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客栈的床上。阳光落在窗前,宁静温暖,仿佛之前一切的冰冷苦痛,已是恍若隔世。
严绿缓缓抬起头来,正见到何太玄焦急地守在她的身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时,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有些无力地靠回床上,只觉得喉咙剧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何太玄忙上前将她扶住,小心地喂了她几口温水,她这才总算缓了过来,慢慢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声音仍然有些嘶哑,但语气倒也算是平静。何太玄便明显地松了口气,一面轻轻扶着她慢慢躺回去,一面柔声道:“阿绿你别急,快先躺下,等我慢慢说给你听。”
到了这时,严绿才看清楚他的脸上,不知道怎么的,竟多了几大块淤青。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依言静静躺回去,两只眼睛却仍是盯住他的脸,等着他开□□待事情的来龙去脉。
何太玄见她这么盯着自己看,倒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方才缓缓道:“阿绿,咱们现下是在山下镇上。你昨日悲痛过甚,忧怒攻心,竟然就那么晕了过去,真是吓了我好大一跳。”
严绿默然无语,忽地想到了那座新坟,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抽痛。何太玄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阿绿,别胡思乱想了……那墓中的,并不是裘谷主。”
严绿心中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怎地知道……”
他微笑,以手抚上她的唇,轻轻摇了摇头道:“阿绿你喉咙不适,不要多说话。你此刻想什么,我全都知道,放心罢,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他这话听在严绿耳中,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一般,令她顿时安定了下来,由得他抱着自己,将她那日昏倒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她忽然晕倒之后,何太玄心急如焚,既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又怕她在崖底受凉,只得赶忙想办法先将她弄到地面上去。那深涧底下阴冷异常,两侧山壁又十分陡峭,他好不容易才把她运回到了崖上,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裘青蒂竟忽然出现,不由分说地从他怀中抢了她便走。
正所谓关心则乱,何太玄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严绿身上,一时不查,竟着了他的道儿,给他点中了穴道放倒在地,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将严绿带走。
幸而何太玄功力深厚,虽然一时急怒,失了分寸,给裘青蒂制住,但不过片刻已经恢复了冷静,终于得以运功冲开了穴道,沿路追踪,总算寻到了这间客栈里。
两人见面,话不投机,少不了又是一顿较量。恢复了理智的何太玄终究还是技高一筹,将裘青蒂压制住了。然而等他进了客房一看,却见严绿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旁边的桌上放着熬好的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原来他却也是为了救她而来,何太玄不知其中因由,只道自己冲动之下造成了误会,不由得深觉歉意。然则等他解开裘青蒂的穴道,想开口赔礼时,这少年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绿看着何太玄脸上的青紫,略微想象了下两人之间的激斗,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那么,那墓中的不是……裘谷主,也是他同你说的了。”
何太玄点了点头道:“恩,他临走的时候说的,要你不必伤心,那不是裘谷主。”
严绿点了点头,顿时觉得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忽然不见了。原来她还在,这样,真好。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放松和欣喜,何太玄微微用了用力,将她抱得略紧些,继续道:“对了,他还说,要你不必再烦心龙姑娘的事了,他会去趟断肠崖底,要你放心。”
严绿微笑道:“这个他也知道?”
何太玄道:“我也觉得奇怪,我原以为是你同他说了,现下看来……”
他停住不说,严绿便淡然道:“很多事,是用不着说的,你只需要知道,裘谷主,是我同他的生身之母,便就足够了。”
何太玄笑道:“我知道,你曾说过的。虽然不知为何他不肯认你,但临走时却特别告诫于我,若是我对你不好,他会杀了我的。倒似是极其疼你,只可惜……”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脸侧的淤青,微微皱眉道:“他似乎很讨厌我,特别是我的脸。”
严绿看着他惨遭□□的俊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却微微觉得有些释然,不愧是她过去带出来的人,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实,很好。
说话间,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严绿这一场病,算是心病,自然来的快,去的也快。晚间吃过饭,喝了药,蒙头睡了一觉,第二天晨起,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见她恢复,何太玄自然是十分高兴,严绿却仍是无法开怀。因不放心裘千尺的情况,她还是坚持着要先回一趟绝情谷,虽然裘青蒂说了那坟中的不是裘千尺,但总还是要真的见上她一面才能安心。
