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碧姨娘就以进庵烧香为名,去了定慧庵。
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来烧香的人少了许多,定慧庵显得十分清静。
清远尼的禅房,位于一片竹林之侧,在烈烈炎日下,隐隐透出一股幽静清凉之气。碧姨娘来的时候,清远尼刚刚做完早课,正与净尘尼坐在竹林下谈论经义,几个小比丘在一边听着。
碧姨娘不敢打扰,只得扶着丫环,静立在一旁,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清远尼和净尘尼才停止经辩,小比丘尼们纷纷起身行礼退去,净尘尼抬眼看了看碧姨娘,神情淡然,合什一礼,也走了。转眼间,竹林下人已空,只剩下一个小比丘侍立在清远尼的身后,
碧姨娘望着她婀娜身姿,不由得一叹,心中竟也生出如池玉第一次见到净尘尼时的感叹,可怜青春正好,却要青灯黄卷,长伴一生。
“碧儿,坐。”
清远尼年事已高,但精神却好,望着碧姨娘,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碧洗拜见清远师父。”
碧姨娘恭敬地拜倒,然后起身,坐到了净尘尼先前坐过的位置上。
“妙真,上茶。”
随着清远尼一声吩咐,侍立在她身后的小比丘尼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屋,一会儿奉出两盏茶。
碧姨娘连忙道谢,饮了一口之后,用帕子擦一擦唇,正要开口,却听清远尼又道:“碧儿,方才我与净尘讨论《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你听了一阵子,可有领悟?”
“呃……”
未出口的话不得不又咽了回去,碧姨娘羞愧低头。方才她一心只想着完成大少爷的嘱托,根本就没有仔细听。
清远尼失笑摇首,道:“你呀,虽然聪慧机敏,却不是我佛门中人,一无慧根,二无缘法,罢了,吃茶吧。”
碧姨娘只能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吃完这盅茶,你就回去吧。”
清远尼下了逐客令,碧姨娘虽有心再多说几句,但见这个老尼已经闭目入定,她也只能无奈地离去,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清远尼只说她的来意已知晓,却没说是不是一定会出手相助,这个老尼虽是大少爷请来相助的,但能帮到哪一步,只怕大少爷自己心中也没数。
听清远尼方才话中的意思,恐怕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池玉本身,有没有那个缘法了。
碧姨娘心中没底,但齐耦生却对池玉有几分信心,听她说完见清远尼的情景之后,便笑道:“你莫要担忧,清远师父只是谨慎罢了,毕竟此番行事,不好落人口实,清远师父要寻慧根,要寻缘法,且恰恰池……哼,这两样她都是有的……”
有了大少爷这番话,碧姨娘自是心中大定,便开起了玩笑,道:“那您可得把池妹妹看紧了,莫真让清远师父给拐了去做姑子,到那时,您再后悔可就迟了。”
齐耦生是个古板的性子,最不爱听这样的玩笑,当下脸一沉,甩了袖子就走,只留下碧姨娘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池玉自然不知道大少爷已经在安排将她救出清园的事,小赵姨娘死了,她心中十分难受,不只是因为大少爷的嘱托她无法完成,更为了一条生命就在她眼前消散,她连伸手挽一下都不能,那种无助的感觉,让她的心中生出一丝无力感。
那只大黄狗已经被大少爷派人逮到了,裹在网里拖了就走,那只狗当时还在哀嚎着,听得她不寒而栗。她忽地想到,如果当时不是小赵姨娘突然从屋里出来去抱那狗,而是自己去解系狗的绳子,那么现在死的是不是她?
想到这里,她更是出了一身冷汗,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黑漆漆的园子,透出了几分阴森感。
此时,已将近子夜,她睡不着,出来散散心,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池塘边上,月儿高悬于空,水面也映着一轮明月,本该是安详静谥之景,但她心有不安,因此瞧来却分外阴森。
这池子里,溺死过多少可怜女子?
虽是盛夏,夜风犹燥,但她却只觉脊背发寒。搓了搓胳膊,她顾不得心中的混乱感觉,正准备离开,忽然背后传来一股大力,似乎有人推了她一把。
“啊……”
失去重心,她一头栽进了池塘,冰凉的池水瞬间淹没了她,那股寒冷透过她的肌肤,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去。
是谁?是谁要害她?
池玉在水中扑腾,试图呼喊救命,但冰冷的水灌入口中,把她的声音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努力睁大眼睛,看看究竟是谁要害她。
月色晦暗,一道纤弱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池塘边上,盯着她看了几眼,然后迅速转身离去,树影遮挡了她的面容,池玉看不清她的样子,但那背影却有几分熟悉,等她试图再看清楚一点,那人已经走得无影无踪,而池玉也渐渐向水中沉去。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在诵经,似远似近,却安祥平静。她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那时父母在堂,疼她如珠如宝,还有一个老和尚,教她识字,为她诵经,驼着她在庄子里四处转悠,讲故事给她听。
她笑了,笑得欢喜无限,沉醉在美梦之中,一刻也不远醒来。
不知多久,诵经声渐渐低沉下去,梦中的一切也渐渐远去,池玉惊慌了,伸手试图抓住什么,但一把抓了个空,然后只觉一股冰寒之气自心底透出,冷得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睁开眼,眼前光明大放,但梦中的一切,却如云烟散去。
“你醒了……”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叫唤着,充满了喜悦,只是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子,比她养的鸭子叫得还难听。
“三少爷?”
望着这张清俊秀气的脸,池玉脑中一片空白,她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三少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屋外木鱼声声响,诵经声却渐渐低去。
她有些迷茫,想来这就是她梦中听到诵经声,只是却不知是谁在外头诵经。
齐耘生没有看出她眼中的迷茫,只是欢喜地笑着,道:“大夫来过了,说你没是,只是受了点水中的寒气,休养几日就好。我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半夜在池子边走什么,亏得我从墙外经过,听到水花响,爬墙过来看了一眼,不然你呀,就成了水鬼儿了。”
半夜?池子?
池玉一个激灵,终于想起了,她不是失足落水,她是被人推下了水。
“大少爷……”
她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目光在屋里巡视,却没有看到那个将她置于险地的男子。
齐耘生脸一黑,道:“这个时候你还记着他,哼!”
他重重一哼,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池玉发着怔,屋子还是清园里的屋子,她并没有离开清园,只是昨天夜里……回想当时的情景,她只觉得心悸,却更多了几分疑惑。
究竟是谁要害她?
三少爷又为什么正好从墙外经过?大半夜为什么在外面闲逛还逛到了清园附近暂且不提,那池塘离墙还有一段距离吧,隔着墙能听到她落水的声响,三少爷的耳朵也未免太尖了,莫非是属狗的不成?
就在她满肚子的疑惑时,一声轻咳从门口传来,齐耦生缓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