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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同李唯烨的相处比宋小西预料的要愉快许多。又或许是因为她受上次初恋惨淡收场影响而不敢对现在抱太大希望,只当李唯烨是凭空掉下的一只白天鹅,一时脑袋摔晕了才会跟在她身后,终有一天会醒悟而飞走,所以当李唯烨在接下来的连续四天里真的一直接送她上下学,陪她吃饭逛街打游戏,言语幽默地逗笑她,一切以她为优先原则的时候,宋小西陡然生出了一种踩在云端的玄妙之感。

李唯烨接送她的时候通常把车子停在校门外,而后徒步陪着她一直到教学楼。李唯烨身形上乘,皮相上乘,又有一脸温柔笑意,尽管衣着低调,站在教学楼前还是招惹了女生将近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宋小西本来还想请他去学校食堂吃一顿缅怀过去的午餐,见状也只好作罢。等到两人外出一起用餐时,李唯烨甚至还和她讨论电视剧。两人从经典的港台剧谈到翻拍的四大名著,宋小西在听到他兵不血刃地残忍点评了翻拍的四大名著后,才发现原来李唯烨的嘴皮子远比她想象中要辛辣许多。

和李唯烨呆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闲极无聊的时候。他总是能不动声色地说出几个她很感兴趣的话题,然后就在不知不觉中消磨了等待电影放映或者排队点餐的时间。甚至于有时候等候时间太漫长,他还能魔术一样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几粒巧克力,简直把宋小西看得目瞪口呆。

宋小西总觉得李唯烨就像是衣柜里的黑白色,是万年的经典颜色,不论搭配谁都应该是温和无刺激。她把这想法和他说了说,李唯烨听了只笑:“多谢女友大人的赞美。不过就算我是百搭色,我的眼光总不是百搭色,我总得有自己喜欢的是不是?”

后来宋小西接着又发现,从目前短期来看,李唯烨身为男友简直可以打满分。他对她打算一个人购物的想法不动声色地循循善诱:“你想想看,你在试新衣或者吃甜筒的时候,有第二个人帮你拎着剩下的大堆购物袋总是比较方便的事对不对?”

尽管宋小西认为自己不需要劳工,但当李唯烨委婉地坚持的时候,她还是妥协。然而之后她却发现,有李唯烨一起逛街真的是件不错的事。他充当的角色不仅限于劳工,还是个军师兼保镖,甚至必要的时候还是个按摩师。宋小西和李唯烨一起上街与她自己或者同江承莫一起的时候都不一样。她十分省力省时省脑,站在李唯烨身边,所需要做的事只是跟着他一起挪动脚步进商店,以及去试衣间试衣服,李唯烨的眼光精准耐心还极佳,两人沿着长长的步行街从上午十点一直走到晚上九点,他也没有显出半点不耐烦。而他的皮相又出众,脸上还一直挂着温柔的笑容,拖着她往店里一站,宋小西所受到的导购小姐服务待遇要比她自己时殷勤好几倍。

等到逛街中途共餐的时候,宋小西忍不住问他:“你不是说你本来立志学法律的么?”

“是啊,怎么?”

宋小西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法律和时尚灵敏度很沾边么?”

“不沾边。但是也不冲突。”李唯烨戴着手套替她剥虾,随口回答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笑,“你是在夸我挑衣服的眼光好么?其实比起法学,我当时确实更想报服装设计。但是因为觉得学法比学服装设计能更容易博得父亲认同一些,才想报法学。哪知道他当时还是照样不让。”

宋小西继续寻找合适措辞:“有你这么一个兄长,李唯语从小到大肯定挺幸福。”

“难道我现在没能让你觉得幸福?”李唯烨脸上仍是带着温柔笑意,话说得半真半假,“看来我还得再努力,免得你被别人抢走了。”

宋小西在第五天清晨八点接到了江承莫的电话。她前一晚上守着电脑玩到太晚,通话的时候仍处于睡眼惺忪中,连江承莫冰凉凉的声音也没能让她清醒:“一个小时后去机场接我。”

宋小西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口齿不清:“你不是说明天回来嘛?我昨天晚上凌晨两点才睡觉,去接你就是疲劳驾驶,让艾木去行不行?”

