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坤骑着车带着付一杰往医院冲,蹬得腿都酸了,付一杰沉默地坐在他身后,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到了医院,付坤还在停车,付一杰已经跳下车跑了进去。
在急诊问了半天,急诊的护士翻了记录才告诉他们昨天血液科有病人送来,情况不好,已经住院了。
肚子疼为什么要住院?付坤顾不上多问,跟付一杰一块儿又往住院部跑。
他们在住院部四楼走廊上看到了一脸疲惫的张青凯。
“夏飞呢!”付一杰冲过去问。
“睡着了,刚睡着的。”张青凯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付坤看着他,张青凯脸上灰暗的气息让他心里一阵阵发紧。
“你们正好……帮我守一下,”张青凯站了起来,“我去趟夏飞家……不,现在是上班时间吧,我去趟公交公司。”
“怎么了!”付一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内脏出血,止不住,医院现在没有八因子……”张青凯有些吃力地说,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别的医院也联系不到这东西,现在还在找……腹腔穿刺……他肚子里全是血……”
张青凯离开医院去夏飞家,付坤隔着病房的玻璃往里看,夏飞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身边的各种监视仪器闪动着,偶尔发出“滴”地一声轻响。
付坤没有勇气推门进去,他怕吵醒了夏飞,现在夏飞一定很难受,会疼,睡着了应该会好一些。
付一杰始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盯着地板发呆。
付坤坐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我没事,”付一杰回答,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老爸老妈是跟着许姨和夏叔一起赶到医院的。
“你带一杰回家,”老妈拉了拉付坤,“我和你爸在这里帮着盯医院找救命药,你们回去。”
“我……”付坤不愿意走,他心里的不安正在一点点漫延,医生脸上凝重的表情让他不敢想象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走吧。”付一杰站了起来,慢慢往楼梯口走。
“一截儿……”付坤叫了他一声,边追过去边回头跟老妈说,“那我跟他先回去,有什么事打电话回家告诉我们。”
“嗯。”老妈点点头。
老爸和老妈是晚上八点多才回的家,夏叔和许姨都没有回来。
付坤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时,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到了走廊上:“怎么样?”
老妈没说话,进了屋灌了两杯水才一下坐到了椅子上:“断货了,别的医院也没有八因子。”
“那夏飞呢?夏飞怎么办?”付坤急了,他在医院看了血友病的小册子,这种严重的自体出血情况如果没有凝血因子,血就会一直流,没有办法止住。
“坤子啊,”老爸拍了拍他的肩,又重重地捏了两下,“夏飞估计挺不了多久了,已经开始昏迷。”
付坤没再说话,坐回到床边。
从回家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的付一杰这时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但这话却有些没头没脑的。
“哥,你说,夏飞如果不是病了,不是快死了……许姨会不会一辈子都不理他?”
