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舜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有声音。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苦恼地发了会呆,那阵声音还是在,他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就着窗外莹雪的白光,高舜走出卧室。然后来到声音的“发源地”,客厅的四方桌前——趴在桌子上睡得很不安稳的五彩杂毛头的少年。
少年的呼吸声很大,似乎呼吸不通畅似的,发出的声音都是呼噜噜的。两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紧拧着,嘴里不断发出絮絮不安的呓语。
高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他额头上的热度给吓到了。
“汪洋、汪洋……”高舜伸手去推他,想叫醒他。
但汪洋整个人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沌中,高舜一推他,整个人便软趴趴地朝着地面倒去。
高舜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了他倒下的身体,将他整个人一抱进怀里就知道,汪洋已经烧得没有意识了。
他当即找了衣服将他包起来,然后自己套了外套,抓起钥匙抱着他就往楼下跑去。
幸好社区外面一百米处有一个小小的社区诊所,里面有一个男医生在值班,看到高舜抱着人跑进来,二话不说便拉开了诊室的门,让高舜将人放到里面的躺椅上去。
一通诊疗之后,汪洋在输液室里打上了退烧的吊针,而高舜则坐在旁边陪护,半瓶盐水输进体内后,少年脸上的红晕开始有所消散,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呓语也消失了,但整个人还是惨白得像张纸一样。
看着陷在白色床褥里,几乎和病床融成一体的汪洋,高舜不禁想起值班医生对他说的话:
“你弟弟这烧发得是正常的,不用大惊小怪的,你看看他那一身的伤,渗着血丝的那些都发言了,要是不烧才不正常了。这烧发出来,身上好的坏的都要被烧死大半,虽然身体亏了些,但总的来说倒不会再有其他问题了。”
说完,医生犹豫了会儿,可能是看高舜还算是和善老实的那种,不由又提点:“要是惜命,就应该让这孩子以后少惹事儿,好好念书就行了。虽然你只是他哥哥,但是多少还是要尽点责任的。像他这样的孩子,你们现在再不管,早晚有一天要丢命的。”
这个值班医生将汪洋的一身伤误认成街头小痞子斗殴所致了。这并不奇怪,就汪洋的这副形象来说,想不误认都不可能。
后半夜,汪洋的点滴输完了,但开始发汗,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覆着一层薄薄的水膜,湿淋淋的,五彩的毛发也极没有精神地贴着他的头皮和脸颊。
高舜只得在医生的指导下,用酒精又给他擦了一遍身子,直到凌晨四点多得时候,汪洋所有的症状才开始消失,身体各项指标开始恢复。
高舜重新将他包起来抱回了家。一时也顾不得这孩子不愿跟人同床睡的意思了,直接用被子裹严实了扔在大床的一边,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起先还有点意识,直到要顾着点他,但等到确认汪洋的呼吸完全平稳顺畅了后,人便也睡熟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还是窗外晃动的光点把自己给叫醒了,结果一醒来,就发现床上另一人不见了踪影。
高舜在自己一眼就能看个通透的小公寓里扫视了一圈,确定汪洋确实不见了人影后,他才慢悠悠地起了床。
下床的时候,发现昨晚裹着汪洋的杯子掉落在床的另一边,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周围的痕迹,除了散落在地上的被子外,浴室里那个孩子昨晚换下来的衣服也都被拿走了,但却楼下了一件上衣,客厅旁边的临时香案也被人碰了一下,发生了些许位移。
只稍稍观察一番,高舜就差不多能模拟出那孩子醒来然后溜走是怎样一副仓皇的样子,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不但没有对那个小子不告而别表示不爽,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愉悦。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高舜都是轻哼着歌词过的,直到晚上,他一个人端着碗面坐在电脑前,一边逛着论坛一边吃着自己的“年夜饭”,忽然,窗外一簇烟花哧溜溜地冲到了天际,然后绽放开来。
是那种极为简易的三色爆炸花型,因为便宜,所以经常会被买来哄小孩儿。
高舜捧着面碗看着这簇烟花,正寻思着,他住得这栋楼里并没有小孩儿,而且他卧室窗户正对的这个方向并不是什么空地,怎么会有小孩儿在这放烟花时,又一簇烟花冲上了半空中,啪地一声绽放开来。
高舜站起身,透过窗户往外看。
他的窗户正下方只有一个十六响的烟花,已经点燃了,正一个一个地按顺序冲向天际,但周围却并没有放烟花的小孩儿。
他若有所思地眯眼,极目朝着正前方望去,在一棵老树下,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少年的影子。随即,高舜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无声地笑了,心里暗暗啧啧了两声,果然是个孩子。也只有孩子会想到这些把戏了。
