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试还有几个月,张洪意外来访,给贾环送来了一卷东西。
自从萧景成亲之后,贾环就不再与他来往了,不知道他派人送东西何意,待打开那卷东西一看,不由得眼眶一热,差点滴下泪来,原来那东西是一些前辈大家的程文,而这些前辈是很有可能出任这次应天乡试考官的人,有时候,揣摩考官的喜恶也是有用处的,因为这些人掌握着你的命运。
张洪转达了萧景的话:“王爷说了,虽然这些人的品德有高有低,可是他们都是从童生一路考下来的两榜进士,写的文章或平正,或端丽,或奇峻,都有值得学习之处。”
“你要逢迎考官的喜好”这话实在难以说出口,就算说出来,以贾环那敏感的自尊心也未必能接受。萧景完全了解他,所以直接送了些范文过来。
贾环完全领会了萧景说不出口的意思,虽然两人相隔两处,不方便见面,彼此的默契却反而增加了。
考试前夕,除了要调整身体状态,继续揣摩程文温习经书,还要尽早为考试做物质准备。
乡试考三场,入闱考生是不许出考场的,所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齐全,不可大意,有句话不是有“绊倒千里马的青草”么?这千里马被不起眼的青草绊倒了,真是没处哭去。
贾环几个要好的同学集中起来准备采购东西。经过百年的科举考试,配套服务相当齐备,只要到考具店转一圈就可以齐备了。大家决定去考点看看,乡试考点在应天府贡院,工匠来来往往准备考前检修,门口好大一片广场,许多摆摊的叫卖货物,见他们穿着儒衫,知道是本届考生,赶紧过来揽生意。
“几位哥儿,来看看这号顶门帘,绝对便宜好用。”
贾环拿起一卷带竹棍的油布,搞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贩说:“这是号顶,号房年久失修,搞不定漏雨什么的,若是淋了试卷,直接打入蓝榜,任你笔下生花都没用。四十文,不贵。”
几个人被他吓出一身汗,赶紧掏钱。
小贩又说:“瞧我家的门帘多好,号舍一面没有门,到时蚊虫咬得你们一身包,看你们怎么考试。五十文,物美价廉啊。”
几个人又一哆嗦,好象已经被蚊子咬得一身包,再赶紧掏钱。
又一个小贩来兜销货物,打开箱盖,全是整齐一排药瓶,看那几只菜鸟疑惑的目光,小贩得意地说:“这是同仁堂出品良药,有驱蚊药,止痒药,止泻药,安神丹,治头疼的,治手酸的,提神醒脑的,你敢保证考试时不拉肚子,不头痛,不腰酸、不着凉感冒?”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菜鸟考生登时觉得腰酸背痛起来。赶紧掏钱。
离开考点时,几个人荷包空空,扛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考试用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真有经商头脑啊。”贾环啧啧赞叹,也亏这些人会赚钱,倒省了他们好些事。如此互利的事值得表扬。
回到家,贾环开始用买来的小风炉子自己做饭,其实就是熬个粥烧个开水什么的,然后把咸鸭蛋咸菜切碎放在粥里,紫晶见了跪在地上哭起来,自责没有把少爷伺候好,居然要少爷自己做饭。
贾环哭笑不得,对莲儿说:“你告诉她。”
莲儿不很明白,但是她明白自己伺候的主子是个有主意的,现在离考试不到一月,这样做定然必有深意。
“难道在考场里得自己做饭吗?”
