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贾母把贾环叫到荣庆堂,问了几句学习生活上的话,贾环都一一答了,贾母才说:“听说你帮着琏儿整顿家里的蛀虫,又帮着你姐姐订下章程,真是越发能干了。宝玉太单纯,若是有你这般能干,我也不用担心他以后会吃亏呢。”
贾环笑了,都说姜是老的辣,说的就是贾母这样的了,怪不得宝钗说过:“我看凤姐姐再巧也巧不过老太太。”这话倒是大实话,看贾政打了宝玉后,贾母那一番训斥逻辑清楚思维严密口齿伶俐,哪里像七十多的老人,若是年轻几十岁,什么凤姐姐宝姐姐都得靠边站。现在她年轻大了,爱摆阔好享乐,可是心里门儿清,居然看得出贾琏对家里这番大整顿是有人在幕后策划,也看得出探春拿出的那章程也不是不出闺门的女孩子能订得出的,倒真真是人老成精。
贾母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所以贾环也不隐瞒,索性直说了:“那次去赖大家去玩,看他家园子用的砖和大观园一样都是房州制的青砖,而且木料也一样,如此巧合,所以我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查访,才发现赖家实在胆大包天,若是这样下去,贾家都要被他搬空了,所以才告知琏二哥哥,由他来整顿,我只是在旁边提醒他不可操之过急罢了。”
贾环这么说是要告诉贾母他是看不惯赖家奴大欺主,为贾家日后打算,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贾母找他说这番话目的绝不是问他这次整顿他扮演了个什么角色,最终目的还是为宝玉的将来,她已经看出,宝玉将来绝对不是贾环的对手。
换上以前,贾环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愤,同是孙子,这差别待遇怎么这么大呢?可是经过萧景前次的开解,他也想开了,既然你不是娇花,又何苦强求别人把你当成娇花。
宝玉这朵娇花,没人给他摭风雨他是活不下去的,所以长辈们一心宠着他,维护他的利益。
贾环是一棵树,没人护着也能活,当然不用长辈操心了,如果这棵树将来长得高大结实,一家老小还可以在树下乘个凉避个风雨什么的。
贾环心头抹过一丝苦涩,现在是他表明态度的时候了,否则随着他在功名路上进一步前进,他的处境并不会有本质上改善。
“宝哥哥的确是不通世事,太单纯了些,现在家里拔出坏根子,又经过这番大整顿,又订下严密制度,那些奴才们自然心生敬谨之心,再不敢欺主生事。以后宝哥哥当家,绝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况且,以后我若有幸考中功名当了官,总能帮他一把。”
这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不会和宝玉争什么的,他的目标是中举当官,发展自己的事业,这个家的爵位财产,他都无意染指,分财产时他也不会争多争少。
贾母听了连连点头,脸色也愈发和蔼可亲,赏他许多精美昂贵的玉佩扇坠宝带金项圈八宝冠什么的,说:“你如今经常会朋友,可不能失了咱府里的体面。”
贾环心里不以为然,他在学里和同学交往,向来走谦虚低调的路子,不喜炫耀富贵,可是贾母要体面,喜欢摆阔也没法子,有好东西他乐意笑纳,摆不摆出来是他的事。看宝玉身上只一个扇坠就珍贵的可以当礼赠送朋友,而自己屋里,除了萧景给的,哪有几样值钱的?
