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所感应,大少爷忽地抬头,远远往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不知与碧洗说了什么,二人便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
“贱人。”
耳边传来一声轻骂,池玉惊愕望去,却是柳姨娘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她与屈姨娘的身边,一双俏目泛着红丝,却仍是狠狠地瞪着,在她与屈姨娘身上一晃而过,然后落在了远处低头垂目却满面红晕的碧洗身上。
屈姨娘笑颜如花,竟似方才什么也不曾跟池玉说过似的,对柳姨娘道:“妹妹,莫作此狠态,大少爷可不喜咱们姐妹争风吃醋呀。”
柳姨娘冷冷一哼,道:“我不如姐姐你大方。”说着,又是一声重哼,目光落在池玉身上,口中道,“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以为别人对你笑就是看得起你么,蛇儿噬人前,从不动声色。”
池玉又哆索了一下,只觉得身上寒意更胜,下意识地想要扶住晚香撑一下,抬手落了空,才想起,此时晚香并不在身边,她一个二等丫头,还不够资格去见王妃,即使是夫人和大少奶奶的身边,也只随侍了一名一等大丫头。
这时大少爷带着碧洗,已走到近前,三女忙各自敛去面上神色,换上笑颜,上前见礼。
齐耦生略略一点头,道:“碧洗姑娘精通宫中礼仪,你们平日相处,无事可向她请教一二。”
“是。”三女齐声应道。
池玉眨眨眼睛,心中想到:大少爷莫非是看我等平日清闲,有心找些事情让我等去做?又看碧洗一举手一投足,皆有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端庄雅致,想来就是在宫中熏陶出来,倒也有些心热,若能学得一二,大少爷许是会多看她几眼。
想及此时,她又悄悄望了一眼大少爷,只觉得这个男人神色间虽是冷漠,但思及屈姨娘所说之话,便又让人觉得怜惜。自己日后,当对大少爷更呵护些,不求其他,只求能慰藉一二。
齐耦生察觉了她的目光,略略皱起眉头,同情?怜惜?这女子的眼神,让他大是郁闷,又有些疑惑,两种情绪混在一处,终是化为一股不悦,冷冷一眼望去,见她如惊鸟般缩回眼神,这才舒展眉头,心中舒畅。
池玉不知道自己如何便冒犯了大少爷,吓得再也不敢看他,只觉着额间不自觉地出了一层细汗,赶紧悄悄地后退几步,躲到一株树后,用帕子轻轻擦拭几下,这才吁出一口气,然后又轻拍胸口,自己虽有怜惜之情,可是,大少爷的性子,委实难以让人接近啊。
齐耦生见她自觉避开,眉头又一次皱起,旋即又无所谓地转过眼神,道:“三妹呢?”
屈姨娘忙应道:“方才婢妾见三小姐领着世子爷往漱玉池方向去了,想是正在逗弄池中锦鲤。”
齐耦生点点头,转而对碧洗道:“日后我家三妹就有劳碧洗姑娘□□,让她多学些宫中礼仪,以免终日跳脱随性,失了淑女之心。”
碧洗微微屈膝,垂道道:“请大少爷放心,妾必尽心竭力。”
齐耦生听她自称为妾,眉间又皱紧了几分,面上有些不豫之色,但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我与世子爷还有些事情要谈,你等自便。”
说着,转身便走,却是再无半点留恋之色。
碧洗眼神微黯,似是有些失望。
池玉倒是看明白了几分,大少爷自来一直只称碧洗为“碧洗姑娘”,显然,因未成礼,所以没有承认她聘妾的身份,只做客人看待,而碧洗却已自称为“妾”,若得最重规矩的大少爷不高兴了。她心中生出几分暗喜,旋即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不应如此私心,大少爷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何致于他对碧洗不喜,自己便要开心。
可是心中那几分暗喜,始终挥之不去。池玉心想:我一定是病了。
“花未开,草未发,这园子逛得也无意思,我回去了。”柳姨娘说完,扭头便走。大少爷走了,她便也不愿意再多停留。
碧洗原想与几个姨娘说说话,未料得还未开口,柳姨娘就已经半点面子也不给地走了,顿时立在当场,面上略带尴尬。
屈姨娘忙笑道:“碧姐姐莫怪,柳妹妹就这脾气,最是爱得罪人,不如就请碧姐姐到我屋里坐坐,池妹妹做陪,如何?”
