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很少去片场看过顾湄,除开拍《戏迷》的时候被顾湄要求着去,她才应下顾湄而去,其他时候她一来不想去分散顾湄的心思,二来不愿意给肖笙带来多的麻烦,她守着自己的天地,单等着顾湄回来的时候有一方温暖。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站在人群里小声地示意顾湄的粉丝不要出声,静静地看着顾湄将一场不顾一切的吻戏拍成了敌方大战二十回合的狠戾。如今她迢迢而来,以风尘仆仆之姿再次站在顾湄的面前,发现对方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吊着威亚在空中翻腾的姿势有些怪,陆卿仰着脖子,突然发现从天而降,尽管脸上脏兮兮,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的顾湄,帅气比过世间任何男人。
顾湄的眼中带着杀气,从背后抽出两把长刀,在手中挽了两个剑花,上前一踏,大开大合,面前就倒了一片。
她抬眸,看向陆卿的时候眼中狠戾还没散,直直地看过去,吓得陆卿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反而是顾湄在看清是陆卿后轻轻弯了弯眉,却没有立刻向着陆卿奔过去,转而又依着剧情将自己手中的两把长刀使得人眼花缭乱。直到导演喊“卡”,顾湄拿过宋晓路递过来的毛巾,边擦汗边与宋晓路坐回了一旁,竟是忽略了陆卿。
一个假的陆卿,会陪伴顾湄,会照顾顾湄,会爱慕顾湄,除了触碰顾湄。
陆卿转身,轻轻擦去了眼角边往外涌出来的泪水,直到收拾好了情绪,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坐在一旁对着剧本的顾湄。
宋晓路一瞥,正好看到陆卿向这样走过来,她想叫顾湄,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陆卿已经来到跟前了。
顾湄抬头看了陆卿一眼,保持着刚刚弯眉眼的状态又低下了头去看剧本,直看得宋晓路愣愣。
其实在顾湄的心里有一套标准,在有人的地方,只要出现了陆卿,突然出现的陆卿,只要不开口与她说话,就没人会发现她的自言自语,所以此时她也就没开口。
这种不开口,却让心思缜密的陆卿更加难受。
“什么时候收班?”
哟,这还能主动说话了?顾湄头也不抬,当作将刚刚飘在空气里的问话慢慢散去。
陆卿握住了顾湄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收班?”
顾湄愣了一下,这种温暖的触感,的确是陆卿没错。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正见宋晓路像看智障一样看着自己,心都快慌着跳了出来,刚刚陆卿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那么聪明,刚刚自己刻意地不在意,她应该会发现不一样。
该怎么办。
“嗯?”陆卿轻轻捏了捏顾湄的手,这才把顾湄的思绪给捏了回来。
“没多少戏份了,这场拍了下一场在室外,今天天气不好不会拍了。”顾湄回了刚刚陆卿的问题,这才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呢,也不告诉我一声,争我好让晓路去接你呀,路上没问题吧?”
“没事。”陆卿也弯了眉眼,“一会咱们出去吃饭?”
“行,那你一会在这儿坐着等等我,我拍完收拾一下咱就走。”顾湄避着他人轻轻用脸蹭了蹭陆卿的手背,嗯,是真实的。
陆卿点头,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场中的顾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提刀,都很好看。
这样好看的顾湄与她记忆里的顾湄不一样,她记忆里有着上辈子的顾湄,十八岁之前幼稚可笑的顾湄,出入职场进退有度的顾湄,记忆里也有这辈子的顾湄,十八岁时委屈难受的顾湄,回国后冷艳又爱撒娇的顾湄。千面万面,都是顾湄。
人前的顾湄,人后的顾湄。
集万千光华于一身的顾湄,捋了一把被风吹得拍在了脸上的马尾,眉眼从黑发中露了出来,她大踏步地向着陆卿走来,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温暖的,眷恋的。
陆卿俯在她的耳边,用也同样温柔的声音喃喃:“阿湄,我们一起去看医生吧。”
没有顾湄预想中的那么可怕,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坦然,那些以为很难捱过去的事,原来只要陆卿坦然,只要陆卿接受,她都能不闻不问,通通揽入怀中接受。
就像揽着陆卿这个人在怀里一样,她再懦弱再胆小,只要是陆卿,她都能一一接受。
顾湄坦然并且完全地接受了治疗,她不用再处心积虑地去瞒着陆卿,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去掩饰自己,看得肖笙差点感动地落下泪来。顾湄第一次带陆卿一起去的时候,那个温和的心理医生还微微地愣了愣,毕竟这是顾湄第一次带其他人一起来。
那个活在顾湄嘴里眼里心里的人,李医生终于见了个活人。
顾湄的病是心病,是当年陆卿的不接受,以及面对爱慕时的躲避,那不仅是插在顾湄心口的一把刀,也是悬在陆卿心上的一把剑,两人虽然在一个医生面前相互袒露,可直到讲述完才发现彼此都已泪流满面。
用李医生的话来说,这是顾湄打心里第一次坦然接受治疗,从前的那些不过是逼迫而已。
顾湄也不反驳。
回去的时候陆卿话不多,直到躺上床,她轻手轻脚地揽住顾湄,轻轻吻了吻顾湄的眉心。
“我能跟你讲个故事吗?”