江承莫那边没说话,静默五秒钟后只听见咔嚓一声,冰凉彻骨地挂了电话。

宋小西这下终于清醒过来。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下床,闭着眼走到浴室,闭着眼刷牙洗脸,闭着眼换衣服,闭着眼进公寓电梯,一直到下楼进了驾驶室才用冷浸浸的手冰了冰眼睛,然后睁开,拧动钥匙发动车子。

她赶到机场的时候正碰上江承莫出来,还是那副微抿嘴唇面无表情的模样。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是工整不见褶皱的定制西装以及解开两颗扣子的淡绿色衬衫,宋小西站在接机口不无无聊地想,假如有人从侧面仔细瞅过去,也许还能瞥见他若隐若现的丁点锁骨。

江承莫在人群里扫了两眼,很快便扫到了几近被周围男子淹没的宋小西,随后便拎着行李大步走过来,他的步伐一向沉稳优雅,此刻带动衣袂微微拂动,仿佛带着清风。

宋小西等他走近了才发现他比平时更加深邃的双眼皮。江承莫一贯喜欢不动声色,再疲累也总是会做出一副精力充沛的神色,他只有在极困的时候才会是这幅模样,比平时更加寡言,却也莫名地比平时更加清俊,甚至还愈发透露出一股轻慢的慵懒。此刻从宋小西的角度看过去,减了几分锐利冷冽的江承莫竟然比平时还要好看几分。

他略略低头,半截下巴隐在竖起的衣领里,声音低沉:“去你家。”

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宋小西几近小跑才跟上去,完全没有抗议的机会。

江承莫自从进了车子便翻出墨镜开始睡,等进了她家后熟门熟路地找到浴室,出来后又趴在她主卧的大床上继续睡。不过似乎她床上那只巨大毛绒狗的鼻子不巧硌到了他,江承莫半睁开眼看了看,然后皱了皱眉,捏住脖子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的躺椅上,然后重新长手长脚地趴了下去。

假如能忽略蕾丝床边和数朵苏绣花瓣,江承莫的深色丝质睡袍和她的银色大床搭配在一起,倒也不是那么有违和感。宋小西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沿托着下巴看他:“你昨天也玩游戏玩到凌晨啦?怎么会比我还困。”

江承莫闭着眼,回答得十分简短:“这两天失眠。”

“我那天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也没见你失眠啊,跟我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他掀开眼皮瞅了她一眼,然后像是很不耐,很快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那天还没开始失眠。”

“……”

过了一会儿床头的呼吸声已经趋于平缓。宋小西在卧室里无所事事地转悠了两圈,最后站定在床头两米开外居高临下地端详他。其实虽然他俩相处的时间可以往前追溯二十年,然而她却甚少有机会这样仔仔细细一寸一寸近距离地观察江承莫这张好看的脸。倘若分割来看,江承莫的五官每一处都十分精致,长而浓密的睫毛,高挺笔直的鼻梁,薄薄而略向上翘的嘴唇,再加上有些过分白皙的皮肤,假如客观地组合在一起,本应该是和沈奕类似一张唇红齿白秀气带笑的皮相,却偏偏硬生生被他自己扭出了一股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有时甚至令人不敢逼视。

宋小西摸出手机对准他的睡姿偷偷地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江承莫秉性相当厌恶拍照,宋小西甚至怀疑她现在手机里的这张将来会不会成为绝版。

江承莫鸠占鹊巢,害得她平素里最流连忘返的床边的那张美人榻都没法躺,她恨恨地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抱着笔记本去了客厅上网。

夕阳西下的时候宋小西终于听到卧室里有点儿响动。等她敲门进去江承莫已经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一手歪歪地撑住额角,另一只手里捏着床头上那只李唯烨送的她用来作闹铃的摇铃,脸上表情已然恢复了平日的高深莫测,漂亮的丹凤眼里深邃难辨。

他察觉到门口动静,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我饿了,去吃饭。”

没想到两人在行将下楼的时候又在究竟吃什么的问题上遇到了分歧,并且还从家里争执到了半路上。宋小西希望去火锅店,江承莫则坚持去喝粥,本来按照以往,如果不是太过分,先一步迁就的一方总是江承莫,然而他今天却诡异地自始至终都不让步,并且看起来好像在未来几十分钟里还是没有让步的迹象。而再按照以往,江承莫清醒的时候一概不好对付,宋小西本来打定主意紧咬牙关去吃火锅,见状如此也只好作罢,然而她又不甘心如此挫败,于是最后两人在经历辩论吵架装可怜嘲讽斥责冷战之后折中的结果便是,选了一个两人都十足讨厌的韩立料理作为晚饭。

江承莫一贯的不肯将就,只吃了两口就开始皱眉。放下筷子,拿过餐巾擦擦嘴角,然后抬起眼:“告知李唯烨,明晚六点半你我和他三个吃一顿饭。”

他的语气平淡,偏偏又饱含不容置疑,宋小西夹住的煎蛋在她愣怔的一瞬间从筷子缝里滑了下去,她抬头看了看他脸上一派的古井无波,忽然间觉得一阵莫名地头皮发紧:“为什么?”