虽是这么想,但高舜还是安静地半倚在窗户前,没在走动,直到下面的十六发烟花全部冲到了天上绽开了之后,高舜才微微动了动脖子,再朝那边的老树下看去的时候,树下少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高舜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后伸了个懒腰,继续端着自己没吃完的面碗坐回电脑前吃了起来。
这之后的十多天里,高舜再没有看到过汪洋,不过仔细想想,他与汪洋的交集实在有限,不是刻意为之,能见到也不容易。
年初五过后,他接到屈震的电话,说他小舅又有空了,可以在开学前再去俱乐部玩一次枪了。
高舜笑笑答应了,在开学前,高舜又给自己的体能训练提了一个档次,因为他确实有点手痒了,十分想玩一玩图昆的俱乐部里更好的几样东西,但是这几样的后坐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
时间潺潺流失,客厅里的临时香案撤掉了,那张三口之家的照片被高舜换了个大相框,摆在了显眼的地方,他现在只要一看到这张照片,就能想起那天小孩儿被吓得脸色发白的有趣场景,虽然不厚道,但时不时地高舜就忍不住会把这些当成趣事拿出来回味。
随着开学日的临近,在高舜有意识的调整下,他规律到严苛的生活作息又回来了,每天沉浸在自我训练和做题中。
和屈震碰面去俱乐部玩的时候,屈震一个劲地关怀他的新年过得如何如何时,他便极自然地提起了汪洋,掐头去尾只说自己除夕前夜的时候捡了个野崽,年过得不错。
但除夕夜的烟花却没有提起,像是觉得太不值一提,又像是因为旁的原因,他只将这个印到记忆深处去了,一时半会不愿拿出来晒晒。
开学前,为了试试自己现在的水深水浅,他又独自去了趟图昆俱乐部,结果因为图昆不在,没有权限,好东西他还是玩不了。
他失望之余只能随便挑了两把枪玩了几发,准备走的时候,隔着大半个休息区看到好久不见的胡渣徐。
他正听着一个长相十分普通没有任何特色的男人说话,随着那个男人的话语,胡渣徐脸上神色越来越严肃。
而他们周围的几张桌子都是空着的,显然做了些隔离处理。高舜自觉现在不是什么打招呼的好时机。便也不往前凑,只在这里站着,准备等一会儿。而十多分钟之后,两人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即使隔着这么长一段距离,高舜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沉闷和焦虑的气氛。
显然这个谈话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的。高舜想着,左右和他没关系,而且胡渣徐也没看到自己,不会觉得自己不懂礼什么的,便也不再等了,转身就出了俱乐部回家去了。
本以为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情,却不想,只一周后,便成了他甩不掉的责任了。
恰好是开学一周的周五,明天便迎来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寒假结束后还未收起的玩心在这一刻又蠢|蠢|欲|动了起来。这直接导致下午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尽是逗留着商量去哪玩的学生,和各种小摊贩,人山人海,堵得各种车辆都进不来。
高舜正顺着人群龟速地往外挪,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两张熟悉的脸——胡渣徐和那天跟他谈话的人,两人逆着人流在人群里艰难地穿梭。
一边走还一边皱着眉回头看,高舜暗暗地顺着他们几次回头的方向观察,意外地发现他们正被一群人跟着,虽然这些人的动作都很隐蔽,但是还是能发现。
正在这时,胡渣徐也看到了高舜,两人四目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瞬,胡渣徐便挪开了视线,脸上继续状若无事,但眼底却隐隐滑过拼此一搏的狠断。
不一会儿,高舜便发现胡渣徐和那个样貌普通的男人像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样,在逆流的人群里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走了,而胡渣徐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一边走,一边总是和身边迎面而来的一些人相撞。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陡然提高了几分警惕。
高舜一时猜不透胡渣徐想做什么,却也不改变行进方向,继续顺着学生的人流往前慢慢地挪动,忽然,胡渣徐与他擦肩,然后,他的耳际便传来非常细微的一个声音:“孩子,帮我一把。”
随即,胡渣徐又快速地离开了他身边。
高舜则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直到穿过学校前拥挤的大道后,他才机谨地朝四周四外扫了一圈,确定没人后,快速地将手里的一个芯片一样的东西塞进自己上衣口袋。
然后回头望了望,那两个人和那群跟着他们的人早就隐没在人群里,连影子都看不见。
他将自己的校服拉链拉到底,埋着头,状若往常一般,慢悠悠地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