何太玄虽然担心她的身体,但却也很理解她的这种想法,除了一路上对她细心照拂之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重新进了绝情谷中,仔细寻找。无奈荒山空茫,她同何太玄两人花了几天的时间,将绝情谷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同裘千尺有关的线索。山谷清幽宁静,仍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就连断肠崖和深涧旁的绳索也不见了。
严绿不免有些茫然若失,幸而何太玄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她才略觉安心。几日下来,仍是一无所获,她终于明了他们似乎根本就没在谷中了。那么留在这里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决定离开之前,两人最后又去了一趟断肠崖,那十六字之约还好端端地刻在山壁上,只是小龙女和杨过却不知道各自在何方了。
想到了小龙女,严绿不由自主地往崖下望了一眼,却没想到,崖边的树丛上系着一块青色的布巾。
那布巾的颜色很是眼熟,严绿心中一动,伸手解下来,展开看时,果见,上面题着几行清雅俊逸的小字。
严绿依稀认出了是那人的笔迹,轻叹了一声,松开手,由得布巾随风飘去。他办事素来极稳妥又有主见,既然如此传信给她,那么她即便是再留在谷中,定然也是一无所获。只有再从长计议了。
话虽如此说,对接下来的安排,她一时间却是没有什么方向。同何太玄略作商议之后,便决定先去寻黄药师、老顽童等人。
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算是他们的弟子,成婚这等事,自然还是要禀告一声,以全礼节的。况且,也不知道老顽童那次的情花毒解了没有,当时金轮法王一行似乎也在,若是他们趁乱使坏,倒也有些难料理,终归还是放心不下。
她不过提了这个话头,何太玄便欣然同意,夫妻同心,自然很多事都不用多说。两人略作打点,便即刻起身,径直往南方而去。一路上已经听得军情紧急,郭靖黄蓉夫妇率领众豪杰助守襄阳的事迹,但却并没有黄药师和老顽童的消息。
严绿想着程英、陆无双多半还在襄阳,至少可以去探听下黄药师的消息。而老顽童一向行踪飘忽,要是他没在襄阳,那也确实就不知道他又跑到哪儿玩儿去了,只有等有缘再见了。
当下两人一路南下,因着并无什么急事,故而也未急着赶路,边走边游山玩水。何太玄饱读诗书,每到一地都能翻出些典故来讲,要么就即兴赋诗填词,颇有些文豪气派。
严绿虽然说两世为人,但真正游玩山水的机会却也不多,倒还靠着何太玄这个古人老公做导游,倒也颇为有趣。
行了月余,便抵达了襄阳。因着他们并未隐藏行踪,早有丐帮的弟子报给黄蓉知道,竟亲自带了弟子来接,程英和陆无双果然都在,甚至连很久不见了的耶律齐兄妹也在。
耶律齐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平和稳重,微笑着上来打了招呼。耶律燕倒还是如同昔日一般豪爽大方,笑眯眯地上前问候。他们身后,转出来一对俊俏男女,却是没见过几次的完颜萍和陆冠英之子。
两人也热情地上来打招呼,严绿虽然觉得有些诧异,却也还是依着礼节一一回礼。后面又冲上来一堆基本不认识的人,似乎是那次武林大会的群雄,只是却没见武氏兄弟,到了晚间接风宴的时候方才见面,倒是都到了。原来他们却是正式师从一灯大师,得他亲传一阳指的功夫,听得了严绿生还的消息,这才马不停蹄地从大理赶了回来。
于是众人厮见毕,一一落座,郭靖黄蓉少不了细细询问绝情谷经历。得知两人有惊无险,都甚为欣喜快慰,开宴畅饮。
席间众人说起当日赶去绝情谷,下到谷底,甚至潜入寒水潭寻找他们之事,提起来仍是忍不住唏嘘。武家兄弟虽然是男子,但心情激动之下,眼圈儿都有点泛红,陆无双和程英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陆无双只是抱着她流泪,程英却抽噎着说师父黄药师得了信儿也赶过来,连老顽童也跑回来了,两个人竟不顾年事已高,要亲自下潭寻找。
众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还是黄蓉想办法拦住了,自己亲自下潭中去寻了一圈儿。确认没有寻到之后,她又好不容易劝得了两位老人暂时罢手,说这也算是“生死未明”。他们虽然半信半疑,但因着那寒潭玄冰实在厉害,知道贸然行事也没有什么用,便结伴前往南海寻找驱寒的法宝去了,准备什么时候再回来继续尝试找人。
严绿听得深受触动,她两世为人,但却从未试过有这么多人牵挂,不由得大为感动。何太玄轻轻拥住她,对众人施礼致谢,神态言语都再自然不过,所谓夫妻一体,也便是如此了。
黄蓉几人当即给黄药师送了信,坚持留严绿跟何太玄多盘桓了几日。没多久,黄药师便从南海赶了回来,一照面,便同何太玄打了一场。老顽童也不甘示弱,也紧随后跑来掺了一脚,似乎两个师傅都要通过这种方式验证何太玄是不是真的配的上他。
在他们的影响下,陆无双也加入了挑衅何太玄的队伍,跟着是武家兄弟,耶律齐撑了一阵,也上场了。到了最后,最稳得住的程英也加入了。一时间,成为了一场大混战。
何太玄倒也很给师长、师弟妹们面子,任由他们“指教”,一声苦都没有叫,竟好好撑了下来。众人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承认了这个异族的小子将自己心爱的徒弟、敬爱的师姐给拐走了。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严绿的“娘家人”刚刚结束对何太玄的折腾,昆仑山的掌门青灵子便带着一群昆仑弟子杀将过来,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得知了失踪良久的宝贝师弟何太玄的下落了。
等来了襄阳,又听说上次那个疑似勾引他们太玄师弟断袖的青衫少年其实是个女的,还同师弟成了亲,青灵子掌门不免喜忧参半,想是看了严绿的“娘家”军团太过强大,也见识过她的武功,便不敢随意招惹她,只带着一群弟子每天追着何太玄要他带着老婆回昆仑山。
严绿看着他们和何太玄闹成一团,心中竟有一种奇异的温暖和欢喜。是了,所谓的家人的感觉,大概便是这样的吧?
