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朝堂了?”李牧言问沈勋,沈勋愣了一愣,然后才直起腰来,笑微微地:“是,瞒不过你。”
“放弃了?”
“这样的皇室,我想,还是放弃了比较好。”沈勋的笑容灿烂,却丝毫都没有到达眼底,“就算是货与帝王家,也要看帝王家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份货。”
李牧言手中的笔停了一停,片刻之后,非常顺畅地写下去,再也没有停顿过。
等到写完几张纸,他将那些东西都晾开,然后才放下笔,温柔地微笑:“你说的对,帝王不需要的东西,就算你自己觉得再好,也不管用。”
沈勋皱眉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我一直都是个有想法的人,”李牧言说,“只是很多时候都没有去做过。”他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让它干得快一点儿。几乎是受着时候看着它干了,李牧言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装进了信封中。
沈勋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等到他做完了之后,才轻声问:“你写了什么?”
“如何算计你。”李牧言飞快地回答,沈勋嗤笑:“这种话,你自己都不信。”
“我为什么不信?”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瞪视着,沈勋首先败退:“好吧,我不问了。”
李婉云在门外已经听了一会儿,这个时侯才敲门进来,给沈勋和李牧言送茶。
沈勋看到李婉云,就想起了方才明玑公主的事,忽然就福至心灵,明白了李牧言在做什么。
“你准备,离开齐国?”他颤声问。李牧言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捧着茶杯送到嘴边,抿了抿:“不。”
沈勋立刻放了心。
李婉云在边上微笑:“沈大哥,其实,明玑是因为要离开,所以来告别的。”
“离开?”沈勋诧异,“朝堂上栖霞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讨论,她们怎么就准备离开?”
“大概是目的已经达到了。”李婉云只是简单地说着,却让沈勋开始若有所思。
走了一会儿神,沈勋抬起头来,李婉云已经消失不见,李牧言正坐在桌案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先走了。”过了一会软,沈勋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显得有些啥,不由得出声。
李牧言抬起头来,忽然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栖霞公主忽然聪明起来,是怎么回事?”
沈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一笑:“啊,被发现了啊。”
李牧言温柔地笑:“这是你习惯做的事。”沈勋却只是灿烂地笑:“不过,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皇上会不高兴,”李牧言说,“本来他就对你已经有了忌惮,如今你再闹上这么一出,就真的彻底断了情谊了。”
“我和陛下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情意。”沈勋冷下了脸,说,“真有情意,不会让我去做那等事。”
李牧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勋问:“明玑什么时候走?”
“这个你要去问妹妹,”李牧言漫不经心地说,随手烤软了火漆,封了信封的口,“我又没有去见她。”
于是,沈勋就去问了。
李婉云在看了他一阵之后,非常轻易地告诉了他:“后日就走。”
沈勋心不在焉地和李婉云说了两句,转身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李婉云轻声一叹。她能猜到沈勋的意图,也知道明玑公主特意过来向自己告别,只怕就是存了借着自己的口将消息送出去的心思。
但是她一点都不希望,沈勋真的追了过去。
她对明玑公主,还是有些好感的。
转头她想起明玑公主所说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栖霞公主会改变主意,自己是一方面,有人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劝说也是一个原因。
而那个人,赫然就是许珍。
许珍自从知道沈勋出事之后,也曾对着父母抱怨过。但是镇国公府向来是明哲保身,将自己变成了皇帝身边的木偶才得以存活,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去帮着沈勋出头。
甚至镇国公还说出了“公主的身份配一个国公世子也足够”这种话来,这让许珍怒气满溢,恨不得和镇国公大吵一架。
镇国公夫人劝住了她,婉言安抚了下来。
但是许珍心底的愤怒却一直燃烧着,如同暴雨下的山火,尽管艰难,却从来没有完全熄灭过。
从辈分上来说,沈勋是许珍的叔叔,但是实际上,两个人也只差几岁。
许珍小时候,沈勋还偶尔陪她一起玩,等到许珍渐大,沈勋却已经被迫离开京城,去遥远的南疆了。基本上算得上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许珍,很难想象沈勋的日子,却能感受到他的心酸。
所以她对沈勋的遭遇尤为同情,越发不愿意让沈勋娶了栖霞公主。
并不是说栖霞公主不好,事实上许珍也觉得栖霞是个不错的人,但是,还是比不上沈勋。
沈勋代表的是救命之恩,还有友情,以及同为勋贵的骄傲。
于是,在沈勋试探地提出建议之后,许珍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才有了后来栖霞的改变,以及,现在朝堂之上的争论。
李婉云并不觉得许珍这样做是明志的。她甚至觉得,许珍这样做实在是太小看了皇室。
自己能够不在乎地和明玑来往,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在乎这个国家随时准备离开,但是许珍……