张青凯站在床边,看着坐在夏飞床边一直流泪的许姨。
夏叔站在他身边,这两个曾经对他像亲儿子一样的人一句话也不跟他说,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
夏飞还没有醒,张青凯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如果夏飞能好起来,他宁愿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他们就像两条没有交点的线,按照各自的轨迹走完这一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飞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飞啊,”许姨惊喜地靠近他,轻声叫着他,“爸妈来看你了。”
夏飞很虚弱地笑了笑,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对不起。”
“不说这些,你好好的就行,好好的就行……”许姨有些控制不住地哽咽。
夏飞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很久,慢慢移向夏叔,最后终于落在了张青凯身上,张青凯在跟他目光对上之后向前迈了一步。
他想要冲过去搂住夏飞,再也不松开。
但很快他又停下了,许姨盯着他的眼神里透着清晰的恨。
他缓缓地弯了腿,跪在了地上:“许姨……”
许姨没说话,低头趴在了床沿上,肩膀开始轻轻抽动。
张青凯走到夏飞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夏飞的手一直很凉,现在更是冷得吓人。
“夏飞。”他轻声叫了夏飞的名字。
“啊,”夏飞笑了笑,“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张青凯强忍着眼泪:“瞎说,真要有什么,医生早来了。”
“我跟你妈说过,我如果现在死了,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夏飞每说一句话都很吃力,“我长这么大,就说了这一次狠话,你得……给我点儿面子。”
“放心吧,这面子必须给。”张青凯一只手悄悄向下,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他不愿意在夏飞面前哭。
“那行。”夏飞很满意地闭上眼,似乎是在休息。
张青凯的手隔着薄被在夏飞肚子上轻轻抚过,涨而硬的感觉让他心里像是揪成了一团。
过了很长时间,夏飞长长地叹了口气:“疼死我了。”
家里的电话快11点的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正准备回屋休息的老爸老妈同时往电话机旁边跑。
付坤直接光着脚从小屋冲了出来,盯着老妈接电话的手。
“喂?许姐啊,怎……”老妈拿起电话,没说两句就没了声音,半天了才又开口,“你别难过……我和老付……你们别难过……我们这就过……可是……”
付坤听着老妈的话,虽然说得并不清楚,但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回过头,看到付一杰也下了床,正站在床边发愣。
老妈跟许姨又说了几句,放下了电话,转过身:“夏飞没了。”
付坤觉得自己呼吸顿时有些急促,强烈的喘不上来气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正想说点什么,身后站着的付一杰突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付一杰没有参加初一的军训,他发烧了整整两天。
付坤倒是没什么事,一周的军训他晒黑了不少,每天军训完了就往家赶,陪着付一杰。
付一杰不怎么说话,每天也不怎么睡觉,付坤有时候半夜醒过来,都能看到他瞪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付坤都会搂紧他,跟哄小孩儿似的在他身上拍着,他才会慢慢闭上眼睛睡着。
其实付坤睡到是能睡着,但常常会梦到夏飞。
老妈说付一杰是被夏飞的事刺激了,弄了不少安神的中药回来给他吃。
付坤觉得自己也很难受,他喊过,哭过,狠狠地发泄过后,就会好些,但付一杰不同,他连眼泪都没有掉过一滴,只是沉默。
这是憋着了。
付一杰病得很快,但好得也同样很快。
正式开学的前一天,他突然就没事了,烧退了,也不再发呆。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恶梦,突然醒了。
老妈给他量身改校服的时候,他还心情不错地让老妈帮着他量了量身高,发现长高了两公分之后一直乐个不停。
付坤忍不住捏着他下巴问:“没事儿了?”
“嗯。”付一杰点点头。
“真的?”
“真的,太矫情,”付一杰笑笑,往窗外看了看,“不想一直这样,要让夏飞知道了肯定笑话我,多没面子。”
“还真是,”付坤想了想,“我都能想得到他会怎么笑你。”
付一杰把脸按到付坤胸前用力蹭了蹭。
“二宝贝儿长大了,夏飞不一直说你特别懂事么,”老妈笑着把他拉到身边,揉了揉了他的脸,“来,把这条潇洒的一拉得戴上让妈看看。”
付一杰躲开了,这一拉得付坤戴上,透着一股子帅劲儿,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拴自己脖子上,就跟丢丢的牵引绳似的,哪儿哪儿都别扭。
“为什么这东西我挂着这么难看呢?”付一杰皱眉。
付坤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想听正确答案么?”
付一杰也斜眼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就想说个儿不够么。”
“bingo!”付坤打了个响指,“你还挺有自知之……”
这话还没说完,付一杰突然扑了过来,对着他一推,付坤没站稳,踉跄了两下倒在了沙发上。
“干嘛!”付坤喊了一声。
付一杰直接跳上了沙发,骑在了他肚子上,一手压着他的肩,一手往他肋条下边一按:“叫。”
“啊!”付坤本来不想这么配合,但付一杰不知道按的什么地方,又酸又疼的感觉瞬间传来,他没忍住喊了一声。
“再来一声。”付一杰笑着又用手指按了一下。
“来你……啊!”付坤连叫了两声,自己都觉得自己跟傻子似的,喊完了就嘿嘿乐了,“你劲儿挺大啊,打篮球练出来了?”
