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荷心中委屈之极,实在是不想听池玉的吩咐,大热的天,走来走去,身上就越发热了,但她也不敢在明面上违背,毕竟,她只是个丫环,池玉再小家子气,也是姨娘。
恨恨地回到小院,偏偏院门紧闭,水荷拍了半天,那两个守门婆子如往常一般装聋作哑,在院中打扫的芙蓉来应门,只迟了半拍,就被水荷一巴掌打在脸上。
“作死的妮子,半天才来,耳朵也聋了吗?”
芙蓉被打懵了,捂着脸就抽泣起来,口中道:“姐姐在外头受了气,打我做什么?应门本不是我的事,我好心来给姐姐开门,反要遭姐姐的打骂,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还敢顶嘴,今儿我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谁是这个院子里主子。”水荷自知理亏,脸上挂不住,反而更是恼羞成怒,从头上拔下簪子,没头没脑地往芙蓉身上扎去。
芙蓉闪躲了几下,毕竟年纪还小,动作不利索,没能完全闪开,尖尖的簪尖刺在身上,虽隔了一层衣物,但仍是疼得让人发颤,芙蓉尖叫起来,边哭边道:“你是哪个的主子,这院中的主子是池姨娘,你虽比我们这些粗使丫头体面些,也不过是个丫环罢了,除了打骂我们这些粗使丫头,你还能怎么着……”
虽说年纪小,可芙蓉竟也是个倔性子,不仅不求饶,反而挑出了水荷的口误,揪住不放大声骂了起来。
这一闹,院里所有的丫环都惊动了,小丫环们并不掺和,只在廊下瞧热闹,只有晚香走了过来,拉住水荷,劝道:“这是怎地,好端端的,你发这么大脾气,她便有不是,打骂两下便也够了,何必用上这尖锐之物,扎坏了她,便是你最有理,也逃不过大少奶奶的责罚。”
转而又对芙蓉道:“小姑奶奶,你赶紧闭嘴吧,快给你水荷姐姐认个错儿,笑一笑,这事便了了。”
水荷听得责罚二字,心中一醒,怒气顿时便消了大半,只是脸上扔是挂不住,气哼哼道:“作死的丫头,给我开个门还不情不愿的,怎么着,给我开门还委屈她了不成。”
可芙蓉并不罢休,尖叫道:“我哪里不情愿给你开门了,这本不是我的活儿,我给你开门了,还招你一巴掌,这便算了,只当我倒霉,谁让我只是粗使丫头,这理儿争也不争不过你,我只问你,你是哪个的主子,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大少爷还没有往院中来呢,若来了,那是进你的房,还是进姨娘的房?”
水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臊得无地自容,急喘两下,尖叫道:“你这死丫头,口没遮拦说些什么,看我今儿不扎死你……”说着,便举着簪子又扑上去。
芙蓉这回哪里还傻傻让她扎,拿着扫地的扫帚便打过去,边打边道:“你今儿便是扎死我,我也要与你把这个理儿辩明了,闹到大少奶奶那里,看是你有理,还是我有理。”
水荷气白了脸,不顾晚香的拉扯住拦,口中只道:“我扎死你……我扎死你……”
晚香无法,向廊下瞧热闹的一众小丫头们喝骂道:“都是死人呀,还不快来拉住芙蓉,迟桂,往日你最爱跑腿的,快把姨娘寻回来,记着,这事不许往外头说去,若闹到大少奶奶那里,咱们一院子人谁也讨不得好去。”
迟桂“哎”了一声,迈开腿跑得飞快,一溜烟便出了院门,月秀和木樨赶紧过来拉住芙蓉,晚香则死死扯住水荷,三人合力,却仍按不住两个气疯了的人,一时间乱成一团,一个个头发都散了,衣裳也歪了,这时两个守门的老婆子才姗姗来迟,从耳房里出来,哎哟一声,道:“这是怎地了?”
晚香瞧着她们两个倚老卖老连门都守不好的婆子不待眼,道:“两位妈妈还是好生歇着吧,这里的事不敢烦您二位,怕是越帮越乱。”
那张禄家的眼白儿一翻,啐了一口,阴阳怪气道:“哟,晚香姑娘这是嫌咱们两个婆子碍事,得了,老姐姐,咱还是回屋里歇着,也别白费了晚香姑娘一片好心,回头还说咱俩老姐妹添乱。”
李富家的跟着啐了一口,转身便回了屋,却是搬了两张短凳出来,与张禄家的一人一只,坐在檐下摆出瞧热闹的姿态来。
晚香这时哪有得功夫再理会这两个老不死的婆子,只急得几乎快要掉泪了。频频往门口看,姨娘怎么还没回来?
