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一滴一滴从雪亮的匕首尖滚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握着它的男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黑发在阳光的投射下,染上淡淡金色,映在小女孩此刻盈着泪水的大眼睛里,好像凝固的照片。
沈修云之所以要卸掉士兵索里的伪装,是因为现在大楼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索里的样子,太显眼,不好脱身,而且那身军装实在制约行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不及弄出新的易容,他索性恢复自己本来的面貌。原本打算在杀掉费格医生之后通过办公室内的排风口脱身,可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小孩,让他很难办。
走廊尽头的楼梯通道里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小女孩似乎突然惊醒,忘了哭喊,脸上挂着泪珠,跌跌撞撞转身往外跑,沈修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手中握着一把钢钉,只要他想,在小女孩转身的瞬间,就可以让她永远安静,以争取片刻的脱身时间,可是他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看着小孩跑走了。
沈修云前世自幼被刺客组织拐到荒岛,他在岛上呆了七年,曾亲眼见过比自己小的幼童趁人不备挑断别人的喉咙,也曾见过弱质女孩趁同伴过来搀扶时一刀捅进对方心脏。这种事看得太多,他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想活命,就必须除掉一切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没有同伴,没有信任,只靠自己。因此,当他踏着数不清的尸体从岛中走出来,早已成为一柄合格的杀人利器。在他眼中,天下无不可杀之人,不管男女老幼病弱残孕,只要需要,都可以死。
所以前世那人跟他说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杀的时候,他完全没往心里去,可是这种话说得多了,还是难免有一两句跑进心里。
那人说:这世上有三种人不能杀,稚子不可杀,仁名在外之人不可杀,无辜殃及之人不可杀。
他问:杀了又能如何?
那人说:会犯众怒。
沈修云上一世只当这人放狗屁,依旧我行我素,并非他什么都不懂,只是那个时候,他手中罪孽深重,早已退无可退。一个刺客,一个为人所惧怕痛恨的杀人工具,若是突然哪一天有了人性,出手时有所顾忌,就不再是一个刺客了。他的命数,也就到了尽头。
而这一刻,沈修云没有出手。尽管知道那个小女孩跑出去会立刻告诉别人自己的位置,大大减少他逃跑的安全时间,他仍然没有出手。
将房门反锁,沈修云抬头找到室内排风口,拖过一把椅子猛地向上砸去,接连砸了数十下,排风口的装饰性外罩被砸烂,露出里面排风通道,入口勉强容一个人通过。这时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开始有人砸门,沈修云撕下裤子上一小块布料,挂在排风通道口的碎木茬边上,然后就在办公室门被撞开之前的几秒钟,打开窗闪身跳了出去。
“费格医生!天啊费格医生死了!”有人惊呼。
“快!人从排风通道口出去了!通知系统控制室!打开全楼排风,速率调到最大!吹也要把他吹出来!”
“那人身手很厉害,我看应该先往里面扔个□□或是迷雾弹!”
“使命兵团的人已经把整栋大楼围住了,谅他也逃不出去,没必要。”
“这究竟什么人,胆子真他妈不小!”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都盯着被砸坏的排风口看时,其中一名跟上来的军官突然注意到那扇半开的窗户,心中一动,手握枪柄慢慢走过去,猛地推开窗户往下一看,却发现空空如也,而且楼下还有很多巡视的士兵,不禁撇嘴,暗叹自己想象力太高,关上窗退了回去。
而就在十几秒钟之前,沈修云跃出窗外,只凭双手扒住窗外不足一掌宽的水泥台边缘,吊住身体。他本想就这样一层一层借着水泥台缓冲,一路从十七层跳下去,可是低头时看到楼下停车场搜查的士兵,情急之下,只好在六七十米的高空中一点点往边上移动。那个军官开窗往外看的时候,沈修云刚好移动到旁边的窗户外爬进去,只要再晚上那么一两秒钟,就会被军官发现。
跳进房间,重新关好窗,沈修云落地无声,不由心中庆幸这房间的窗户刚刚没有关紧,不然此时就很麻烦。他警惕打量,要是没估计错的话,这间房间应该就是费格医生办公室旁边的,那个被玻璃门封锁起来的房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里面有怕见光的东西,这里的窗户都是采用有色的弱光玻璃,房间里光线很暗,看上去既像重症监护病房,又有点像化学类实验室。各种医疗器械齐全,也不知道是什么仪器正在运行,偶尔发出嘀嘀声。各种各样连接在仪器中的透明容器,里面盛着颜色各异的不明液体,随着仪器运转偶尔冒出些气泡,让这本来就沉闷压抑的房间显得几分诡异。
沈修云蹲伏在地,见仪器旁边有一扇屏风,悄悄靠近,贴身站起,透过屏风间的缝隙往里面瞥了一眼,见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人,昏迷不醒,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带着氧气面罩,而且让沈修云惊讶的是,这人他竟然见过。
这时,房门忽然有了脚步声,沈修云闪身躲进屏风里,发现和这个房间相连的还有一个子房间,这脚步声正是从子房间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子房间门打开,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医生服的年轻男人,戴着无边眼镜,高鼻薄唇,很英俊,却给人一种凉薄之感。
这时外面传来吵嚷,年轻男人开门出去,很快传来对话声:
“劳伦博士,费格医生被人刺杀了,凶手还在医院大楼里,请开门让我们进来搜查。”
“费格医生?”劳伦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不过却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吃惊害怕,语调依然淡然,“哦,可我这里没人。”
“麻烦让我们开门检查一下。”
“对不起,这里是医院的秘密实验室,涉及到军事最高机密,没有授权,我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劳伦博士!”
