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红眯了眯眼睛,微笑变得有些冰冷,“当然,如果他仗着兵器之利,伤了不该伤的人,我自是有义务,去收回那柄剑了。”
“不到最后,谁也不能论定善恶……”云天青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句话,突然右手托着下巴,久久地沉默了。
承天剑台上,蓝焰熊熊燃烧,时而有风吹过,带来阵阵热浪。
夙红静静地站在一旁,两手垂在身侧,露出思索的神情。
虽然,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思索什么……
“夙红师姐铸剑非常优异吗?”夙玉微微仰头,一缕发丝从她额前滑落,“方才师父又提到了。”
“……的确。夙红师姐铸剑之术独步于琼华,这柄止风剑便出自她手。”玄霄微微恍惚了一下,才点头回答,他右手轻抬,招出止风剑,只是这个动作,便令四周的风灵之力躁动起来。
原本凉风习习的剑舞坪突然间变得静寂无风,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没风了?”
“啊,是玄霄师叔!止风剑!”
“原来是止风剑……今天玄霄师叔来了这里啊,我们快些走吧。”
“我想看看嘛,师兄,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一次师叔呢!最近师叔师伯们都不来了,夙红长老又闭了关,夙瑶师叔还未回来,难得能见到一次玄霄师叔练剑,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吧!”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青色光点不断飞向那柄深青色的长剑,剑鞘愈来愈明亮,玄霄缓缓释放出灵力,剑的光芒突然间收敛起来,却更见稳定,不复先前的闪烁。
“夙玉师妹,这柄止风剑,是极少数配有剑鞘的剑。止风剑内有聚风灵之阵,斥夺四周风灵,剑鞘上有克制的阵法,剑不出鞘,则方圆数十米内无人能轻动风系法术,剑若出鞘,所有风系术法威力全部增加。”玄霄一边说,一边拔出了止风剑。
剑舞坪上猛然间风起不止,众弟子纷纷结印抵挡肆虐的风。
夙玉素来平静的神情也有了波动,眸中如星闪烁,“这柄剑……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利器。想来铸造一定非常不易。”
玄霄抬手平挥,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割裂一般,青色光弧远远地扩散开。他看着手中长剑,心突然一揪,一种莫名的酸涩泛上来,即使认识夙红这么多年,即使和夙红熟识,他却从不知道,她铸剑到底要花多少精力——她从来不说,而他也从未开口询问。上次擅闯承天剑台而被玄震师兄叱责,已在他心中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现在经夙玉提起,他突然间愣住了。
为什么夙玉都能想到的问题,他却从未想过?
他只知道,夙红所铸之剑,锋利非常,灵韵自成,却从未想过,那要多么辛苦,花多少代价。似乎在他潜意识里,默认了所有的事情夙红都能轻松地解决一般——至少,他从未见过,夙红为了什么事情困扰。
现在想来,绝不可能是从未有过困扰,只是……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吧。
想到这里,他无端地烦闷起来,却找不到烦闷的原因,原先轻松的心情立刻消失了,他皱着眉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脑子里这些烦恼扔出去。
“夙红师姐共花了半年时间铸这柄剑。”玄霄收回止风剑,握紧双手,深吸气,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才稍微舒服一些。
“抱歉,今天我累了,明天再练剑吧。”玄霄歉然地对夙玉点点头,拂袖而去,转身之时颇见仓促。
夙玉心中微感疑惑,却没问出来,只淡淡地点头应着,“好的,玄霄师兄。”
她悄悄审视着玄霄的神色,心中掠过某些猜测,当然,也未说出口。
夙玉目送玄霄离开了剑舞坪,自顾自地拔出师父赐予的一柄剑,身影一动,琼华的基本剑术便如流水般使了出来。
一旁的琼华弟子看得有些发呆,不一会儿便议论纷纷,等他们交头接耳完毕,才发现一个人沉着脸色站在他们身后。
“哇!玄震师伯!”