何太玄终于不胜其烦,答应十年后回昆仑山继承掌门之位,青灵子掌门便心满意足地带着弟子们回了昆仑山。襄阳城热闹了大半月,总算慢慢平息了下来。严绿便想着同何太玄一道告辞,去寻找寻找裘千尺的下落。不想才刚刚提了句话头,黄蓉便笑道:“为孝乃是件大事,但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如,等咱们这里的几场喜事办完再走罢。”
于是,刚刚平静下来的郭府,又因为黄蓉这句话沸腾了。严绿这才知道,原来程陆两女已是同武家兄弟情投意合,耶律齐和完颜萍、耶律燕和陆冠英之子也是相互有意。黄蓉素来心思玲珑,早已经看了个通透,便挑了这个时候说破,想成就几桩好事。
原本黄药师还要挑剔武家兄弟辈分低了自己的两个宝贝小弟子一辈,还是黄蓉想了法子,同一灯大师说合,由大师出面收了两人做亲传俗家弟子,全了辈分,这才算是过了黄药师这一关。
而耶律齐同完颜萍不打不相识,原本是什么“国仇家恨”,但是给老顽童三言两语,乱七八糟搅合了一通,竟意外地冰释前嫌,成了一对。
至于耶律燕和陆家庄的少主,倒是悄无声息地自由恋爱的,也是性格互补所以意外相互吸引的典型。
想到几人都各自觅得了中意伴侣,严绿心中倒觉得宽慰,于是也就留下来,看着他们将喜事办了,真真也是几对璧人。
事情都结束了,黄药师便回了洞庭湖,老顽童早又跑得没影儿了。严绿一直记挂着裘千尺的下落,也私下同黄蓉打听了一回。无奈黄蓉当时的绝情谷之行惊险非常,只道是混乱中没有看清楚同公孙止打斗的裘千尺如何了,或许只有当时离得最近的杨过和小龙女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杨过那日以断肠草解毒之后,便不知所踪。严绿想起原著中他似乎是同什么大雕去学功夫,一时间倒也不好找到,小龙女更是不知道是不是还一个人在崖底疗伤,要找他们问,希望愈发的渺茫了起来。她又在襄阳城呆了大半个月,等到几对新人都完婚之后,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便同何太玄一道告辞,重新踏上了寻母之路。
三年之间,她同何太玄寻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有任何裘千尺母子的下落,小龙女自然是不必说,就连杨过都没有半点消息。
原本这样漂泊寻觅也没有什么不妥,没成想到了第三年,她怀了身孕,这才依着何太玄的强烈要求,暂时回到绝情谷隐居。
消息传回襄阳,很快就都传开了,没多久黄药师便不请自来,选了最风景幽静秀美的山谷隐居,每天配制各种丸药给她保胎。又过了两个月,老顽童也跑到了隔壁的百花谷,说是要好好玩儿蜜蜂,却每天要来围着她的肚子说话。
程英和陆无双已经各自添了一子,虽然因为儿子尚幼不便前来,却打发了武家兄弟来探。完颜萍也恰巧在孕中,耶律燕倒是亲自跑来看了一趟,来了没多久却也查出已经有孕,给她家陆公子接回去了。
在家里都不得安宁,严绿无语之余,也只有由得他们了。如同国宝一般被保护着过了十个月,终于到了分娩的时候,何太玄紧张得脸色苍白,却给闻讯丢下孩子跑来帮忙的程英和陆无双赶了出去,在门外急得跳脚。
严绿却十分淡然,她功夫的底子不错,身体素质也十分好,一声都痛呼都没出,就顺利分娩。
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响起的时候,她依稀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息,跟着便是何太玄雀跃的欢呼声和门板碎掉的声音,夹杂在黄药师佯装镇定的干咳声和老顽童毫不掩饰的兴高采烈里十分嘈杂。
严绿淡定地维持着清醒的神智,看了一眼程英和陆无双怀中抱着的两个孩子之后,便放心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面前是笑的像个傻瓜的何太玄,还有一直关心爱护她的师长和朋友们。他们团团围在床前,每个人都面带微笑,看着她身边新生的两个婴儿。奇怪的是,他们却自动地空出中间的位置,那里,正坐着一位满面笑容的老妇人,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绿衫少年。
两人的面貌,再熟悉不过。严绿只觉得眼眶一热,似乎有什么液体涌了出来,跟着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中,听着他在耳畔轻轻地道:“阿绿,这样,真好。”
她便也轻轻环住他,点了点头道:“是啊,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