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照常上学读书,自觉练箭,心里打定主意再也不与萧景来往了。可是自那以后淳王再也没找过他,看来也是要和他断绝来往了,这反而叫他更加生起闷气来,就算要断,也是自己这方先断才好。气完萧景,同时又骂自己,人家不来找你不好吗?你居然还不自在,真是贱皮。
闷着头回到东小院,远远看见一个妇人惶惶地从赵姨娘屋里出来,那妇人年纪中旬,眼珠乱转,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贾环见过赵姨娘,问道:“那个妇人是谁?”
“那是马道婆。”
“啊……”贾环心里一凛,想起原著中马道婆用邪术镇魇宝玉和凤姐的事。他虽然不喜王熙凤,也对宝玉有些不满,却反感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害人。
“你和她是不是商量了害人?”贾环沉下脸瞪着眼睛。
赵姨娘不知道他如何得知的,讪讪地说:“我这不是为了你吗?”
贾环气得要吐血,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即要读书上进找出路,还得韬光掩晦不能迈过宝玉的次序夺了嫡子的光辉,以免遭人猜忌陷害,偏这赵姨娘还做下这种落人把柄的事。
贾环也不及骂她,赶紧关闭了门窗,把伺候的人打发得远远的,然后压低声音对赵姨娘说:“你觉得宝玉一死,就没人和我争了吗?可是我最恨用这种手段,要争就光明正大凭真本事争,用这种下流手段算什么?你这不是帮我,是侮辱我。”
“可是,我所气不过。”赵姨娘本来就憎厌宝玉,又被萧景这么搅和,越发恨上宝玉,竟恨不得他死了方罢。
“糊涂东西,有什么气不过的。”贾环训斥她又问:“给了那神婆多少钱?”
“一些首饰衣裳,还有体已银子,还打了一张借据。”赵姨娘怯怯地说。
贾环一股子火冒起来,不知道该拿这糊涂东西怎么办才好。骂道:“蠢材,那神婆子手里握着借据,等于拿着你的把柄,以后还不是需索无度,随意揉捏你,难道你这辈子都要受制于人,万一她不遂心将这把柄抖出来,你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
这一分析利害,赵姨娘也吓黄了脸,哆嗦着问:“那怎么办?”
“她住哪里?我去找她。”
贾环得知马道婆住处,立即登车过去,只带了徐义一个人。
一路冲到马家,一脚踹开紧闭的厢房屋门,只见案上供着青面獠牙的五鬼,前面摆着香炉,还有针扎的纸人,贾环拿过来一看,果然那纸人上写着宝玉凤姐的生辰八字,纸人心口和头上还扎了几根银针。
马道婆正在做法时被撞破,吓得要命,一看是贾环,又放了心,腆着脸笑道:“哥儿怎么来了?这是姨奶奶求我做的。”
“胡说,姨奶奶是何等人,怎么会要你做这种事。”贾环把她踹翻,从箱中翻出赵姨娘签的欠据,在炉中焚毁,又翻出赵姨娘的首饰和衣裳打了包拿走,临行时,又给马道婆扔了锭银子,说:“你做法害人的事抖出来是犯了杀头的罪,我也不揭发你,你自己嘴巴夹紧点罢。”
贾环见马道婆已经做了法,又问如何解法,这才提着包袱回府。
只见家里已经闹的天翻地覆,宝玉和凤姐一个神志不清说胡话,一个舞刀弄杖发了疯,贾母王夫人唬得抖衣乱战,“儿”一声“肉”一声哭个不停,贾赦贾政急惶惶的寻医觅药又寻僧访道,可是闹了半日,并不见好,眼见到掌灯时分,两人气息都微了。
王夫人哭泣不止,贾母更是拉着调子哭得有声有韵:“宝玉啊……我的宝玉啊……”身子还俯仰开合,别人劝两句会停下来听,不顺耳了又骂,还把责任推给贾政,骂道:“都是你们害的,逼他读书写字,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是你们这起□□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
骂完又有腔有调地哭:“宝玉啊……我的宝玉啊……”
贾环很是同情悲摧的贾政的同学,合着逼儿子念书写字还成了罪过了。见贾母哭得抑扬顿挫,又忍住笑上前劝道:“老太太,太太不要再哭了,宝哥哥和二嫂子又不是不能好,若是他两个好了,老太太,太太却哭坏了身子就遭了,想要他两个好,我倒有个法子。”
贾母王夫人听他说的有理,忙问:“有什么法子?”
“我听徐先生说,撞了邪崇之人,需得有至亲至阳之人前往神前跪经祈福,方能痊愈。”
贾母情急,也没听明白就赶紧说:“令人备轿,我马上去。”
贾环忙拦住,说:“老太太这把年纪,又是长辈,哪能为晚辈跪经祈福,反而折了他们的寿。再说,您也不是至阳之体啊。”
贾母才反应过来,至阳之体指的是拥有童子之身的男子,还要至亲,这至亲中的童男,只能是……
贾环看她眼光朝自己扫来,心道:好嘛,你终于正眼看我了,这还是第一次。为宝玉你连命都不要,要是我这样了,你恐怕连看也不看,只打发个丫头问问就算完事了。
贾环面上丝毫不露不应有的情绪,又说:“这至亲至阳之人,当然是我比较合适了,第二天就会有转机,老太太请放心回去歇着。”
贾母王夫人半信半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赶紧派人送他到护国寺烧香祈福。
护国寺是京城第一大寺,香火鼎盛,大雄宝殿供着药师如来佛。高据莲台,宝相庄严,俯视着脚下谦卑的芸芸众生。
贾环委托住持做佛事,又上香祷告,仰望着香烟缭绕中的慈蔼佛颜,听着清越的钟鸣磬音,一颗含着怨恨和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那马道婆作法不久被打断,只需一昼夜就可以缓解过来,不用太多麻烦。贾环知道今晚过后两人必然好转,所以也不担心,只是跪在佛前想自己的心事。
忽听上方传一声慈蔼清朗的声音:“小施主可是心魔缠身?”