贾环端了贾母赏的东西回到东小院,意外地发现院里站着几个大小不等的丫头,薇儿面带寒霜一脸不高兴,周瑞家的满脸堆笑,指着那几个丫头说:“太太说哥儿如今准备考秀才,不比往常,怕原先的丫头不够使,所以指了几个过来伺候。”
贾环愣了一下,如同见了一块大蛋糕叮了苍蝇般嗝应,又不能反对,只说:“我这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
“没关系,”周瑞家的赶紧说,“可以挤挤。”
贾环又推说:“这次府里撵了不少人,各处都缺人手,怎么还想着往我这里塞人?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活可做。”
周瑞家皮笑肉不笑地道:“瞧哥儿说的,不管府里怎么着,哥儿也是主子,不能亏待了去是不?太太慈善,怕哥儿受委屈,又怕失了府里体面,哥儿怎么可以拒绝。”
贾环干笑一声:“那么替我谢太太了。”
周瑞家的又说:“现在哥儿身边原有的加上新来的,总共八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十二个小厮,四个嬷嬷,和宝二爷完全一样,这些人不好,哥儿只管教训。”
贾环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暗道:真是万恶的剥削阶级,一个人就要三十多人伺候。
周瑞家的说:“薇儿年纪大了,该放出去了,我这就把她领走。她的差使有这几个丫头接任。”
贾环说:“薇儿的年龄是到了该择配的时候了,我也不能耽误她,正好我看中了一个小厮叫容安的,年貌也相配,等明儿我回了老太太、太太就打发她出去,但是今天出去还不行,有好多活计还得她慢慢交接。”
周瑞家的答应了。
等她走了,贾环进里屋换衣裳,薇儿端上茶来,很不高兴地小声说:“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往咱这里塞人。”
“行了,别说了,这是迟早的事。”贾环淡定地喝茶,“如今你也遂了心愿了,以前我不许你和你的容哥私会,不是反对你谈情说爱,是怕你做出没脸面的事来,喜欢谁不是错,可是要发乎情止乎礼。你一个女孩子,还没成亲就跟人做下越礼的事就算没人发现,也难免以后让婆家人看轻了去。”
薇儿点头:“我知道爷是为我好。可是我走了以后,这里怎么办?”
她本来想着明年出去,还可以从容把莲儿,苹儿几个调/教出来,没想到某人迫不及待把她弄走,往这里塞人了。
真郁闷。
“放心,连几个丫头都搞不定,我还好意思考试当官吗?”贾环要她放心。
“现在咱们这里的人多了一倍,如何分派呢?”
“只好挤挤了,你和紫晶在我的外间,其他丫头和嬷嬷在厢房挤挤。”贾环仔细想想说,“你再挑两个处事稳当的送给姨娘使唤。”
薇儿出去把那些丫头做个安排,分出去两个丫头伺候赵姨娘,其它的都安置西厢房住,用大铺炕凑合着挤挤,东厢房一间用来安置四个嬷嬷,另两间用来放杂物,供丫头们做活用。
贾环又把所有丫头们都召集起来,问了名字,然后开始训话:“我不喜欢跟丫头们亲近玩闹,你们是知道的,现在我把丑话说头里,我读书时不要人在跟前伺候,未经允许不得踏进我的书房和卧室,不许碰我的东西,尤其是带字儿的,在这里不许吵架绊嘴更不许打架偷窃,不许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不许瞎串门子,交待的活不许偷懒。
谁敢犯了,我绝对不轻饶。听清了吗?”
众丫环都俯首听命。
“伺候好了,我绝对不亏待你们,在这里你们的月钱全部和宝玉的丫头同例,我从自己的账上拨给你们,伺候好了另有额外赏赐,等大了以后就交给你们的父母自己找女婿去罢,你们若是等不及,想走时只要吭一声只管走就是。”
众丫环听了都面带喜色,做丫头的得面临主子指婚,然后才能放出去由父母作主出嫁,现在少爷说了,她们将来都可以放出去自主择配,自然高兴。
贾环先立规矩后给甜头,最后分派任务:“紫晶姐姐只管日常饮食衣裳和大小丫环,莲儿你接替薇儿,管理账目和东西。你们两个贴身侍候,其它人只管洒扫浆洗和跑腿看门,不经允许不得进内室,好生听分派,干完活你们可以在这里玩,不要瞎跑就是。”
晚上,贾环照常在灯下攻书,门口传来争执声。
贾环生气放下书,道:“安静些,没见我在读书。”
一个丫环跑进来,委屈地说:“我们几个都是太太派来伏侍爷的,可是这个莲儿居然不让我进去,凭什么?”
贾环抬眼看她,原来是那个叫绣凤的丫头,穿着与白天不同,散着发髻,敞着衣襟,露着桃红色鸳鸯戏莲的抹胸,十分明艳。
贾环看她穿成这样直皱眉头,说:“今天白天我说了,不经呼唤不许进我的屋子,你没听见还是记不住,还是想故意试试我是不是好性儿?”