“是的,要想考好就得吃好,我不打算象其它人那样吃冷食喝冷水,窝在号舍不活动,再吃冷的难免消化不良,还怎么考试呢?”贾环点头,“从去年起我就一大早跑步锻炼身体练骑射练举重就是为考试做体力上的准备。”
其实他自从穿越来就一直注意锻炼身体,除了为了应付家长和不想见的人而“病”一回外,其它时候没有病过,但是这次考试是高强度的,而且关系到他的命运,所以他使出浑身力量提前一年就储备体力。
紫晶听了这才抹掉眼泪站起来,是她想歪了,以为少爷怕有人在饮食中下毒加害,所以亲手做饭,这岂不是她的罪过。
从七月二十八日起,到八月五日都是荣宁二府大摆宴席为贾母庆寿的日子,贾环除了正日子那天给贾母行了礼,就窝在何家为他们租的小院子里闭关,哪也不去,只命心腹小厮钱槐昭平两人跟到下处伺候。
贾母也命人不许骚扰他,贾政也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小厮去他那里听唤,以备不时之需。
赵姨娘在家里在打鸡骂狗神叨叨的,因为丫头把东西掉在地上,说错了话,赵姨娘给了她一巴掌:“东西掉地上不能说‘落地’,要说‘及第’懂不懂,再敢乱说话打死你。”
家里人背地里笑话,说:“一个婢女生的庶子还想中举,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自开国以来,庶子能中举的很少,大概占中举人数的十分之一就不错了。贾环天资远不如宝玉,也没听说哪位名士看过他的卷子夸过他,县考第一只是运气好合了考官的胃口罢了。后面考试中的好成绩也是考官看在贾府和贵妃的面子不敢不让他过关,还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啊。
不但下人中许多人抱这样的想法,就是上层主子大多数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自恃身份,不在明面上说出来罢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决定命运的那一天到来,淳王府侍卫来找贾环过去。
贾环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萧景成婚后分了王府,应该说比以前自由多了,却再也没派人传过他,他也没有上门找过,一年多不见,说不想是假的,只是强行压下思念,如果不是繁重的学业迫得他忙得连轴转,否则只怕忍受不住去找他了。
到了淳王府,大门是亲王才能用的五间兽头大门,覆着绿色琉璃瓦,进去后见场院宏大,殿堂威武,雕梁画栋,颜色鲜艳。可是贾环在贾府呆了多年,也有了眼力,看这府第看上去宏伟,实际上是旧的,可能是哪个旧府改造成王府的,然后涂上新漆,细节方面也不很精致。
贾环心思飞转,不觉已经到了内书房,见萧景在门口,赶紧行下礼去,萧景扶住他,仔细看了看,笑道:“我以为你瘦成了痨病鬼,看你气色不错,想必胸有成竹。”
贾环也笑道:“不敢说大话,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然后也仔细看了看他,却发现萧景神色严肃,眉宇间带着忧郁,还有黑眼圈,也瘦了许多。
贾环用疑问的眼光朝一旁侍立的张洪看去,这家伙平时笑眉笑眼面团团如弥勒佛,如今嘟噜着脸,好象谁欠了他两吊钱。见贾环看过来,张洪眼圈一红要说什么,萧景严厉的眼色扫了过来,赶紧低了头再不吭声。
贾环心细,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正要发问,萧景拉着他的手笑道:“你这一去可要蟾宫折桂了,我没别的送你,只送个箱子为你壮行。”
贾环被萧景拉进内室,见屋里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高度刚好可以当凳子坐,重量刚好能搬得动。
不同的是这箱子是玲珑格眼的。萧景见他纳闷,解释说:“进场要搜检的,所以这样的格眼箱子方便搜检。这坐垫是皮子的,炭只有两寸长,都是为了方便搜检,乔师父当年考试时,他母亲亲自为他设计了这种箱子,我让他画图纸按原样造了出来。”
萧景把箱子从侧面打开,拉开第一层抽屉,里面是一个个密封的小罐。说:“这里面是一些耐久放的小菜,有茄鲞,山鸡丁炒粥果,糟鹌鹑腿,还有八宝辣酱,都是你爱吃的,还有腌姜,泡乳瓜,酸豆角可以解腻。”
“这季节有乳瓜?”