贾环抬头,见是一个老和尚,长眉下垂,细细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似通达世情。
贾环肃然合掌:“敢问大师,心如何能静?”
“无欲则刚,无求则静。”
“谢大师指点。”
“镗!”静夜中传来钟响,动听的余音飞向远方,归于寂静之际,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徐缓、庄严,再迷乱的神思在这钟声涤荡中都能归于宁静。
贾环回思过往以前,两世为人仍然做不到宠辱不惊,从容不迫,说白了,就是心中有欲望,有欲则有所求,有所求难免受气受辱,若是无欲无求,外物又如何能侵及心灵呢?别人又如何能辱及自身?
佛事已近尾声,晨光初现,朝霞挂满半边天,住持带领众人围绕佛像行走三周,挚香念经,贾环也随在队伍中,经过一夜的佛事,他心中的怨愤不平,恐惧不安已经归于平静,只觉得浑身舒泰,有种全身心的解脱之感。
回到家里,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宝玉和凤姐两个果然已经好转,醒了过来,还能认人。
贾母王夫人几个喜不自胜,见他回来,又是一顿埋怨:“你不在那里多待几天跪经祈福,急着回来做什么?”
赵姨娘听了面有不忿之色。
贾环却是很平静地回道:“大师说了,做一场佛事也够了,祈福太多,他二人承受不起,反而不好了。”
贾母王夫人这才做罢。
赵姨娘却愤愤不平,等贾环退回自己屋里休息,跟进来气呼呼说:“你累了一天一夜,她们也不问问你累着没有,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面就埋怨你怎么不多熬几天给他祈福,你与他是平辈兄弟,跪经祈福一夜已经是顶了天了,再多就不怕折寿?难道宝玉是宝贝,你就是根草不成?真真气死我了。”
换上以前,贾环面上不露出来,心里也要掂几个过儿烦恼一阵,现在灵台清明,也不计较这些俗事,世间人与物本来就有三六九等,这天差地别难以改变,既然不能改变,何必自寻烦恼。
能改善环境你就去改善环境,不能改善环境的时候,就去适应环境,这样才能让自己过得好。
给赵姨娘讲这些她也不懂,只好劝她:“别人顺你的心,你就高兴,别人不顺着你,你就生气,如此一来,你的喜怒哀乐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奴才也能耍的你团团转,你就这么甘心当木偶。”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就该省些事,你把那些不把我们娘俩放眼里的外人看的比天重,却不把我放心上,岂不是糊涂。”
“我哪里不把你放心上了?”
“既然这样,我的喜就是你的喜,我的怒就是你的怒,我还没生气呢,你发哪门子邪火。”
赵姨娘哪里说得过他,只得嘟囔两句:“我这不是为你不平嘛,以后不这样就是了,你歇着吧。”
这时彩云又抽了空来瞧,合府中除了亲娘,只有这个丫头还亲自跑来关怀,贾环很感念,把人支出去,与她说了两句私房话,又问:“这次他两人犯病,太太说什么没有?”
赵姨娘心里有鬼,脸色一变,彩云却不懂,答道:“没说什么,这会子正念佛呢。还说待宝玉好了,这些伺候的丫头们要好好赏一赏,还要到清虚观还愿敬献香油。”
贾环勉强笑笑,说:“太太果然慈悲,姨娘也为宝哥哥绣幅佛卷祈福吧。”
换上以前,赵姨娘会撇嘴,可是经过贾环对她晓以厉害,她也明白了。王夫人自嫁入贾门以来,贾政身边的姨娘居然一个都无所出,直到王夫人生下元春,贾珠和宝玉,地位稳如泰山之后,赵姨娘这才趁她坐月子,瞅空子怀上了探春,然后才有庶出子女,可见王夫人的手段如和风细雨不见雷声,可是却稳当妥贴滴水不漏,这样的人哪里是省油的灯。
别看王夫人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成日里吃斋念佛,可是涉及到她的宝贝儿女之事,肯定是重现杀伐决断,这次宝玉和凤姐好端端的无故中邪发疯,她哪里可能不起疑,细查起来不难查到府里有人与道婆道士什么的来往,到时候她赵姨娘是第一个挨刀子的。
贾环辛苦弥补,又是跪经又是祈福,外人看上去是孝悌有加,无比谦卑,其实赵姨娘心里清楚,他是在努力洗脱他母子的嫌疑。现在听他说要给宝玉绣经卷祈福,赵姨娘没说啥就答应了,回房后立马开工绣起来。
彩云看见心里纳闷不止,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赵姨娘居然会转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