这声惊呼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所有人都纷纷转头看向在场唯一的玄字辈弟子,也是在场辈分最高的人。
玄震左手掩口,轻咳了一声,“你们先走吧。”
众人虽有疑问,也不敢说什么,纷纷以狐疑的眼神来回看着玄震和夙玉,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
玄震这才走近夙玉,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师妹。
夙玉性情喜静,自有恬淡的气韵,而本身长相亦极为秀气,如天地灵气所钟,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纵以沉鱼落雁形容,亦不为过。而她那清秀的眉眼中,尚透出一股英气,更令她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涤去了过于柔美的部分,变之为和煦。
与某人相比,的确完全不同——这样的女子,怕是更容易激起人心底的保护欲,唯恐这玉质冰清的女子受损吧。
夙玉的确适合蓝色,幽静的蓝色。
相比之下,蓝色并不能令那个人增辉,反倒削弱了她眉峰的桀骜,红色才适合她——正如两人截然不同的道号。
“夙玉师妹,前次在承天剑台,不曾好好说话。是我这做师兄的不称职,已经数日过去,才能找到空闲与师妹聊聊。”玄震抱拳施礼,温和地笑着。
夙玉立刻回礼,“夙玉愧不敢当。玄震师兄事务繁忙,能在百忙中抽空来此,夙玉已十分感激。”她这番话虽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度,然而她的神情依旧冷清,完全没有和话相称的感激,这种自敛固然出自她的本性,却也令人感觉到一股拒绝和疏离。
玄震心中一动,默默记下,才语带歉意地说,“夙玉师妹,方才我远远地见到你使剑,可能再使一次?”
夙玉只道玄震要指点她,毫不犹豫地拔剑舞出。
等到夙玉一路剑法使完,气息稍定,她才走回玄震身前,却看到玄震脸色不断变化,似惊似怒,过了好一会儿,玄震才轻咳了一声,“抱歉,夙玉师妹,师妹这路剑法已得神髓,剑意已成,全不需拘于陈规,令人眼前一亮,我愧为师兄,却没什么好指点了。”
夙玉眼瞧着玄震的视线有些飘忽,决不是出自惭愧,反倒像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猜测后,惊怒未消的神色,她也不多问,静静地点点头,“耽搁玄震师兄时间了。”
夙玉说着,就打算回房,在她走了几步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问话声——之所以说迟疑,是因为那个人把话掐成了好几段来问。
“夙玉师妹……你这路剑法……是师父教的?”
“是。”夙玉停住了脚步,稍转过身,微微低下头,以示尊敬。
“……可与其他人拆过招?”玄震这句话问得更加犹豫了。
夙玉愣了愣,也没遮掩,“曾与玄霄师兄拆解过。”
“我知道了,师妹一路走好。”玄震话音一落,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夙玉看着玄震的背影,忽然直觉到一丝不妥,为什么玄震师兄刚才会有着那样压抑的怒气?难道……这套剑法,略改动过的那几招,并不是玄霄师兄所作?
五日后。
夙瑶带着夙莘回了琼华,甫一上山,她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气氛,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只令她更加不安。
夙瑶叮嘱了夙莘几句,自去回禀太清此行见闻,当她走到琼华宫外,正要推门,突然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而那个声音,恰恰提到了她,她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并不是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回避,夙瑶也从来没有这般偷听的习惯,但是,人之天性,好奇心使然,突然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怎可能一点都不好奇?只是这么一点好奇心,就让她没有立刻推门,也没有离开,而是站住了脚步,保持着右手贴在门上的姿势。
“夙瑶资质虽佳,亦肯下苦功,奈何天资有限,莫说比之玄霄夙玉,便与玄震相比,也略差一筹。老夫这些弟子中,唯玄震夙瑶二人,个性沉稳,堪当大事,奈何两人皆非上上之才,双剑宿主另有要事,无法兼顾,天青资质虽佳,个性太也跳脱,绝不能以重事相托——他若能有玄震一半的稳当,便好了!”
