
被人绞死,和自己悬梁自尽,到底是伤痕不同的,自己悬梁,只会在前颈部留下半圈乌黑痕迹,不会像被人绞死一样,一整圈都是痕迹。
有句话很有道理,不怕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苏爷虽然不是流氓,却更加恶贯满盈,他一手撑着周熙逸的脑袋,模仿悬梁自尽的方式,另一手向上方用力勒绞套着周熙逸的脑袋的长巾。
他的手骨节分明,用力缓而慢,很是温柔缠绵,便如情人的手一般,难而,却实质上恶毒到难以想象。
这人不知是不是被以往的血腥场面,影响了自己的心性,他便像玩弄一番,慢慢绞到周熙逸几乎快窒息而亡,又松开一点点,让他吸吐一点点空气,然后又慢慢绞,如此重复。
他让周熙逸生不生,死又不死,不断游走在生死的边缘,不断的感受窒息的痛苦,一次比一次加剧,每每在他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李错就会微微松开一点,让他的鼻息涌进一丝的空气,生命之火自发的微微续起,而这却预示着马上便会体验到更大的痛苦……因为他贪婪吸还来不及吸进更多空气的时候,这种恩赐嘎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便是另一轮更加痛苦的窒息。
周熙逸面色酱紫,鼻孔两翼扩张,嘴巴张开,舌头不自觉的向外伸出,喉间发出不明的声音,眼珠爆凸,瞳孔缩小,而麻痹的身体,却无力挣扎。
比死还不如,他不断的循环在死亡的过程中,时间对于他来说,漫长到几乎停止了流动的地步。
这番折磨真是比死亡更残忍一百倍,却又不能让李错缺失的灵魂得到充分的满足。
周熙逸苦不堪言,甚至不能集中注意力,听到李错在说什么,他听不见,看不见,唯一能体会到的便是死亡,用仅存的一丝生命力去体会死亡吞噬的进程。
“那年,你以我为诱饵,设下围剿□□余孽的陷阱,让我差一点就死掉……你不会以为我一点都察觉不到吧……”彼时的“苏爷”,还没有爬到“总管”的位置,于周熙逸而言并非不可替代的。
“你当时也一定没想过,我居然能活着回来,替我死的,是我身边一名痴心的侍妾……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可是她跟了我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还真的有几分难过呢……
不过,你也一定想不到,为什么那帮人最后能逃走……便如你不会想到,你那个守陵宫的废太子哥哥,此时正穿着龙袍,往这里赶来……
下一个皇帝就是他了,陛下……你并不能决定所有人的命运,这一次,便换我来决定你的命运吧……”
李错面放异彩,沉醉在绞杀的快感中,之后,黄皇后的出现,打破了他的乐趣。
当黄皇后横在地上,成为一具尸体后,李错决定结束这个游戏,以免夜长梦多,这一次,他没有再松手,直接绞死了他的对手。
等周熙逸死不瞑目,含恨而终,李错站了起来,他抬起头的瞬间突然感到一丝疲惫,可是……他还不能松懈。
“将他做成悬梁自尽的摸样,将皇后的颈骨接上,把匕首插进她的胸口,做成殉情的模样。”苏爷吩咐小唐道,后又走到黄皇后身边,从她腰间扯下一块令牌,丢给小唐:
“让千昱派人拿着这个去把后宫嫔妃召集到皇后宫中,将之软禁起来,不要让这帮女人生出什么事端,若有不服,便杀掉吧。”
待小唐到外殿去寻谢统领,李错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诏书拿出来,放在案桌上找出周熙逸的大印盖上。
诏书上说,因为当年逼死亲父,囚禁兄长,周熙逸深感自责,痛不欲生,以死赎罪,待死后,皇位交还于其兄长周煦阳。
废太子周煦阳有资格继承皇位,苏爷当年放了□□一马,不过是想留有余地,而今两方联手,各取所需。
那赵昌山便是察觉到,过去的一年中,数个要紧的宫中职务,以及陵宫的将领都因各种原因被调换,顶替之人在或明或暗中都与李错有所牵念,才发现了他的目的。因此他被娇娘与“翠儿”杀死。当然在计划中他难逃一死,娇娘他们早有谋划,并对他加紧关注,他的察觉,不过是造成他们提前动手罢了,不然不会处理的那般及时。
至于娇娘伺机亲近,并潜伏在赵昌山身边,其中一项重任就是监视传进宫内的密报,各地密报繁多,并不能如数传到宫内,只有经过赵昌山分析过后,觉得重要有用的才会传入,而娇娘做的,便是乱赵昌山视线,遮挡周熙逸耳目。
李错(苏爷)费劲心计所立的皇帝,也许不会是个好皇帝,但是,他可以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比周熙逸,好傀儡多了,且继承大统,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