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安陵然在穆王府设宴。
一来,正式宴请未来妹夫文墨玉;二来,庆祝自己重生。
原来,洛云国习俗在女儿嫁人之前邀请女婿上门:一则请其日后多多照顾女儿;二则也有显示娘家财力、实力之意。
因是家宴,所以请的人不多。而本公主,却不在席间。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将□□打成墨,一点一点倒入酒中,搅匀,再熨火散了味我才把酒壶郑重其事地放入淇儿手中的托盘。
淇儿乌黑的眼珠深邃无底,“公主,你真想清了?”
我淡笑,“淇儿,若是怕事后查到你头上,这酒,可以我端去前厅。”
闻言,淇儿未语,摇头叹了口凉气翩然而至。
我转头凝视窗外,一雨成秋。
这几日,皆是如此。
绵绵细雨,惹人怅然。
玄h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对小笨蛋动了恻隐之心、惆怅之情。
若没有赛月公主的出现,或许我还可以骗骗自己,自从月儿告知小笨蛋近日种种后,心中怏怏就驱不散、赶不走。
但是玄h也太小看我了,就算如何妒忌我还没笨到害小笨蛋的地步。玄h道,这药不过是些慢性迷药,服下后既会对下药者眷恋依依、惟命是从。
我要是信了,那我就真是白痴古人了。
依我看,这药是□□才是真。
就算真有一日,小笨蛋反了旗,从玄h手中夺了江山,也必是个短命皇帝,玄h要的,是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时日,我一面与玄h虚与委蛇,一面等待时机向小笨蛋说明情况。
我琢磨着,现在穆王府,除了单纯的月儿,全将我当作了玄h的内线,纵使我苦口婆心说尽机关,小笨蛋也不会信我半字。于是权益之下,我便将计就计,寻淇儿故意买了些泻药假作□□,今晚小笨蛋服下,玄h定兵临神将,对安陵然“指点”一番,让他乖乖听话,以后才能定期有解药吃。
在这种时候,我再出现说明一切,事半功倍。
刚才,我和淇儿不过是演出戏,防的就是玄h对本公主不放心,派人监视我下药的情况。
果不其然,淇儿去罢一会儿,文墨玉就进了厨房。
青丝如墨、华衣撩人,一如当日初见。
我窃笑:“今晚墨玉公子是主角,跑我这来干什么?”
文墨玉道:“看看你这个下堂妻过得可好。”
我怔了怔,撅嘴讪道:
“甚好。”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希翼明灭,嘴巴如此不饶人便是真的,怎到这种时候我还傻兮兮地盼着假墨玉来看我呢?
文墨玉意有所指地瞅我,末了又叹气道:
“廉枝,别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下得了手?”
我笑,“怎么,原来墨玉公子不是来监视我的,反倒劝起我来了?”
文墨玉敲了敲桌子,道:
“廉枝,你是聪明人,玄h也是聪明人。你怎么就没想过他步步都有后招?”
听了这话,我心没由来地“咯噔”一声响。
“什么意思?”
文墨玉接着道:
“廉枝廉枝,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玄h既能看出你有情,就更能猜出你对安陵小子有义,舍不得下手。什么要与你合作都是骗鬼的混账话,如此举措,不过是拖住你罢!”
我大惊,登时从木凳上站起来,咬牙道:
“文墨玉!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文墨玉摇摇头,凝望悬月道:
“怕是……来不及了。”
我急得直跳脚,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文墨玉肩膀使劲摇晃。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啊啊!”
文墨玉白了我一眼,大有“你连我都色”的鄙视之情:
“真正的□□在安陵小子的酒杯上,这酒水里,玄h根本就没奢望你真能下药,不过如此跟你周旋以免你误了大事。玄h说——”
闻及此,我哪还有功夫听文墨玉说完,一把推开他就往前厅奔去,只听后面传来文墨玉着急的“喂喂”声。那速度,别说牛翔,怕就是“鸟翔”也没我快了。
待跑到前厅,本公主来不及喘一口气,就瞅见小笨蛋正站在大厅中央,似刚慷慨激昂演讲完,手中举着酒杯就要往下灌。
说是急那时快,本公主不顾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就是一拍,只听“啪”的一声,铜器酒杯落地,与大理石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于此,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日后这恩情,我定找小笨蛋讨回来。
念及此,我嘴角上扬地抬头。这一抬头,才发现刚才真是……不拍则以,一拍惊人。
一屋子宾客都似被点了穴,表情迥异地僵硬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向我这边射来,如果眼神可以刺人的话,我已经千疮百孔。就连我身旁的小笨蛋,也满脸抽搐地凝视我,我面上过不去,只得转头。
可这一转,才又惊奇地发现,安陵然身边还站着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姑娘,此刻,这位千金也是花容失色,面带难色地看我。
顷刻,终有人反应过来,凑到我们三人面前期期艾艾地唤了句:
“公主。”
我感激涕零,琢磨着终于有人帮本公主下台阶了,便随口应道:
“在。”
可这么一应,又惹来白眼连连。我搞不清楚状况,正挠头思索哪错了,刚才唤本公主的仆人已经神气十足地凑到了漂亮千金跟前,故意朗声道:
“公——主——可受惊吓了?”