夙瑶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师父的声音!那……和师父说话的是谁?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让灵力内息流动的更加缓慢,不易被人发现。
“夙瑶严于律己,做事细心,能吃苦,这些我也承认,只是,若以一派相托,未免托大,在大事的决断上,或是审时度势识人用人上,她比玄震差了那么一些——到底是女孩子,有些性格上的固有模式,况且她近年来修为增进有限,怎能服众?”
夙瑶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个小洞,一股冷冷的风就此灌入,愈来愈冷,直到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她才反应过来,那个说话的人,是正法长老清辉!
“嗯……玄震入门最久,待人温厚,素得人心,夙瑶若肯服他,此事便最好不过。只是,夙瑶平日不言不语,自尊心却很高,不知她能否接受?”
“玄震是她师兄,想来她也不会有什么抵触,如果换作她师弟师妹,这关怕是不好过。”
“也罢,待她来时,我说与她看看。”太清突然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清辉,你如何看夙红?”
夙瑶只感觉到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很想知道夙红得到怎样的评价!
她还记得,得到纪霜剑的那天晚上,她跟着夙红去了承天剑台,看着夙红翻找出来不少小东西,那天,夙红无意间说过一句,‘夙瑶师姐,我们不一样的……你是掌门弟子。’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记下了,却不明白,直到今天,她才窥到端倪。
她这些同门中,天资卓绝者辈出,不说玄霄,便是云天青,也是万中无一,与她资质最相近的便是夙红,又因为夙红入门较久,她、玄震、夙红三人原本便较为亲厚,经常互相切磋探讨,而且她在云经阁最常见到的也是夙红,尽管夙红之后忙于铸剑与其他事务,渐渐去的少了,但她何尝不是呢?
这几年,她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再次遇到了瓶颈,似乎难以再得突破,而夙红却突然展现出精湛的剑术,她这才知道,原来夙红并不是只会法术、剑术平平的人……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夙瑶突然间怅然若失,她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弟师妹们不断进步,只有自己似乎原地踏步,难道真是天资所限?只要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嗓子里卡了一根刺。
只在她出神的短短一瞬,里面的声音便模糊了,等到夙瑶再次凝起精神,却发现已经连不上了。
“……夙红对双剑极为重要,待夙玉略有根底,便让夙红指点夙玉修行,若不是……唉,若是夙红,哪需等上这么多年,幸而天可怜见,夙玉资质绝佳。夙红虽不喜与人来往,但和玄震夙瑶历来和睦,她应当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几年,夙红突然剑术大进,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了,她以前根本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而已!教她什么剑法都不需要第三遍,看过两次就能招招记得分明,要说没有剑术天分,不是这块材料,也就是宗炼才相信!自古以来,善于铸剑者,无不善于剑术,不比常人更了解剑,更能激发剑的力量,怎能铸的出绝世神兵?”
“呵呵,掌门真把她看透了。”
“她就是一身懒骨,不把事情安排到她身上,她就恨不得没人记得她才好。”
“不过说来也巧,偏偏她的话,云天青最肯听——平日里闹得没形,活脱脱便是几年前的夙红。”
“唉。今日就谈到这里吧,让老夫再考虑考虑。”
“掌门,清辉告退。”
夙瑶听到这句话,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其他,从袖子里取出隐身符就躲到了一旁,静静地等着清辉长老走远。她不敢用其他法术,唯恐被发现了灵力波动,幸好她带着夙红以前送的隐身符,这才避免被正法长老当场抓包。
在夙瑶松了口气的同时,她靠着琼华宫的墙壁,仰头看着天空,云朵悠闲地飘动,白色绵软,一忽儿就不见了。
“……玄震师兄,夙红师妹……”夙瑶念出这两个名字后,才发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只是忽然间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玄震师兄很可能成为下任掌门,夙红师妹精于铸剑,对琼华同样重要,玄霄师弟是羲和宿主,独独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