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正在捡花儿,这些花儿都是百草园一早从城外头送进府的,刚到没多久,上面的露水儿都还没干透,煞是鲜活可爱。
见池玉来了,三小姐极是高兴,笑道:“正巧了,我刚捡了几支兰花儿,准备做香囊,极香的,让一支与你戴上。”
这三小姐待人一向亲厚,池玉也乐得与她亲近,便让水荷帮她把花儿戴上,笑道:“确是极香的,有了这兰花儿,身上都不必带香囊了。”
“可不是。”三小姐眉开眼笑,“只可惜这花儿不禁戴,半个时辰便要枯了,还是做成香囊长久些。昨儿个萍儿见我身上有个,极是喜欢,所以今儿我挑一些做了,让人给她送去。”
原来那陆家小姐的闺名里有一个萍字,倒是十分好听。池玉思忖了一下,便又笑道:“我瞧这花篮里的兰花儿不多,可未必够做一个香囊的。”
三小姐一听,便愁眉苦脸道:“都是近日时不时落一场雨,天气又是冷冷暖暖的,害得兰花儿都不开了,我命人一早去了花房,将所有的兰花儿都抢过来,也不过只得这几只,没法子,只得再塞些别的花儿凑一凑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陆小姐慧质兰心,当能体谅才是。”池玉安慰道。
三小姐一听又高兴起来,道:“这话却是不错,萍儿真真当得慧质兰心四个字,你还未见她,便能说出她的禀性,可见也是有缘份的,只可惜萍儿怕见生人,不然昨儿你们见了,定然有话说。”
池玉顿时捂嘴笑道:“那陆小姐定然是赞三小姐娇憨可人了。”
“这个你也知道?”三小姐睁大眼睛,见池玉几乎笑瘫在椅中,这才明白自己被取笑了,脸色红如朝霞,扭向一边,道:“姨娘不是好人,我不与你说话了,快走快走,不然我叫金桂赶你。”
“是我错了,三小姐饶恕则个。”池玉忍着笑,连忙赔罪。
“不听不听,你快走……”三小姐原还想原谅的,但见池玉忍笑的表情,立时又羞恼了,这副小女儿神态,也越发地娇憨了。
池玉实在是忍不住笑,怕越发地惹恼三小姐,便要借势而走,这时却听门外一个少年声音道:“谁惹我三妹妹不高兴了,该打。”
却是三少爷齐耘生不知怎地来了,走路摇来晃去,也没个正形,也完全不似在夫人面前那般蹦跳。
池玉赶紧起身,垂首福了半礼:“婢妾见过三少爷。”
“哟,这不是大哥的新姨娘,我的新嫂子吗?”齐耘生嘻嘻哈哈地,也不忌讳,就在池玉原先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
池玉只是个姨娘,份位还低,哪里敢当他一句嫂子,只得退到了三小姐的身边,垂头不语。
三小姐知她为难,便娇嗔道:“三哥你正经些,池姨娘可不是你外头那些花儿粉儿的,对她不敬,小心大哥罚你背书。”
齐耘生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妹妹,我错了还不成,喏,这是你昨儿索的字,我亲自给你送来了。”
三小姐这才露出笑容,道:“我知三哥对我最好了。”
齐耘生又唤了一声“扫墨”,便从外头跑进一个小孩儿,瞅着才十岁出头的模样,梳着根冲天辫,眼神转溜溜的,极是机灵,手中捧了一副字呈上来。
三小姐当场打开观看,池玉正站在她身边,也看得清楚。三少爷的字到底有多好,她瞧不出来,只看着比自己那手字要有气势得多,一瞧就是那种富贵公子才能写出来的。
齐耘云见池玉也在瞧,便取笑道:“新嫂子认得字么?”
