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夜更深。
有士兵从一间废舱里,发现了一具红衣少女的尸体,立刻告知了凤瑾君,珞熙忙与众人一起前去查看,只见她的双眼鼓起,嘴唇微张,口里的饭菜还没有咽下,而她手里依然还握着刚上船时,士兵发给她的馒头,只是胸前多了一枚银针,这一针不但刺中她的穴位,也刺穿了她的心脏。
美丽的生命为什么总是那么短促?
珞熙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心渐渐下沉。
眼前浮现出少女活着的时候,那坚强的模样,谁知再一眨眼,就变成了地上冰冷的尸体。
她忽然转身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眼泪流下来。
出了船舱,月光如水,洒在珞熙的身上。
珞熙向来喜欢皓月,她在月光下闭着眼睛,站了很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直到自己冷静下来,把整件事情重新想了一遍,一个细节也没有放过,却依然没有头绪。
不过,整件事情都是由罗老大而起的,奇怪的是,她竟也被人反捅了一刀,莫非这就是江湖中的“黑吃黑”,谁知珞熙刚刚想起罗老大,罗老大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珞熙的目光立刻被她所吸引,此时,并不是她有多么的美丽。
而是她用纱巾包裹住自己的脸,比岳芙蓉还要裹得紧些,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她嘴里哼唱着轻松而愉快的小调,手里拿着那枚银针,丝毫不像一个刚毁容的女人,更不像个失去了财产与手下的败兵之将。
像她这样的老江湖,心思变化多端,犯人大概也没有想到,罗老大的胸前居然藏着护心镜,银针发射出来的时候,她连躲也没躲,虽然也刺伤了胸膛,流出的鲜血却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
接下来,她一直闭气装死,直到珞熙等人的出现,确定后,才肯睁开眼睛。
如今,她是唯一见过犯人真面目的人!
据说这世上有两种人的命很长,一种是与世无争的修行人,另一种就是诡计多端的老狐狸。
船舱内,窗户紧闭。
罗老大斜坐在窗户前,双腿搭在凳子上,看着脚上粉红色的绣花鞋,其实,那些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都喜欢穿着纯色的,甚至深色的鞋子,尽量使自己看来稳重,而她却不同。
珞熙喝了一口热茶,也低头凝视着她的脚,忽然道:“这双鞋子不错。”
罗老大道:“是不错,至少我现在还活着,所以还能够穿着它。”
珞熙却道:“其实死人也可以穿鞋。”
罗老大道:“可惜死人的鞋子没人看。”她忽然把双脚翘了起来,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笑道:“人穿衣服本来就是让人看的,不穿衣服也是让人看的。”她接着叹息了几声道:“能活着,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珞熙也抿了一口茶,缓缓道:“没错。”
罗老大道:“其实,一个不该死的人,想死也不太容易。”
珞熙道:“那么你手下死了那么多人,你不难过?”
罗老大咬着嘴唇道:“做我们这一行的,行走于江湖黑白两道之间,有时会被官府通缉,有时会遇到黑吃黑,总之,生死悬于一线,随时都有可能会送命,他们也随时做好了这个打算,可惜……”
珞熙道:“可惜什么?”
罗老大道:“可惜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我没钱……给他们安家费!”
虽然他们并不是好人,珞熙却对他们隐隐约约感到同情,她忽然道:“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罗老大目光黯然,她叹息道:“因为穷!”
珞熙道:“这不是借口。”毕竟世上的穷人太多。
罗老大接着道:“还为了活下来。”
珞熙道:“你不是活着么?”
“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懂!”罗老大苦笑道:“闹饥荒的时候,饿殍遍野是很平常的事情,能活着才是奇迹。我曾经为了吃上一顿饱饭,出卖了自己的童贞……对方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却很有精力,用了各种变态方法,把我折磨了一夜,只为换来一碗玉米面……”
珞熙看着她,不再说话。
罗老大的目光涣散,似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是的,她偷过东西,抢过食物,骗过钱财,甚至也出卖过自己。她做过苦力,当过□□,也被抢进山寨做了两年的压寨夫人……过去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但她还是慢慢地说着这些事情,好像与她自己全无关系。
珞熙听后,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三张银票,整整的三千两,放在桌子上,用右手慢慢推到罗老大的面前,罗老大道:“你这是做什么?”
珞熙道:“这是我们说好的,我先付给你三千两。”
罗老大接过银票,用手抚摸着,叹息道:“如今,我的踪迹暴露了,我必须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恐怕近日不能指出凶手了……”
珞熙道:“无妨,来日方长。”
罗老大道:“那么,这银票……”
珞熙道:“你装着吧。”
罗老大立刻把银票装进衣兜,笑了笑道:“你果然很爽快。”
珞熙笑了,却没有说话。
罗老大道:“那么,没什么事了吧?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珞熙道:“你走吧!”
罗老大立刻从凳子上翻起来,拍了拍衣襟,向珞熙摆摆手,接着向门口走去。
珞熙忽然道:“等等。”
罗老大立刻像被定住一样,下意识地裹紧衣兜,用手捏紧银票,转身道:“你不会反悔了吧?”
珞熙笑道:“答应别人的事情,我从不反悔。”
罗老大疑惑道:“那么,还有何事?”
珞熙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白色瓶子,缓缓道:“这里有一瓶灵芝神露,能令白骨生肌,容颜焕发。”
罗老大不可置信地走了过去,接过了小瓶子,在鼻前嗅了嗅,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像她这种见多识广的人,自然有一套鉴别真假的方法,而这瓶东西远比三千两银子要值钱的多,她连忙拉住珞熙的手道:“你这个人果然很讲义气,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朋友?”
珞熙一怔道:“什么?”