碧洗面上终露出笑来,道:“如此,便叨扰了妹妹一杯茶水了。”
池玉见屈姨娘之前明明恨柳姨娘入骨,此时却又替她说话,心中一时有些糊涂,更觉诡异,只是也不好拒绝屈姨娘的邀请,更不想得罪碧洗这个准聘妾,只得道:“那便叨扰姐姐一杯茶。”
在屈姨娘屋里坐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有人来通知,英王妃要走了,几人不敢怠慢,赶着又去送行,到达时,英王妃已经到了匿慧园的大门口,见碧洗来了,对她殷殷叮嘱了几句“要照顾好大少爷,为侯府开枝散叶”之类的话,便上了软轿。英王世子跟随在一边,便连侯爷也来了,两兄妹见面,却是淡淡的表情,也不说话,竟然是一路沉默地出了侯府。
池玉落在最后,远远地跟着,奇怪地望着这一幕,心中虽然疑惑这对兄妹之间莫非还有什么恩怨,但也知道,这等事情,不是她一个婢妾可以去打听的。
倒是新安郡主和三小姐很合得来,依依惜别时,还隐约听到三小姐在劝慰新安郡主。
“郡主姐姐你别理我三哥,他这人,你越骂他,他越来劲儿,可就是个人来疯儿,我跟你说,小时候我三哥可乖了,爹还赞他小小年纪,有君子之风,有一回也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怂恿他去爬树,说要掏什么鸟蛋儿,结果从树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病好后整个人性情都变了,大家都说他把脑袋摔坏了,到现在还时不时要发一回病,郡主姐姐你就当是个病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却是夫人刻意让三少爷跟新安郡主独处的那段时间,也不知道这个离经叛道的家伙又说了什么话儿,几乎把新安郡主给气哭,到这会儿眼睛还红着呢。
为这,英王妃走后,夫人揪着三少爷的耳朵,足足训了大半天,训得三少爷哀哀直叫耳朵疼,肚子饿,叫得夫人心软,这才放过了他。
送走英王妃后,大少奶奶便着手安排碧洗的事儿,因事出突然,收拾院子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且碧洗是聘妾,不能去挤婢妾住的小院,便暂时让她住到了纪贵姨娘的大院里。纪贵姨娘本来就心有不忿,今儿她的面子丢大了,委屈也受大了,还躲在屋子里抹眼泪,此时见大少奶奶竟然将一个对头安排到她的院子里暂住,摆明了是欺她,顿时气得两眼直发黑,胸口阵阵发闷,到了半夜,竟吐出一口黑血来。
睡在外间的扶兰被惊醒,披了衣摸到桌边,一边点灯,一边问道:“小姐,您醒了吗?可是要喝热茶?”
她原是纪家的陪家丫头,因此口中一直都称纪贵姨娘为小姐。
纪贵姨娘只趴在床沿边轻喘,一时间说不出话,却是从喉咙里又吐出一口血。
扶兰点了灯,转进里屋,一见这景况,顿时大惊,忙上扶起纪贵姨娘,惊道:“小姐,您怎么了?啊,血……您吐血了!挽梅,挽梅你这死妮子,怎么睡得这么沉,你就在边上,怎么连小姐吐血了也不知道?”
睡在旁边软榻上的挽梅这才惊醒,她胆儿小,素来怕见血,顿时就尖声大叫起来,一时间,将整个大院都惊动了。
“出什么事了?”
“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
丫头们纷纷披衣从屋里出来,只有碧洗暂住的西厢房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掌。这女子自深宫中出来,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她初来乍道,眼下还是妾身未明,不敢轻易淌进侯府内院的浑水中,因此只装作熟睡不醒。
“小姐吐血了,快请大夫!”
扶兰的声音自屋里传了出来,一时间,竟吓得一院子的丫头们都呆住了。贵姨娘吐血了,天哪,这可是大祸呀,一时间,所有的丫头们都惊慌失措,如同没头的苍蝇,开始到处乱串,有慌张往二门跑的,有在原地大叫的,有冲进房的,也有机灵一些的,赶紧往东院大少奶奶的住处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