“对不起,如果要搜查,请拿院长大人的批示来。”
“院长他现在不在医院!”
“哦,那我就没办法了。”
不管外面的人多激动,劳伦博士那平板的语调始终如一,连点起伏都没有,活活能把人气死。
沈修云躲在房间内的屏风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握紧了匕首,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饶是他这样的胆子也吓了一跳。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此时正定定地看着沈修云。
沈修云和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他正是一年多前在梅左基地自杀的omega,比沈修云高一个年级的白莫。他当初留在梅左基地上空的那封触目惊心的遗书,到现在还被梅左基地的omega奉为传奇。据说后来有军方人员专门研究了他那用来写遗书的信号弹,至今为止都没人能弄明白他究竟是用了什么物质,怎么会有那么持久的高空闪光效果。
白莫看着沈修云,艰难地抬起手,将脸上的氧气面罩拿下,沈修云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低声警告:“不要出声!”
白莫眨了眨眼睛,眼中毫无惧色,似乎全然不在意那随时能取他命的匕首,哪怕上面还沾着费格医生的血迹。依然努力地张嘴,想要说什么。他似乎很久没说话,声带的肌肉都僵硬了,嘴巴开开合合了半天,也没发出一个音,沈修云眯起眼看着他唇形,终于从中分辨出三个字:“带我走。”
沈修云一动不动,白莫还在努力张嘴发声,他长得非常漂亮,尽管因为长期卧床,脸色惨白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带我走。”终于,在不断尝试之下,白莫从嘴里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嗓音像破风箱一样,斯斯啦啦沙哑干涩,“我……付钱。要多少,给多少。带我……走。”
就在这时,房门把手一动,劳伦博士解决了外面的人进来,在仪器间走动一阵,查看了几项数据,然后随手按了墙上的一个按钮,围在白莫病床边的屏风突然自动向两边拉开。
劳伦博士一边往本子上记录东西一边抬头随意瞥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藏在屏风里的沈修云。
沈修云从腰间拔`出□□,指向劳伦。
劳伦微微挑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他那标准的无表情脸,目光随之移向病床上的omega,波澜不惊地说:“你终于肯醒过来了。”
白莫和沈修云都没有说话,三人沉默对峙,气氛极其紧张,但劳伦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份紧张,将手中的记事本往实验桌上轻轻一放,插着白大褂口袋走到旁边的药柜前,有条不紊戴上一次性手套,开门从柜子里拿出几个小药瓶,还有一个注射器。
用注射器从药瓶中取好药,接下来,劳伦竟然直接将针头扎进自己的胳膊,将里面的药推了一点进去。
沈修云皱眉,不明白这医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劳伦给自己打完了针,将药瓶和注射器扔在地上,在试验台上找了个烧杯,熟练地往里面加了几样试剂,做完这些,将一次性手套脱下来,丢进烧杯溶液里,只听轻微的嗤响,一次性手套瞬间被溶液腐蚀掉了,毁尸灭迹得相当彻底。
“麻醉剂很快就会起作用。”劳伦声音平淡,看了白莫一眼,又对沈修云说;“这房间后面有个秘密电梯,只有特殊身份的工作证才能开启,里面没有监控。哦,顺便说一句,工作证在我口袋里,你们拿的时候最好注意,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沈修云:“……”
看着被麻醉剂麻晕过去的年轻beta男人,沈修云头一次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情况?
“快走,时间不多。”白莫在身边哑声提醒,竟然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瘦得几乎皮包骨的胳膊支撑着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摇摇欲坠,见沈修云没有回应,他侧过头看向他,再次重复刚刚那句话:“带我走,付钱给你。”
沈修云看着那双亮得似乎有火在燃烧的眼睛,沉吟片刻,终于,抬手一剑斩断那些连接在白莫身上的管子和电线,然后将人背起来,穿过子房间,从后门出去。
“怎么不拿工作证?”白莫趴在沈修云背上,低声问。
沈修云在经过劳伦说的秘密电梯时没有停留,而是向旁边一条走道拐过去,
“不可靠。”沈修云淡淡回答,也不知道说的究竟是人不可靠,还是电梯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