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迦推着沙萨尔的轮椅走进客厅,然后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在沙发上,顺手又替他整理好衣服,在膝盖上盖好毛毯。
“哥,对不起,回来以后碰到了那么多事,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你。”
“没事,知道你忙。要不是听说你被刺的消息,我也不能来打扰你。”沙萨尔温和地笑了笑,看到洛迦的胳膊时,眼中却含着一丝担忧,“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怎么说是打扰呢?好几年没见了,都快想死你了。”洛迦单膝半跪在沙发前,任凭沙萨尔殿下查看他的胳膊,平时身上那股桀骜劲儿一点都没有了,好像被驯化了的野兽,利爪都收了起来,只剩下软软的肉掌。
沙萨尔拉起洛迦的手,将他胳膊上包扎伤口的绷带拆开,低头仔细查看。
“你这是被金属刃划伤的么?”沙萨尔微微皱眉。
“嗯,怎么了?”
“怎么能用这种药?这种药虽然利于伤口愈合,但是应对金属刀伤会留疤。”
“是我让他们弄的,这样好的快些。”
沙萨尔不赞同地看了洛迦一眼,然后回头示意,跟在旁边的智能机器人慢慢走过来,主动打开匣子,里面竟放着全套的简易医疗设备。洛迦见了心中一暖,知道他哥这是特地带着来给他处理伤口的。接着就见沙萨尔戴上了消毒手套,从药箱里拿出几个小药瓶,重新配了药剂给洛迦涂在伤口上,然后又细心地包扎起来。
洛迦笑道,“记得小时候受了伤都是你给我包扎,说实话,我觉得你配的药剂比军医院给的有效果多了。对了,哥,我走这几年……你还在自学吗?”
“嗯,其实就是看看书,不然整天在皇宫里闷着也没什么事。”
洛迦看了眼沙萨尔的腿,脸上的笑容不禁淡去了几分。
“哥,我找人安排一下,你要是喜欢,就来荣耀兵团下属兵团做军医吧。”
沙萨尔正在认真地处理伤口,听到洛迦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垂下眼继续包扎,“不用。”
洛迦拉住沙萨尔的手,抬头看着他认真道:“哥,做医生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我现在有能力帮你实现了,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然而沙萨尔似乎没听到洛迦的话,只是摸了摸他手掌处已经结痂的伤,自顾自地说:“手上的伤口很浅,不用上药了。”然后就脱掉手套,埋头整理起药箱来,似乎故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洛迦皱眉,一下握紧沙萨尔的手,“哥!”
沙萨尔这才抬眼看向洛迦,看见他那认真倔强的眼神,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你才接管荣耀兵团一年,根基不稳,我不想给你惹麻烦。omega怎么可以出去工作,这不是笑话么?”
“有我在,没人敢说什么。”
“不要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洛迦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上那股凌人的气势又散发出来,“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现在我有能力让你过得好,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活着。你在医学上这么有天赋,难道就要永远烂在这皇宫里吗?难道你都不想尝试一下吗?”
“洛迦,有时候拥有的越多,就越不容你意气用事。”沙萨尔长得很美,给人的感觉是那种柔弱的病美人,不过,当他真正严肃起来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力量感。“这世上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恰当的时机,坚持不恰当的事,只是自寻死路。”
洛迦却显然无法苟同沙萨尔这种消极的论调,转而问:“哥,你知道这次来行刺我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听说是梅左基地逃出来的omega,现在到处都是关于他的新闻。”
“没错,连那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平民,都敢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搏上性命,你出身在皇室,怎么连这点追求的胆量都没有?你就甘心这样一辈子当个废物吗?”
“洛迦!”沙萨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惨白如纸,他无法忍受“废物”这两个字从自己最爱的弟弟嘴里说出来。
洛迦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心中懊悔,“对不起,哥。我只是想说,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都敢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抗争,你……”
“洛迦,有的时候,一无所有也是一种财富。我们的身份决定了我们无法自由飞翔。”沙萨尔看向对面的窗户,淡淡道,“我们身为皇子,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因此也必须接受这身份带来的枷锁。不要太贪心,很多人想要改变世界,但最终却只是学会了适应。”
沙萨尔说完就按了通讯铃,传唤来侍从。洛迦愣了愣,想要抱他坐回轮椅,却被沙萨尔拒绝。
洛迦看着沙萨尔被侍从推着离开,失神了片刻,忽然握紧了拳头,眼神沉了下来。
不要太贪心吗?