池玉脸一红,但也不愿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不,准确说,只小七个月的少年看扁,便念道:“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水晶环入麦糊盆,才沾粘便滚。文章糊了盛钱囤,门庭改做迷魂阵,清廉贬入睡馄饨,葫芦提倒稳。”
齐耘生哈哈大笑,似是觉着很得意。三小姐这时也已看完,将字一扔,气道:“三哥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俚词粗调,都是些什么浑话儿,也好意思拿来给我送人。”
池玉见她气得脸色发青,连忙在边上安慰了几句,却在心中暗暗叹息,到底是侯府千金,生来富贵命,却是不懂这世间自有那种见利忘义、见金银比见爹娘还亲的人,这首词虽说粗俚不堪,但却实实在在道出世情人心呢。想到这里,她又怪异地看了齐耘生一眼,三少爷也是生来富贵命,岂能懂得世情人心,想来是被求字之人弄得心烦,故意寻了些俚词粗调来戏弄人的吧。这般性子,果如丫头们说的一般,顽劣之极。
扫墨连忙捡起字来,道:“三小姐,这可是少爷凝神好久才写出来的,字字如珠玑,您就这么扔了不心疼,小的可替三少爷心疼呢。”
三小姐被他逗笑了,嗔骂道:“你一个毛孩子,才跟了三哥半年,便连字字珠玑都出来了,再跟他两年,可不就一口连成个锦秀了么。”
齐耘生又大笑起来,踢了扫墨一脚,道:“平日里就知道嘴滑,今儿可知我三妹妹不好糊弄了吧,还不滚了出去,取笔墨来,我给三妹妹重写一副。”
“青苔古木萧萧,苍云秋水迢迢,红叶山斋小小。有谁曾到?探梅人过溪桥。”
笔墨取来,齐耘生提笔便写,一气呵成,词意也幽雅清新。三小姐这回瞧了,方才满意,命金桂收了,送到二门上,派人给陆家小姐送了过去。
最后又道:“三哥你于字之一道,仗的是天生灵气,如今年纪还少,外人方将你的字当做宝一般,待过几年,再无长进,灵气又耗干了,这字可就一文不值了。”
齐耘生听得一笑,道:“这话也有道理,只不是你能说出的,是昨日陆家小姐说与你听的吧,她这是借你之口,规戒于我。”
三小姐捂唇轻笑,道:“便知瞒不过三哥,只是萍儿这话极有道理,爹也曾这般说过,三哥你平日也少玩闹些,多些时间练练字吧。”
齐耘生立刻板起了脸,捂着耳朵连连摇头,道:“我还道三妹妹是知我的,怎地也说出这般古板之话,真真是往日白疼你了。”
言毕,扭头就走,任三小姐连唤也不回头,看得池玉惊诧不已,这三少爷真是性子怪异,便是心中不喜,如何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给面子,说走便走,真真是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俗语了。
三小姐气得直跺脚,摔了一个杯子,才发现池玉还在,忙收敛了怒气,强笑道:“让姨娘见笑了,我三哥就是这脾气,连爹娘都拿他没办法,有时真真是要气煞人也。”
正说着,扫墨又一溜烟跑回来,将那“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的字放下,道:“少爷说了,这字原就是要送与三小姐的,三小姐不爱,烧了便可。”
说着,也不等三小姐应答,又一溜烟跑了,只气得三小姐又跺脚道:“真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僮子,一般的惫赖。”
言毕,便要金桂把那字烧了,池玉忙拦下,笑道:“怪好看的字,烧了可惜,不如就送与婢妾,让婢妾也照着练练,兴许将来婢妾的字,也能沾染些富贵气。”
三小姐听她用“富贵气”来形容这字,不禁噗哧一笑,转怒为乐,道:“若让三哥听见了,看他不呸你一脸,他素来爱用‘傲其骨,穷其肉,丰其筋’来夸耀自己的字,你一句‘富贵气’便可将他全驳了回去。”
池玉顿时讪然,她也只是因人及字,因三少爷是侯府公子,这才觉着字有富贵气,哪里懂得欣赏。三小姐却是听得高兴了,当即便把字给了她。这时池玉也不好再反口不要,只得收了,交由水荷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