顾湄来了兴趣,陆卿的性子淡,极少有讲故事的时候,自小方棋不在家,连童话故事都是半吊子的顾湄讲给她听的,能听到陆卿讲故事,还真是打生下来的第一次。
“我以前做了一个梦。”陆卿叹气,“在梦里,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十八岁咱俩去了同一所大学,有人给我写了情书被你偷偷藏起来了,我不知道。后来我交了男朋友,你跟我说我男朋友种种不好,小气,娘炮等等,后来我一想还真是,我跟他分手了。”
顾湄轻轻笑了起来,陆卿顺了顺她的眉,修过的眉细细地扎着她的指腹。
“再后来我又交往了好几个男朋友,但都以各种原因分手了,可你一直单着。我三十岁了,家里人催着该结婚了,刚好遇上一个男人,人品不错,对我不错,总之能结婚走一辈子的不错,然后我跟他定婚了。结婚前,我下班回家,我看见那个还不错的男人与你,我一辈子的闺蜜在滚床单……”
“不可能!”顾湄反驳,支着身子直直地看着陆卿。
陆卿压下她的脑袋,将她压进自己的怀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没真滚,你衣服还整齐着呢。”
顾湄这才舒了口气。
“我气昏了头,我脱口质问你,为什么我的东西你都想要。你也怒了,你说因为你爱我。”
陆卿落下泪来。
“因为你爱我,你要让我看看,这些男人没一个配得上我。可是你吼完就走了,我还傻愣在房间里,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我接到电话,阿湄,他们说你自杀了。我疯了,我不信,你刚刚明明还趾高气扬地跟我说着你爱我,这都不可能……”
顾湄一把反抱住了陆卿,手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有没有阿卿,在呢我在呢,那都是梦。”
陆卿泪眼模糊地看着顾湄,伸手摸着顾湄的脸:“都是梦,等我梦醒后,我一直在反省,如果当时你说你爱我,我也回答我爱你时,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噩梦了。可是梦里我没有。我没想到等我梦醒后,发现十八岁的你偷偷地藏了我的情书,我皮头发麻,我怕之后的发展按着梦继续走下去,我胆小啊,我懦弱啊,我只有逃得远远的,也许时间久了,你就不爱我了呢,你就有新生活了呢,你就还是一个完整的你了呢……”
顾湄没等陆卿说完就低头吻住了陆卿的唇,狠狠地磨着,直到唇角红辣辣地疼时才轻轻地松开了陆卿:“阿卿,没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完整。”
陆卿拉着顾湄的衣领,泪水打湿了顾湄的前襟,胸前被泪水打湿的地方凉凉的,冷冷的,心却很温热。
“可我后来还是反复做着那个你从窗户口纵身往下跳的噩梦。”陆卿哭得更大声了,“怎么那么狠心啊,往下一跳就什么都没了,你让我又怎么活啊!”
“好了好了阿卿,都是梦,我发誓,绝不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顾湄一个劲儿地安慰着怀里的陆卿,拍着哄着,却也不见陆卿的眼泪停下来,急得顾湄不行。
“阿湄我告诉你,不管是梦还是上辈子,但是这辈子你是我的,你若是敢留着我一个人,我就敢追到地下去再跟你同归于尽。”
顾湄听得目瞪口呆,直到回神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吻着陆卿的耳尖细细地吻:“不可能,这辈子你就耐心点,跟我耗一辈子吧。”
“耗,我耗得起。”
陆卿抬头,挂着泪水的脸上还弯起了明媚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