“也不用多大劲儿,这是个穴位,”付一杰挺得意,这是从夏飞那些杂七杂八的书里看来的,“还有别的地方,要试试吗?”
“不用了不用了,”付坤赶紧抓住他胳膊,“你可有个儿了,以后肯定能窜上一米九,不,你直接能把咱们天花板扎个窟窿。”
老妈手很巧地把付一杰的一拉得改了改,稍微短了一些,让这东西不用像块口水围似地飘在付一杰胸前。
不过虽然付一杰自己觉得没有付坤那么帅气,但在邻居眼里,他还是有了惊人的变化。
“哎哟,一杰这身一穿上真变样了呢。”连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张婶都夸了一嘴。
“谢谢张婶儿。”付一杰冲她笑了笑。
“那是,本来就漂亮,这下跟谁家小少爷一样了。”大傻熊他妈也接了一句。
“少爷个屁!”大傻熊从屋里走出来,气呼呼地说了一句,“哪儿好看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付一杰没理他,大傻熊今年也上高中,不过成绩太差,他妈用鸡毛掸子抽着也没把他抽进普高,上了旁边的二职高,估计混不到毕业就会去公交公司接他爸的班了。
“肯定没二职高校服好看,”付坤边下楼边说,“二职高的校服那多牛逼,一看就比七中判得重多了。”
大傻熊没反应过来,他妈愣了几秒钟,尖着嗓子在后边儿喊:“付坤你个缺德货!你就损吧你!”
上初中对于付一杰来说,最开心的事大概是又能和付坤一块上学放学了。
他照例坐在付坤车后座上,现在校服都一样了,他感觉更是美得不行,一路上都想笑。
“有什么事过来找我,”付坤把车往车棚里推,说这话的时候特牛气,“哥罩着你。”
“哦,”付一杰应了一声,“谢谢山鸡哥。”
“等等,”付坤乐了,“为什么不是付浩南。”
“头发太短。”付一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付坤一进教室,就听到了苟盛的声音:“我昨天洗澡,往背上一抓,咦!怎么这么多泥?我吓了一跳,结果一看,靠,晒脱皮了!”
苟盛和陈莉,他初中班上关系最好的俩人,高中还在一个班,用陈莉的话来说,这缘分真是跟拔丝芋头似的扯不断哪。
可惜孙玮没能考上一中,当然,孙玮就没想过考一中,他一开始的目标就相当明确,去念了个技校,学汽修,唯一遗憾的就是技校女生少,汽修班干脆一个女的都没有。
不过要说缘分这东西,其实缘得挺广泛的,付坤不光跟苟盛陈莉有扯不断的缘分,还有个也没扯断的,许佳美。
许佳美考上一中付坤并不意外,她成绩一直不差,比张可欣好多了。
他在113班,许佳美在110班,付坤觉得许佳美在119班更合适,大半年没见,许佳美更漂亮了。
“脱个屁皮,你那就是老泥儿。”付坤坐到苟盛边儿上,把书包往桌斗里塞。
“越白的人越脱皮,跟你这样似的黑皮,就不脱,”苟盛把手伸他衣服里搓了搓,“对了,早上我碰到许佳美了,跟我打听你呢。”
“干嘛?”付坤皱了皱眉。
“重续前缘?”苟盛也皱着眉思索。
“滚,谁跟她有过前缘啊。”
“就是!”跟他俩隔着个过道坐着的陈莉突然说了一句,跳起来趴到了他俩桌上,“剩儿,下回她再问,你就说付坤跟个叫陈莉的长得不怎么样不过心肠特好特执着的姑娘好上了。”
“神经病,”付坤看了她一眼,“狗剩儿搓下来的泥儿都让你吃了吧,病得不轻。”
“执着于暗恋的女孩儿,暗恋了三年之后终于打动了缺心眼儿的男主角,终成眷属……”陈莉一脸陶醉。