绣凤撇撇嘴,一脸委屈,莲儿过来拖她走,说:“我给你说了,爷读书时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你偏不听。”
绣凤愤愤地扭着腰走了。
贾环捏捏眉头,继续读书,到二更时分,紫晶准时过来伺候梳洗,铺好床。贾环见她象钟表一样准时,只得无奈地笑笑,放下书上床睡觉,充足的睡眠才是保证学习高效率的手段。
晚上上夜,仍是莲儿、苹儿两个原来的丫头轮流在外间,新来的几个仍然在下房听唤。
次日夜里,贾环正在睡梦中,忽然觉得一个软软的香香的东西在自己身边蹭,一股脂粉气直冲鼻端,迷糊中用手一摸,好象是个女子的身体,登时一激凌,吓醒过来,叫道:“你是谁?”
“是我,绣凤,”那女子声音软糯娇柔,“爷一个人睡不冷吗?”
贾环心思急转,大叫起来:“快来人呀……”
外间上夜的莲儿听到声音急忙披衣过来:“爷,怎么了?”
“我正睡着,忽然旁边多了个人,吓死我了……”贾环声音都在发抖,一副我好怕怕的样子。
莲儿掌了灯,看见床上的人,气得骂道:“不要脸的蹄子,白天就有事没事乱晃,爷没和你计较,你越发上脸了。”
贾环披衣起来,冷着脸说:“你把她带到下房看起来,等明儿回过管家娘子,就说她夜里爬上主子的床,我的魂都被她吓没了。”
绣凤吓得哭哭啼啼,急忙跪下叩头:“爷饶了我,不是我要这样,是……”
萧景见她不说下去,又追问:“是什么?丫头勾引主子,是个什么罪,让管家去判好了。”
绣凤哭得更厉害,说:“爷这样撵我出去,我没法活了。”
贾环想了想,这个时代女子重名节,背个勾引少爷的名出去,她也活不成了,虽然她不好,可是也罪不致死。
贾环缓了口气说:“你以前在太太屋里伺候时,每次见宝玉都是殷勤小心,还主动送上嘴上的胭脂,直到金钏被撵出去时,你们这些人才收敛了些。可是瞅着太太不注意,你们也是抽空子对宝玉眉目传情的,既然你喜欢的是宝玉,又爬上我的床干什么?”
绣凤抹着眼泪,说:“因为爷的书读得好,将来是有出息的,所以奴婢糊涂,存了攀高的念头,当丫头的谁不想当姨娘呢。”
“是吗?”贾环冷笑,“我就是要姨娘也不喜欢别人耍心眼往上爬,既然不说实话,明儿就把你交到管家那里发落。”
绣凤吓得又叩头:“不是,不是,是太太……”
“行了。”贾环抬手制止她,“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只是我这里留不得你,肯定要撵你出去。”想到她若是寻了死,自己倒成了刽子手了。
又说:“为了你的名节,我就说是你打坏了我的重要东西撵出去,你就悄悄出去好了。做主人的有权利解雇手下的人,如果你学那金钏投井败坏主子名声,那你就是个糊涂人,死了也不可惜。我可没有太太那么慈善,到时一文丧葬费也不会给你,还要问罪你的老子娘。”
绣凤磕了头,哭着退下。莲儿端上茶来,瞄着主子的脸色,小声说:“爷,这事……”
“这事就这么算了。”贾环板着脸说,“倒是你,你是死人呀,居然让人进来都不知道,亏了我把持得定,否则非得留她近身伏侍不可,到时身边钉个小耳朵才把人恶心死。”
莲儿红了脸,自责不够警醒。又说:“可是打发了她,只怕还有别人。”
“不用怕。”贾环微微一笑,王夫人在他身边安排人,无非是怕他有什么不利宝玉的举动,好提前侦知。他没那争夺之心,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倒也不怕。而且太太身边的玉钏是站在他这边的,彩云也向着他,她想做什么事也瞒不过他去。
只是心里生闷气,暗道:你盯着你亲儿子就是了,盯我做什么,我又不跟你儿子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