“………”
本公主呆若木鸡,在风中凌乱摇摆。
这仆人一看就是勾心斗角的宫中嬷嬷,一点也不比上穆王府小打小闹的可爱下人,当着本公主的面,故意把“公主”二字拖得又长又高。
这,这……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却是远嫁洛云被狗吠。
此刻,赛月公主约莫也回过了神,低头娇羞地摆弄着手中的酒壶。我见状,才反应过来刚才我出现得是多么恰到好处,表现得多么失态尴尬。
彼时,安陵然不知在厅中对宾客们说了什么话,满屋欢乐,赛月便被宾客们怂恿着起来给安陵然斟了杯美酒,正是郎情妾意,流光辗转。我却如西方故事里的黑色巫女,突然而至,狂风黑雾中席卷入屋,一掌拍掉了这杯充满绵绵缱绻的酒水。
什么夫妻恩情、相敬如宾全被这么一拍,摔在了地上,如这酒水,撒了一地,再也无法覆收。
那宫中嬷嬷又在耳边咋嚷了句什么,赛月终于有了反应,抬首柔媚一笑道:
“不打紧的,我再……再斟一杯就是了。”
闻言,我突然觉得,有大风刮了进来,本还在风中凌乱摇摆的我被风刮倒在地了。
一般故事里的公主不都是刁蛮、任性、不讲理的吗?
为什么我狠狠拍掉了赛月斟的酒她不哭也不闹?若是如此倒还好的,我可趁此机会落荒而逃,可现在这和乐局面,我理当如何?
我偷瞟安陵然,他竟连个眼角也没剩给我,一双桃花眼全神贯注地看着赛月,柔情似水地拱手道:
“公主受惊了。”
我靠,我也是公主!
我因为你这个小白痴差点腿都跑断了,你怎么就没想过我也受惊了?!
赛月凝视安陵然,顿时桃腮微晕、羞□□滴。
她柔声道:
“都说不打紧的,定是姐姐进来的时候摔了跤,不小心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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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窜小火苗,谁是你姐姐?!想进门当我妹妹,没那么容易!
赛月无视我心中怒火,竟又揽袖斟了满满一杯酒,末了,居然酒杯一转,对向我。
我左看看、右挪挪,酒杯依旧对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
赛月小脸容光焕发,举杯低头道:
“赛月比姐姐虚小两岁,这杯酒理应敬姐姐压惊的。姐姐,请——”
我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不是吧?
这酒杯不是其他,正是那宫中嬷嬷从地上捡起、我刚刚拍掉的那个。
丫的也不知玄h下的是什么药,一般电视剧里不是只要毒酒一拍在地上就会冒很多毒泡吗?可这杯子复掺上满满一杯,依旧清澈见底,看不出端倪。
赛月婀娜多姿地又将酒杯向我推了推,我再不接就是大大的不识抬举了,于是,本公主颤巍巍地接过了酒杯,望着里面满满的一杯毒酒,百感交集。
这赛月示意仆人用这被我撞倒的杯子敬我,一来是给我台阶下,二来是以表诚意,可此刻,却是误打误撞,要了我的命!
在主宾客位置上的玄h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公主既然接了令妹的酒,怎么还不喝?”
我转首瞪玄h,顷刻间已电闪雷鸣。
刚才我那么一拍,包括小笨蛋在场的人怕都以为我是妒忌所致,唯玄h,定知道是阴谋落败,此刻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是挑衅,更是警告。
若此刻说出缘由,玄h一定有理由把罪证推得干干净净,酒是淇儿端上来的,到时候我不仅揭发不了玄h的狼子野心,还要倒赊一把米。可如果真的喝下去……难不成我这世命竟这么薄,要如此含冤而死?
脑海里百转千肠,正踌躇着如何是好,安陵然却附耳在我身侧冷冷道:
“喝!”
我怔了怔,从未想过小笨蛋对我也会有如此冷淡的一刻。
叫我喝,是为我好,想让我和赛月都有个台阶下;还是你也已经识破玄h的奸计,此刻不过将计就计要牺牲掉我?
我抬头凝视小笨蛋,他淡漠回视,继而对着赛月又是甜蜜一笑。
霎时,我心如死灰。
就做盘傻子吧,闭了眼,我端着酒仰头而饮。
啪!
我还来不及将口中酒饮下,又是“啪啪”两声,我只觉后背一阵恶寒疼痛,酒水吐了一地。
整个屋子又一次沸腾。
今天真是便宜了这群安陵族的亲戚,白白看了这么场好戏。
我望着地上再次被打落地的酒杯,再看看身边的罪魁祸首——淇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淇儿却拉着我气愤填膺道:
“公主,这样的酒怎么喝的?”
淇儿指着赛月道:“喝了,莫不是真要让这个赛月做妹妹?”
我愕然,真真不愧是我的玲珑小丫头,莫不是你这出妒忌之戏,我还能活到明日吗?
我拉着淇儿的手,声音也有些哽咽。
“淇儿——”
淇儿捡起地上的毒酒杯,继续演戏道:“公主你放心吧,只要我在,谁也不敢逼你喝什么毒酒!”
说罢,玉臂一挥,酒杯被扔出了厅外。
辛酸之余,我心中的一块□□终于熄了火。
安陵然,日后若你明了本公主一片苦心,定好好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