“你去写小说吧?”苟盛很真诚地看着她说。
“好主意,”陈莉一拍手,从自己桌上拿了个笔记本扔到了付坤面前,“你字儿写得好,帮写个书名呗。”
“什么名?”付坤拿出钢笔。
“冷面帅哥俏佳人,”陈莉一挥手,“作者笔名,佳人儿。”
“你丫赶紧看病去!”付坤把本子扔回了陈莉桌上。
一中有个传统,一年一度的秋季篮球赛,每个新年学开始之后一两个月就会举行,算是加强班级荣誉感的方式之一,其余的还有集体登山祸害花花草草,集体去敬老院折腾老头老太太,集体去街上扫地顺便阻碍交通什么的。
付坤对在还有秋老虎肆虐的日子里打篮球兴趣不是很大,平时好玩打打就算了,搞得每天训练跟任务似的,他就不乐意了。
但班里个儿高的篮球打得有点儿样子的就那么几个,全都被班主任抓了壮丁,一到体育课,就分两拨比赛什么的。
有时候给班上女队当个陪练什么的,付坤还能提起点儿兴趣。
不过陪练当的时间长了,他也有点儿扛不住,这帮女生,要不就是球在地上滚,她们在后边儿跟赶鸡似地追,要不就特凶狠,不管你手上有没有球,过来就挠……
付一杰也参加了班上的篮球队,本来付坤觉得他那个头没戏,但付一杰几年的篮球不是白打的,偶尔还能跟张青凯那帮前篮球队员们一块儿打个半场的水平让他在初一的小孩儿里顿时就牛逼了。
初中部的比赛先开始,老妈提前几天就开始炖老母鸡。
“我家二宝贝儿要大显身手了。”老妈美滋滋地看着桌上的鸡汤。
“坐月子呢?”老爸在旁边说,“再炖点鲫鱼汤下奶……”
“付建国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老妈拍了一下桌子。
“一杰快来喝,这是你妈牌老母鸡,鸡汤,”老爸马上过去盛了一碗放到付一杰面前,“扣篮盖帽三分全靠它了。”
“我听着怎么像骂人呢……”付坤在一边盛饭,“我们高中部过段儿也要开始比……”
“你娘的老母鸡!”老妈突然喊了一声,然后又换回了平时的调子,“这才是骂人。”
付坤差点把一碗饭扣回锅里。
晚上付坤和付一杰躺在床上聊天,付一杰举着胳膊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怎么样?”
“漂亮,”付坤说,这个赞美很有诚意,付一杰虽说个子不高,但无论是运球,过人,投篮,姿势都很标准,“你打后卫么?”
“嗯,我倒是想打中锋……”付一杰停下,斜眼儿瞅了瞅付坤,“不过大概会全场被盖帽儿。”
付坤本来忍着没提个儿的问题,这会儿付一杰这么一说,他没忍不住,一下乐出了声,按着肚子笑了好半天:“哎,付一截儿你这头一回正视自己的身高问题啊。”
“一直很正视,”付一杰啧了一声,翻个身搂住了他,腿搭到他肚子上,“哥,你说,我会不会真的不长个儿了啊?”
“不可能,不长个儿的这会儿都该横着发展了,你成天吃得比猪还多也没见胖,肯定能长,”付坤侧过脸,伸手往他鼻子上弹了一下,“哎哟想想我家一截儿以后又高又帅的样子我就得意啊。”
付一杰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们班比赛的时候你来看么?”
“废话,必须去看啊,我带个啦啦队去负责尖叫。”
“那你叫吗?”
“叫,球到你手上我就叫,妥妥的。”
付一杰安心地闭上眼睛,捏着付坤的裤衩搓着,没多久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