可是他却偏偏贪心得很,怎么办?
可是他却偏偏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怎么办?
如果说要适应这个世界,就意味着放弃母亲被害的仇恨,意味着对哥哥即将饱尝一生的痛苦视而不见,那他宁愿永远不要适应!
改变世界很难吗?也许。
可是既然上天让他出生在了皇家,让他掌有普通人永远无法企及的权贵,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做得更多一点?
洛迦走到书房,看到高高的椅背上搭着的那件属于荣耀兵团的披风,上面印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昂扬着头,锋利的鸟喙似乎可以撕裂一切巨型猛兽的皮肉,它盘旋着,自高空俯冲而下,捕获体积几倍于自己的猎物,犹如一把利剑,锋芒出鞘,锐不可当。
旧有的陈规无法变革,那么,就彻底毁了它吧,建立新的世界,让他来重置规则!
约瑟来到洛迦寝宫的时候,正远远看到沙萨尔离开。
“洛迦,刚刚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沙萨尔因为是omega皇子,又身有残疾,皇家一直以来都有意无意地对外隐藏他的存在,所以即使大多数人都知道凯米斯皇帝有七位皇子,对这位沙萨尔殿下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一个名字。
“我哥。”洛迦说。
“你哥?亲哥哥?”
“嗯。”
“沙萨尔殿下?可是他……怎么坐在轮椅里?”
“我哥从出生起就身体不好,现在整个下半身都没有知觉。”
约瑟不知为何,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迟疑着问:“沙萨尔殿下……一直是住在克莱帕皇宫里的?”
“没有,我母亲去世前,他一直在夏宫里疗养。”洛迦说着,忽然抬头看约瑟,“你怎么对我哥的事突然那么感兴趣?”
“哦,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约瑟立刻隐去眼中的情绪,咧开一嘴白牙笑着说。
洛迦没再追问,约瑟便拿出一份报纸扔在桌上。
“这是什么?”洛迦拿起报纸,瞥了眼头条,“帝国日报不是已经在凯撒伦的施压下,不敢再报道跟那个叫沈修云的omega有关的新闻了吗?”
“嗯,这次不是他的新闻,但是却更让凯撒伦成为帝国的笑柄了。你看这里,我现在真的有点佩服那个omega了。”
洛迦迅速扫了一遍约瑟指给他的那部分报道,也不禁轻笑出声。
原来,沈修云那天在凯撒伦眼皮子底下逃脱之后,凯撒伦立刻在全国范围内颁布悬赏令,称只要是能提供那个omega的线索的,必有重赏。据凯撒伦估计,这个omega行事作风一向高调,根本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相信很快就会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因此只要赏金够多,就不怕抓不到他。
很快,就好像故意与凯撒伦的推测配合似的,帝国各处接连出现悬赏令中的黑衣身影,可是正当使命兵团的人循着线索追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黑衣服的人都是乞丐假扮的,他们有的人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只是说,有个人给他们钱,让他们披着这种衣服在街上走。而根据这些假的“黑衣人”的口供,他们所描述的那个给他们钱财的人,长得又完全不一样。
使命兵团就这样被愚弄了很多次,到最后,再有这样的情报,都懒得再相信了。可是仅仅是之前的几次行动,就已经让他们被媒体嘲笑得抬不起头了。而与此同时,另一种说法也开始在民间悄悄蔓延,说那个omega是个职业杀手,声称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向他买这世上任何一个alpha贵族的命。
这个消息一度在贵族阶层引发热议,不过大多数贵族alpha们,也都仅仅是将这则消息当做媒体炒作而已,听了之后便一笑置之,不再理会。
“我之前还一直不理解,以他的本事,都能不声不响地从梅左基地里逃出来,为什么后来行事会那么爱出风头。原来是想打响了名号,借着这个影响力巧妙脱身。”约瑟说,“不得不说,这人胆子不小,本事也不小。托凯撒伦的福,现在人们只认准了这个披黑斗篷的omega,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他若是换个模样,躲在不知道哪个星球上,就算是使命兵团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了。”
洛迦将报纸放下,回忆起当天那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倒是觉得,他这么干也不完全只是想脱身。”
“嗯?什么意思?”