“上次你的初恋男友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可没有问我为什么。”

“……”

宋小西当年答应交往的第二天便告知了江承莫。那个时候他本在邻市剪彩,晚上在当地还有一场大学同学聚会,哪知道他当天下午便赶了回来,并且直接驱车到了她的学校,在教学楼楼下等到他们两个下课后,锐利的眼睛来回打量了她的初恋男友十来秒钟,然后突然开口邀请三人共餐。

其实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半强迫。江承莫以兄长姿态亲自为他俩打开车门,宋小西和男友便不得不在胆战心惊的受宠若惊之下乖乖上了车。

那晚的见面宋小西记忆犹新,并且恐怕是此生难忘。江承莫平素待人总是不动声色中透着几分冷淡,即使再亲近,也一贯绷着脸;然而那天晚上他却出奇地举止温和言谈亲切且风度翩翩,礼数周全得简直史无前例。只不过之后他带着他们两人去的地方是整个t市消费指数最高的西餐地点,每人一客香气四溢风味满分的牛排,宋小西亲眼见着男友对刀叉使用的不熟练有些于心不忍,而在看到他对于江承莫提出的天南海北诸如高尔夫夏威夷学校实习进阶出国以及宋小西的各位长辈等话题都应接不暇后就更是于心不忍,正要暗示来意不善的江承莫适可而止,他已经双手十指交叉,淡声开了口:“肖同学吃得这么少,是不是对今晚的牛排不太满意?要不要再上一份甜点?那个不需要刀叉,用勺子就可以了。”

然后宋小西就看到她的初恋男友本就发白的脸似乎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了下去。

宋小西第二天便跑到他的公司对他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表示严正的抗议和不齿:“你比他大四岁!四岁!你何苦为难一个大学生?你的那些绅士风度都到哪里去了?你那些套在身上牢不可破的待人规矩呢?你知道你昨天晚上表现得像什么吗?就像是孔雀东南飞里的焦阿母!”

江承莫冷眼看着她像只着了恼的兔子一样冲进来,等到她说完最后一句伸手按下通话键:“拿杯凉茶进来,有人需要降降火气。”

宋小西:“……”

他等她终于在原地站定了,又继续低头翻看文件,冷声说:“焦阿母?可惜那位肖同学不是什么刘兰芝。”

“……你昨天故意带他去那种地方,”宋小西继续指控,“你摆明就是轻视人家的家世!”

“我昨天没问他的什么所谓家世。”

宋小西还是十分恼怒:“但你不能否认你就是在轻视他!你怎么能那么说话!”

江承莫把文件夹合上,倚靠在转移里说得不紧不慢:“那是因为他确实不值得交往。我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像被打了闷头一棍一样,完全没有令人值得称道的回应,甚至连点儿不卑不亢的胆色都没有。这就是你们学院所谓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这种人根本就不用再去问他的家世。”

宋小西被他噎得好半晌都没能回话,过了一会儿才又梗着脖子说:“你难道想让我跟他分手?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虽然我的确很希望是这样,但你现在肯定不会同意。”他又重新拈起黑色笔,语气平静地继续见血封喉,“反正你们半年之内肯定会分手,你要是想尝尝恋爱的感觉,那就让你俩这次自生自灭得了。”

“……”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江承莫的话真是该死的全部都正确。他那一场鸿门宴贻害无穷,当真乌鸦嘴地准确预言了她那场灰溜溜惨淡淡的初恋。

所以,如今宋小西现在警铃大作并非毫无根据。她警惕地瞪着他,就像是快被蜜莉抢了午饭的哈多:“那时候当然不能作为参照。李唯烨的年纪长相家世谈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觉得如果和一个人进行有可能会进一步发展的交往,只看他的年纪长相家世谈吐就够了?”

“否则还能有什么?”

江承莫淡淡地说:“宋伯父和欣姨的例子难道还不够说明你的‘否则还能有什么’?”

宋小西再度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她直觉他举的这个例子有哪里不符合现状,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破绽,正在踌躇间,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写着“李唯烨”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