在镇国公府不准备离开的情况下,她是注定了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事已至此,李婉云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避免许珍将来的可能的悲剧。
许夫人收到了李夫人的拜帖,她一开始有些好奇,但是片刻之后,就冷静了下来,写了回帖约定了时间。
李夫人上门的时候,李婉云也跟了过来,笑微微地去找许珍聊天了。
许夫人看着坐在那里,已经很有贵妇人雍容气质的李夫人,心中还是有些感叹的。
不过三年,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脱胎换骨。谁能想到三年前的这个女人会是在乡下种田满面枯黄的农妇?正如三年前不会有人想到一年前皇帝会换人做一样。
想到这里,许夫人将这种危险的想法放到一边,含笑开始和李夫人轻声交谈起来。
李婉云见到许珍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
见到李婉云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手:“婉云姐姐。”
“怎么了?”李婉云明知故问,在她对面不客气地坐下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许珍叹了一声:“昨天爹吼我了,我不过是帮沈叔叔做了一件小事,怎么就……”
“这件小事可不简单,”李婉云见状笑微微地给她分析,“这件小事,对皇上来说,可是……”
话一出口,许珍就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同时瞪着院子里站着的丫鬟们:“都给我下去!”
等到院子里空荡荡的,许珍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婉云姐姐,这些事我知道,但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皇室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献上的忠诚……”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李婉云过去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现在你要考虑另一件事。”李婉云说,“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会让那个人不快,那么,在他对你有所举动之前,要先采取措施了。”
许珍在她怀中仰头,笑容满面:“我知道,婉云姐姐是个好人呢。”她的笑容很是灿烂:“等到国丧一过,我就要定亲了。”
“对方是皇室中人,我倒要看看,那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颜面,与自己的宗族冲突。”
见李婉云似乎要说什么,许珍连忙挣开她的手,站到她的对面去:“婉云姐姐不用说了,我是自己愿意的。我和他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不会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的。而且,这次的婚事,也是他家先提出来的。”
李婉云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我能问问是谁家吗?”
许珍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是礼亲王家。”
“礼亲王的,嫡孙?”李婉云想了想,就想到一个年纪合适而且也没有定亲的人,只是这个人选让她微微有些惊讶。
“是。”许珍说,“岷哥哥是个好人,我也愿意去做他的妻子。”
许珍的眼睛中熠熠地闪着光,整个人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看到这样的许珍,李婉云无法不去相信,许珍是真的很乐意见到这一门亲事的。
她在心中微叹了一声。
她一直觉得,将来许珍如果能够做自己的嫂子也是不错的,只是如今看来,不太可能了。
两个人转向别的话题开始细细地交谈,直到许夫人派人过来请李婉云去前厅,李夫人准备走了的时候,许珍还拉着李婉云的手,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最近在女学中交到的朋友学到的东西。
李婉云在边上附和着,看着她的笑脸也忍不住微笑。
这样快活的人身边,她也不由得快活了起来。
于是等到出门上了马车之后,李婉云脸上都是笑微微的。
李夫人看在眼中,忽然间就是一笑:“看起来,婉云很高兴有朋友陪着一起玩的。”李婉云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等国孝过了,我就多带婉云出来走一走。”李夫人说,“多有几个朋友,你也快活些。”
李夫人看着李婉云,怜悯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之前小小年纪却总是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我看着总是有些担惊受怕的,生怕你一时想不开就弃了我们去了。”
李婉云听着心中一暖,俯身将头贴在李夫人的膝盖上,温柔地,轻声地说:“娘,你放心。只要不是地狱黄泉,我总是会带着你一起去的。”
李夫人拍了拍她的头,轻笑着:“傻孩子。日后你嫁了人,我难道还跟过去吗?日后陪在我们身边的,是你哥哥和你嫂子,你在外头好好地过日子就是了。”
李婉云不依不饶地拉着李夫人撒娇:“娘把我当外人,要把我赶到外头去。”
李夫人失笑,母女两人一路欢声笑语不断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李婉云就觉得气氛有几分凝滞。来去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显得谨慎万分,伺候起来的时候格外殷勤。
她有些困惑地盯了两眼,派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去打探怎么回事。
等到丫鬟回来,面色古怪地将消息告诉她,正坐在那里喝水的李婉云差点没被呛到。
放下水杯,她的表情也变得分外奇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