“也许他只是想给自己加身价。”洛迦道,“能单枪匹马进入皇宫刺杀皇子,最后还全身而退了,并且闹得天下皆知,皇室想把消息压下来都没压住……现在不知道黑道上有多少组织会相中他了吧?有了这些人的庇佑,他被抓回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约瑟皱眉琢磨了一阵,“你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觉得那些荒唐的传闻是真的吧?职业杀手?别逗了,一个未成年的omega而已,他真的杀过人?”
见洛迦没有回应,只是严肃看着他,约瑟不禁认真起来,“难道是……真的?他到底是什么背景?”
“我之前让你查的有关他的一切资料,都准备好了吗?包括他进入梅左基地以前的。”
“嗯,这里。”约瑟说着摸出一个移动硬盘交给洛迦,“都在这里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就给你送来了。”
洛迦接过硬盘,想了想,对约瑟说:“对了,我过一阵可能会离开拉马星,这里暂时就拜托你了。”
“离开?去哪儿啊?”约瑟挑了挑眉。
“所罗门竞技场。”洛迦说。
就在洛迦和约瑟说话的时候,沙萨尔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的寝宫与其他alpha皇子相比,要简陋寒酸许多。
沙萨尔回来以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对于他来说,这个不大的堆满了陈旧书籍的房间,却是可以忘却痛苦和烦恼的天堂。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了微尘的玻璃窗倾泻进来,给人一种温暖柔和的错觉。沙萨尔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论文手稿,不知道有多少个难眠的深夜,他都是坐在这里写下一篇又一篇凝结着心血的医学论文,可是他们之中绝大部分都只能永远尘封在这里,见不得光,极少的几篇有幸得到发表,却是冠以他一个beta朋友的名字。
其实能做到这些就应该满足了,不是吗。
沙萨尔拿起桌上两篇还未完成的论文:《论omega标记的可清除性》和《信息素抑制剂》,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然后直接将它们扔进了碎纸机里。
近十年的心血,眼看着它们被一点点粉碎,沙萨尔原本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了。他转动轮椅,来到窗边,窗前的地面上摆着一大盆白玫瑰,这是他和洛迦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沙萨尔还记得,在他小的时候,夏宫的花园里到处都种着这样的白玫瑰,每次花朵盛开的时候,母亲都很开心。他真的很想记住母亲那时候的微笑,可是每次闭上眼睛想要仔细回忆,听到的却都是她受尽折磨的哭喊和呻`吟。
一阵通讯器的呼叫声将沙萨尔从回忆中惊起,他看了眼请求人,正是自己的密友劳伦博士,目前在帝国军医院里担任急救部主治医师。
“沙萨尔?”
“嗯,劳伦,我在。”
投影中出现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戴着眼镜,高鼻,薄唇,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清冷感觉。
“哦,我来就是通知你一下,之前从梅左基地送来的那个omega,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劳伦说,“你的治疗方案很有效。”
“那就好。”沙萨尔淡淡地笑了笑,“他醒了吗?”
“接下来就是坏消息了。”劳伦推了推眼镜,语气依然平板没有起伏,“根据检测数据来看,他的身体状况目前一切正常,只是他就是昏迷不醒,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法刺激他的脑电波给出反应。”
“是心理性排斥吗?”沙萨尔微微蹙眉
“跟我想的一样。”
“军部之前是什么态度?是说只要他一醒过来就要送回梅左基地吗?”
“嗯,据说是这样。”
沙萨尔沉默了一阵,才再次开口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想办法。”
劳伦在屏幕另一头点点头,又仔细盯着沙萨尔看了一会儿,说:“你最近气色不好,多休息一下吧。”
“嗯。”
“说真的,我觉得下次路过克莱帕皇宫时,真的应该请你出来吃一顿饭。”
“哦?为什么?”
“我升职了,凭借你的那两篇论文。”
“恭喜。”沙萨尔微微一笑。
劳伦博士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欲言又止。“那么,好好休息。拜拜。”
全息投影随着通话的结束而消失,沙萨尔呆呆地坐在轮椅里,还看着前方画面消失的地方。在那里,连同穿着医生装的劳伦一起消失的,还有他身后的医学实验室,以及,那条通往外面的窗口。
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明亮,只可惜照射到书房里的时候,却被蒙上了一层拭不掉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