罗老大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黑白两道,很少遇到你这么好的人,所以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从今以后只要你一句话,我随时可以替你效力。”
珞熙道:“这……”
罗老大道:“什么这这,那那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珞熙道:“不是。”
罗老大道:“不是就行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珞熙道:“也对。”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立刻成了名义上的朋友,其实珞熙做梦也没有想到,继苏红英之后,自己的第二个朋友,竟然是个人贩子。
……
折腾到了半夜,珞熙回到自己的屋子,点燃蜡烛,忽然看到姐夫卧在她的床上。
凤瑾君张开眼,瞧着珞熙手里的蜡烛,然后慢慢向上移动,终于盯着她的面庞,她的眼睛。道:“事情处理得如何?”
珞熙眨眨眼,道:“处理好了,罗老大已经接受了所有的条件。”
凤瑾君点头道:“你过来!”
珞熙缓缓走了过去,站在他的旁边,他的脸色有些淡淡的苍白,眉头是蹙着的。不经意间,珞熙在凤瑾君的眼睛里看到了淡淡的疲倦。
凤瑾君忽然道:“你相信自己身边的人吗?”
珞熙怔了怔,缓缓道:“当然相信。”
凤瑾君接着道:“那你,相信我吗?”
珞熙“咦”了一声,忍不住笑道:“姐夫怎么了?怪怪的!”
凤瑾君却闭起眼睛道:“你信不信我?”
珞熙道:“当然相信了。”
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烛火“噼啪”的声音。
突然,凤瑾君的身体向她靠了过来,带着沉重的,压抑的疲惫。把她的身躯压得渐渐向后退着,珞熙双手向后一撑,用最后一些力气支起他,惊慌道:“姐夫,你……你怎么了?”
凤瑾君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有些头晕!”
珞熙道:“什么?”
凤瑾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这几日为了找你……还要批改奏折,已经……两天没有睡觉,能否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会儿……”
珞熙有些惊慌道:“好……好的!”
凤瑾君淡淡一笑,身子猛地一沉,完全击溃了珞熙所有的力量,她向后一仰,重重摔在了床上,凤瑾君却趴在她的身上,紧紧靠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上,呼吸渐渐均匀,沉沉地睡着了。
虽然珞熙心跳不已,经过了一天的折腾,渐渐的,她也困倦起来,于是,她搂着他的肩膀,慢慢阖上了眼睛。
夜里,似有只手在她的胸膛上轻揉,她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她想睁眼,却如何也醒不了,忽然两瓣柔软的唇吸吮着她的脖颈,令她又酥又痒……忽然她脸红了,为何会在姐夫身旁,做这种春梦?万一惊醒了他,看到她如此尴尬的模样……于是,她抿紧了嘴唇,克制着自己,那嘴唇却更放肆了。不断挑逗着她……珞熙终于忍不住,浑身痉挛发抖,咽喉里发出一声声轻柔的□□……
清晨,等她清醒时候,身旁的人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坐起身,忆起昨夜的春梦,那亲吻的感觉,竟和真的一样。
船到港了,从舰船上先后放下三艘船。
罗老大独自坐着一艘小船,缓缓划向偏远的村子,在那里谁也找不到她。
凤瑾君与楚逸容坐在一艘游船上,划向东方的码头,那里已经有一辆豪华马车等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珞熙与岳芙蓉,还有被贩卖的少女们坐着一艘小船,缓缓向白云山码头划去,岸上已经围满了人,远远的,珞熙就看到五个熟悉的身影——苏红英、陆云谦、尧□□、乐水、傅禧。
他们不停地向她们招着手,乐水已经在原地蹦跳了起来。
珞熙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喃喃道:“有趣有趣,北松四霸的脸,看上去竟这么顺眼……”
岳芙蓉闻言立刻抿嘴笑了起来。
岳芙蓉下船后,傅禧立刻第一个冲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岳芙蓉一反常态,抽出自己的双手,对他冷若冰霜。珞熙看着傅禧,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心想如果女人不爱一个男人,绝对不要利用别人,更不能一次次地伤害他。
可怜傅禧还被蒙在鼓里,他焦急地拉着岳芙蓉,不停向她道歉。
珞熙不但同情他,也不禁为他伤感。
乐水与尧□□也跑了过来,两人争抢着拉住珞熙,都想先与她说话。忽然,两人一起指着珞熙的脖子,大声叫道:“你这里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珞熙疑惑地看着他们。
乐水立刻拿出一面镜子,照在珞熙的脖子上,真难为他向来注重外表,出门也要带着镜子。珞熙定睛一看,发现上面有几个深深的红点,却不像被蚊虫叮咬的,甚至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尧□□咬着牙齿道:“是不是有混蛋欺负你了,他们……真该死!”他的眼睛立刻充满了血丝,双拳握得很紧,似乎想与人拼命……
珞熙笑道:“别胡说……没人欺负我。”
忽然,傅禧大声叫道:“岳小姐脖子上……也有红斑。”岳芙蓉立刻仿佛受惊了一般,向后跑了几步,转过身去,迅速把衣领扶了起来,而她脖颈上的斑点竟与珞熙的一样。
半晌,乐水道:“如此看来,她们一定是水土不服。”
岳芙蓉点了点头,依然用手捂着脖颈。
尧□□也舒了口气,表情如释重负。
珞熙笑了笑,轻轻转过头,忽然看到苏红英站在身后,他看着珞熙,目光若有所思,既不上前,也不说话,看上去像个陌生人一般,令珞熙万分失望。她忽然想起了苏红英,也是一个常把贫穷挂在嘴边的人,却与罗老大不同,不去偷,不去抢,也不去骗人,甚至还风风光光地扮成质子,这是不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