池玉哪里知道自己的院中竟然出了这等事,她仍在池塘边上坐着,迟迟不见水荷取来针线,空坐无趣,又恐此时离开,回头水荷来了寻不着她要着急,只等得昏昏欲睡,靠在旁边一株垂柳树边,便闭上眼眸打盹儿。
“大少爷,您看?”
涤尘推开了留云榭的窗,一眼看见了靠在树边打盹的池玉。
齐耦生慢慢踱进,随意扫了一眼,略皱了皱眉,便道:“关上。”
涤尘连忙关上窗户,口中却劝道:“大少爷,您有些日子没来留云榭里了,天气热,不开窗屋里可闷着呢,气味也不好闻。”
留云榭就在池塘边上,推开窗便可见蓝天白云倒映水间,所以名为留云榭,四周树木掩映,天热时是纳凉的极好去处,因此齐耦生偶尔会在烦躁时,到这里寻个清静。
齐耦生眉头略松了松,又摇头道:“罢了,把窗开了。”人却走到角落处坐下,偏离窗口数尺之远。
涤尘应了一声,重又打开窗,却见一个小丫头飞奔而来,将那打盹的女子唤醒,两人说了几句,便匆匆走了,当即便笑道:“这下可好了,走了,大少爷您赶紧来窗边吹吹风,打从水面上吹来的风,真是凉快。”
齐耦生走到窗边,已不见了先前那女子,只见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白云,清风徐来,便觉心中凉爽,心情也放松许多。思来先前那女子面生得很,穿着打扮却是比园中丫头们高一等,便想起自己新纳的姨娘,约莫便是方才瞧见的那女子。
又想及三妹那里抄录的佛经与妇训,便是由她代抄,小户女子,能识得字已是不易,写得工整更是少见,最难得的还是一笔一划并无差错涂改,足见用心。只是青天白日,身边并无一个丫环跟着,便在树下打盹,行为举止有些失当。亏得是在自家园子,若是往亲朋好友那里走动时做出此举,便有失妇范,大失体面了。
埋怨几句,忽又想起从三弟手中没收的那首民间谣词,与佛经上一般模样的字迹,齐耦生便又失笑起来,这个女子来自民间,自然不识大体,自己未免苛求了,只需日后多教一教便是。但那谣词……齐耦生又慢慢拧起眉,想了一阵便将那谣词抛开,心思渐渐沉了下去。
“大少爷,今儿在外头已经够您烦了,怎地现在又皱眉。”涤尘在边上笑道,“不如把‘绿痕’取来,您弹上一曲,什么烦恼便都去了。”
“英王世子在外头把人打破了头,这事情不处置好,我又岂有心情弹琴。”齐耦生揉了揉额角,想了片刻又道,“也不知是谁在居中挑拨,好端端的,英王世子怎么就与董家公子打起来,若是普通百姓便也罢了,大不了给几个钱,这事便算了了,可偏又是那董贵妃的侄儿,董侍郎的爱子,两边都是皇亲,只教咱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不好说话。”
涤尘想也不想,只道:“英王妃是咱们家的大姑奶奶,世子爷也是您的表弟,咱们齐府自是要站在世子爷一边,甭管这事谁对谁错,咱们帮世子爷把理给拿住了,便不怕董贵妃在皇上身边吹枕头风。再说了,世子爷可是皇上的亲侄儿,那董家公子,顶多只算个外戚,那还是抬举他,董贵妃再受宠,也就是个贵妃,等她做了皇后,这个外戚才算坐实。”
齐耦生瞪了他一眼,道:“若事情如你说的这般简单,我还烦什么。”想了想,又道,“我烦的又岂是世子的事,他便是捅破了天,也有英王爷在前头顶着,何时轮到我来替他操心,我烦的是我那姑妈,她一连落了三胎,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平日里宠得跟什么似的,这下出了事,还不得回府里来找我爹哭诉。我爹最是爱避嫌的,平日里都不爱往英王府走动,连带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得姑妈亲自相邀,才能过府坐坐。如今姑妈哭到眼前,他是出手帮呢,还是不帮?若不帮,旁人要说他没有骨肉亲情,若帮了,道理不在世子这一边,他便成了助纣为虐,更得皇上还要忌惮咱们家跟英王府走得太近。”
“所以大少爷您才想在事情闹大前,先出手帮世子爷摆平那董家公子。”涤尘恍然大悟。
齐耦生冷冷哼了一声,又按住额头,道:“先前没有截住那董家公子,只怕眼下这黑状已告到了宫里头,想不闹大都不成了。”
“啊,那岂不是要出大麻烦了?可得先通禀侯爷知晓才好。”
便在这时,一个丫环急急走来,却是齐耦生身边一个大丫环,名叫青鸾的。
“大少爷,方才二门上来报,侯爷已经回府。”
齐耦生猛地站起,抬脚便出了留云榭。今儿他之所以来留云榭,便是因为离留云榭不远,便有道小门,往侯爷所住的崇礼园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