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英驾着马车,一路上都合不拢嘴。
他上马车前,开心地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仿佛怎么也停不下来。他甚至每过几个钟头,都要回头看珞熙好几次,眼睛里带着份孩子般的天真和满足。他甚至顾不得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嘴巴不停地动着,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一刻也闲不下来。
珞熙忍不住道:“你安心驾车就是了,小心别掉进旁边的树沟。”
苏红英兴奋道:“我虽然夜里睡不好,不过此刻还是很清醒。”
上官凤瑾忽然上前道:“苏兄,我来替你,你还是先在车内歇会儿。”
苏红英回头看着他道:“李凤……兄弟,在下也很感激你,不过在下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好好问问你们。”他转过身子,同时与上官凤瑾换了位置。
珞熙却道:“我也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你。”
苏红英微笑道:“你想问我什么?”
珞熙瞪着他道:“昨天夜里明明说要保护我们的,怎么跑去柴房睡了?”
苏红英嘿嘿笑道:“被你发现了!”
珞熙道:“我夜里睡不着,听到隔壁姑娘说的。”
苏红英凑到她身旁坐下,满面笑容道:“其实啊!我什么都不怕,就是害怕鬼。”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符,笑道:“你要不要来几张?”
珞熙摇头道:“我才不要这些个破烂东西。”
苏红英不满道:“就是去茅房的时候,也可以用啊!”
珞熙的目光立刻落在那黄纸上面,她用手摸了摸,似乎和逍遥山庄的厕纸没什么区别。她立刻皱紧眉头,低声道:“这些骗人的神棍,就连符纸也舍不得弄些好的。”
马车跑得飞快,四周出现很多类似蒲公英的植物,白色的绒毛在风中轻颤,吹在人的脸上,带着令鼻子发痒的感觉,苏红英立刻打起了喷嚏,他的鼻子似乎对香粉味道非常敏感。
珞熙忍不住道:“你为何那么关心后院那些……上了年纪的妓/女?”
苏红英摸了摸鼻子,低着头道:“我的养母就是青楼出身的。”
珞熙吃惊道:“你这个皇子怎么送给了妓/女?”
上官凤瑾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苏红英,他忽然道:“苏兄莫非是东临国的十三皇子?”
苏红英惊讶道:“李凤兄弟竟然知道我?”
上官凤瑾道:“江湖中人,对于外面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些。”
苏红英点点头,叹道:“当初大概没有人敢领养我,怕惹来祸事,所以才送给了养母,当时还赐给她一间大宅子,百亩地,两个丫环,日子还算过得去。”
珞熙道:“后来怎样了?”
苏红英道:“养母有了钱,就去看望过去的姐妹,可惜她们的卖身契还在青楼里面,挣的钱也被扣去了大半,就是想给她们赎身,出去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送些衣物还有看病钱。”
珞熙睁大眼睛,她曾经觉得自己很苦,如今却发现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
珞熙忽然想起女公子说过的话,她小声道:“你养母呢?”
苏红英道:“死了。”
珞熙道:“怎么死的?”
苏红英皱着眉,沉声道:“被那女疯子给害死了。”
果不其然,珞熙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苏红英的伤疤,她小心翼翼道:“抱歉!”
苏红英向她摆了摆手,咧嘴笑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过了那么久,我也无所谓了,只要帮她了却那些心事,比做什么都好!”
珞熙心里感到淡淡的难过,她缓缓道:“所以你才会常常去怡红楼?”