“皇宫里什么没有?”萧景又打开一个个小盒子,都是果脯梨干杏仁核桃仁鹿脯干之类的零嘴。
“你读书累时喜欢咬些耐嚼的硬东西,说可以换脑子,除了这些,还给你备了鸡爪子,吃完可别忘了把手擦净,否则弄污卷子没处哭去。”萧景叨叨的象个老妈子,好象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贾环心里一暖,没想到他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零嘴,读书时有什么习惯都记得,为他想的如此周到。
萧景不理他温柔的眼神,又拿起一个小罐:“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
“这是卤鸡冻,用秘制中药熬的汤,里面加了老山参,你只要把这冻放锅里一加热,就是香喷喷的一锅汤了,绝对补充体力又醒脑提神。我知道你是个省事的,但是考试辛苦,你别嫌麻烦,千万要吃好。
进场后糕点馒头都得掰开检查,所以就不给你准备那东西,只备了一些小麻花,铜钱饼。”
贾环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
下一个抽屉是药瓶子,什么消化药,防蚊药,提神醒脑药什么的,都是大内御制,贴着明黄签子。
“我知道考场附近小摊店有卖这些东西的,可是我怕那里有假药,就算不是假药,有些药吃了让人犯困,这可不好。”
除了食品药物,还有被褥茶壶,门帘蜡烛等物,全都齐备。
贾环看了这些东西,又感激又愧疚,他三番两次和他怄气闹别扭,动不动就甩了他,他却没有介意,依然为他考虑周到,真不知如何回报,只得暗自咬牙握拳,为了你,我也要考出好成绩来,这样就可以帮到你了,以后哪个王八蛋敢算计,看我不收拾他。
乡试是决定考生命运的大考,是由民到官的转折点。是人上人,还是治于人,只在考场见分晓,几乎没有人在考前晚上能睡得好觉的。贾环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不停想起临别时萧景问他的话:“万一考不上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好了。如果考不上,他在家里也呆不下去,更不想与这个腐朽没落的家陪葬,索性去南方投奔徐老师,给哪个大官当幕僚,练习办实事,将来或卷土重来再进考场,或者靠大官的举荐迈入仕途。
萧景听了他的打算,脸色沉重,最后还是叹口气:“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话虽如此说,但是贾环可以看得出他不赞成,也不舍得。
贾环烦躁地把被子踢一边,在床上反复翻腾。
次日天不亮,小厮们把几位考生叫起来,贾环一夜都没睡好,早上穿了衣裳顶着熊猫眼起来。何国维见贾环头戴方巾身着儒衫,还算齐整,却忘了扎腰带,于是笑话他:“你这般年轻,还怕考不上,居然这么紧张,你看我,起床后对着镜子整理三遍,然后穿衣束腰带,觉得颜色不配,我又换了条腰带,几次后我觉得合适了才出来。”
贾环佩服地点头:“何兄镇定如山,小弟佩服万分,不过……你也该把裤子穿上。”
何国维低头一看,果然没穿长裤,难怪觉得凉嗖嗖的,还以为天气问题没注意。长袍摭着居然没发现。何国维脸一红跑回房间穿裤子,其它考生笑得差点断了气,紧张气氛倒是冲淡了许多。
大家带着考试用品,乘车去贡院,到街口就见穿着号衣的士兵维持秩序,只允许每个考生带一个书僮进去,书僮们扛着考箱背着包袱跟着主子进广场。
一群人到了贡院门口大广场等待点名入场,广场的摊贩已经不见,四面兵士把守,十分肃穆。
庄严的大门坐北朝南,门前还有一座壮丽的牌坊,上面题写着四个大字“为国求贤”。看到这四个字,所有人无不生出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三声炮响,大门外的栅栏缓缓打开,再三声炮响,大门缓缓打开,两队士兵出来,舞着红黑旗请神,后三声炮响,监临官扯嗓子喊:“开龙门。”
里头第三道龙门也缓缓打开,九声炮响后,鼓乐齐鸣,全部考官身着威严官服打着全副仪仗,身着蟒袍由府尹护送着出来,开考前一天他们就由监临官和卫兵护送着进了场,祭完孔子,检查考场,做好考前准备工作,然后禁闭在考场,不到放榜不能出去。
看着考官们身上的锦衣官服,众考生一阵眼晕,油然生起一股崇敬之意。
接着摆香案祭鬼神,监考官再扯着嗓子喊:
“请关圣帝君巡场……
请文曲星君进场……
请魁星老爷镇场……”
如此排场和威势,众考生无不悚然,贾环暗自咂舌;好大派头哦,难道九天神佛都要请到,下一步是不是请耶稣基督,请毛爷周公?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主考官宣布考场纪律和考试场次,严厉恐吓一番后让考生进入,检查考牌,验明正身,准备搜检。还没开考,宏伟的建筑,隆重的仪式,众多的士兵和考官,戒备森严的考场,已经让考生们觉得压力巨大。就连贾环这种考场老油条都有些紧张的手心冒汗,其它考生更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