苏红英道:“没错,去给她们说说书,毕竟做妓/女也很可怜。”
上官凤瑾回头笑道:“张妈妈除外。”
珞熙也道:“张妈妈除外。”
苏红英也点头笑道:“这次,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不但把她们都赎了出来,还给我弄来这么多银子,在下感激不尽!”他的目光落在车厢内的包裹上面,里面还有两千两碎银。
珞熙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非常畅快,也算是行了一桩行侠仗义的美事。
她提出要替后院的四十多岁女人赎身的时候,张妈妈脸上那惊愕的表情,至今依然浮现眼前。
就像看到一百个丑八怪同时脱光了衣服。
依照字据,每小一岁就减去五十两,如此算来,珞熙还可以净赚个二百两。
张妈妈捶胸顿足,那哭喊声连隔了十条街都能听到。
她用人之道可是要榨干每一滴血,来她那里当妓/女的,和买了一匹骡子没什么分别,只有活活累死的,没人能带着钱离开,除非达官贵人看上里面的姑娘,给的银子也足,她才肯网开一面。
如今白纸黑字,后院的十个女人统统都被珞熙要走了,而且每人都分得二百两银子,张妈妈心疼得简直没有法子说,她庞大的身躯突然之间跨了下来,看样子怡红楼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开张了。
苏红英笑道:“总算是有人让那‘大白象’吃了苦头,不过,你究竟安排她们去了哪里?”
珞熙微笑道:“我有个朋友叫罗老大,在京城开了个很大的酒楼,手底下都是老实可靠的伙计,我把她们安排过去帮忙,大家互相照应着也好!”
苏红英上下打量她,惊异道:“看不出来,你也混得有模有样了。”
珞熙得意道:“我好歹也算是江湖人物了。”
苏红英点着头,忽然大喊一声道:“停车,我要下去方便。”
那马惊得扬起前蹄,上官凤瑾连忙勒住缰绳,停稳了马车。
珞熙看着他,眼睛瞪得很大。好想看看这个人,脑子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苏红英跳下马车,飞快地向前奔跑,边跑边解裤子,大声道:“我早上喝水太多,连早点都没有顾上吃,只喝了些稀饭,结果还是吃坏了肚子。”
语落,他蹲在路边的草丛内,背对着他们,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身影。
珞熙脸红道:“你不能走远些么?”
苏红英道:“不能。”
上官凤瑾回头看着珞熙,笑道:“人有三急,你还是非礼勿视的好。”
他缓缓进入马车内,坐在珞熙身旁,打开水囊喝了几口。
珞熙抬头看着他,道:“我也要喝水。”
上官凤瑾擦了擦嘴,一把将水囊横到她面前:“拿着喝。”
珞熙撇着嘴接了过去,嘟嘟囔囔道:“对人家一点也不好。”
上官凤瑾道:“你要我如何对你好?喂你喝?”
珞熙脸一红,被他说中了心思,只是她说不出口。
上官凤瑾把身子向后仰,靠在车厢上:“有时候,你是不是该收敛一些?”
珞熙道:“收敛?收敛什么?”
上官凤瑾瞥了她一眼,缓缓道:“昨夜你竟然独自面对一个赤身露体的男子,还把你的未婚夫君推给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你竟如此狠心?”
珞熙抿着嘴笑道:“如狼似虎的是你吧!”
上官凤瑾道:“我怎会如狼似虎?”
珞熙道:“半个时辰都不到,你就弄来那么多钱,简直比抢钱还要快,吸血鬼就是说你了!”
“好一个白说黑道。”上官凤瑾眯起眼睛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不讲理。”
“我就不讲道理!谁让你有这么好的轻功,却不肯教给我。”
“你想学?”
“嗯,当然想学。”
上官凤瑾轻声道:“回去我可以教你,但你不许叫苦。”
珞熙道:“我才不怕苦,你尽管放马过来。”蹲马步,打坐练功,她都可以承受。
上官凤瑾接着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就在床上练好了。”
珞熙瞪大眼睛看着他,道:“床上?什么床?”
古往今来倒是有个寒冰床可以练功,难道逍遥山庄也有此宝物?
上官凤瑾道:“除了我的床,还有什么床?”
珞熙不屑道:“你的床有什么好?”
上官凤瑾坐起身子,凝视她道:“你究竟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
珞熙眨眨眼睛,怯声道:“你什么意思?”
上官凤瑾低头在她嘴唇上啄了啄,笑道:“所以的妻子都要学会如何取悦丈夫,要先把床上功夫练好,表现不错的话……我什么功夫都可以教你。”
若是几天前,她一定会被这番话语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此时,她也骇得说不出话来,好在这几日来,却被他轻薄得有些习惯了,珞熙知他光说不练,只嫌他刚才吻得太快,却又碍于女儿家的面子,只好红着脸,垂着头,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凤瑾忽然道:“虽然你想学功夫,想成为江湖中人,为何却偷拿人家的东西?”
珞熙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偷了什么?”
上官凤瑾再次压在她身前,几乎把她压在木板上面,珞熙以为他又要轻薄自己,忍不住叫道:“苏红英快要过来了。”“来了又如何?”上官凤瑾笑了笑,慢慢伸出手来,摸向她的腰间,忽然从她背后拿出了一幅画轴来,珞熙这才知道他已经发觉了此物。
上官凤瑾道:“为何要这么做?”
珞熙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上官凤瑾一本正经道:“江湖上偷拿别人的东西,可是给自己脸上抹黑的。”
珞熙双手背在身后,本还故意垂着头,装成没有听见的模样,但此刻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说道:“昨天那个鬼不小心碰倒了屏风,我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这画居然破损了。”
上官凤瑾道:“破损又如何?”
珞熙道:“我看到背后有字……”
说着,她慢慢展开画轴,前面是花魁的裸图,背面果然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看上去和一般的诗词没什么区别,而青楼内也常常出现些文人墨客,珞熙却道:“那只鬼常常进屋子翻东西,好像把所有的家具都移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找到,所以我猜……这东西大概会藏得很隐秘。”
上官凤瑾道:“你就认为是这么个东西?”
珞熙道:“既然他找了这么久都未果,那么我猜想,此物可能不是一个明确之物,也许只是代表着一个秘密,而死人说不出来,只有把它留在某处。”
上官凤瑾道:“哦?你这么觉得?”
珞熙扬起眉毛,点头道:“而我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官凤瑾道:“哦?你连这个也懂得?”
珞熙叹息道:“可惜这后面的文字都是些七言绝句之类的,我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上官凤瑾忽然笑道:“没想到你的小脑袋竟然还装着这么多东西,不过有你在,我也省了心。”
珞熙怔道:“什么意思?”
上官凤瑾道:“有时候,你委实聪明的很,多谢你帮我偷了出来,帮了我个小忙,也不用我亲自动手拿了,否则逍遥凤瑾公子又会落得个小贼的名声。”
珞熙脸色一沉,忍不住道:“你早就发现了?”
上官凤瑾微微一笑,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指。
忽然马车动了起来,珞熙忙推开了身前的上官凤瑾,掀起帘子向外一看,苏红英坐在马车前面,向她招了招手,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
三人驾车回到逍遥山庄,处处都在张灯结彩,大概武林之宴就快要举办了。
苏红英把调味品送入厨房当中,上官凤瑾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匆匆离开了他们。
珞熙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对他的身份越发怀疑起来。
此后,她找到十三师傅,把黑山派的阴谋告知了他,十三师傅微笑着夸奖了她几句,告诉她逍遥山庄目前要大宴江湖,让她多再辛苦几日,去厨房好好帮忙。
珞熙睡了一觉后,手中拿着水囊,慢慢走到山庄后院,看到许多人在外面清扫着院子,楚风云与南宫律正在院内卸货,她一边喝水,一边向他们走了过去,忽然看到一个紫衣服的男子从马车后面绕了过来,身影十分熟悉,珞熙定睛一看,竟然是楚逸容。
珞熙嗓中“咕嘟”一响,一口水完全被呛了进去,她使劲地咳嗽,眼泪不断流淌着,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再也发不出来,她心中不断咒骂,为什么每次遇见他的时候,总不会有好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