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话不多,犹豫过后,只道了声多谢,便垂目打开那个药包,从里面抓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草药,塞到王妩手里。
微弱跳动的火光下,王妩看着自己手里那黑漆漆的一团“草药”,额头的青筋不由隐隐约约跳了两下。
军中自有专人为主将公孙瓒熬药制药,但就算是王妩自己受伤,都未必支使得动那些人。而她自己,没有打火机火柴棒,估计连火都点不起来,这“草药”又当如何处理?
王妩略一思索,决定采用最古老也是最原始的法子。
本着古今大同的想法,她手里托着“草药”,暗暗为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最后眼睛一闭,张嘴就把那团草药往口中塞去。
“你干什么!”冷不防赵云一声厉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的手骨捏断。
王妩的手腕今天一夜差点被人捏断两次,方才心神不属的全没心思注意到,也没细看,还不知青紫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老地方又被赵云这么一扣,新伤旧痛都汇聚到一起,疼得她连痛呼抖发不出来,张大了嘴,眼泪倒是一下子流了出来。
王妩又踢又甩,好不容易挣开,狠狠将草药尽数甩在赵云身上,反手抹了把泪,咬牙切齿:“狗咬吕洞宾!你发什么疯!还不是要给你敷药么?不嚼碎了怎么敷?”
“嚼?嚼……草药?”赵云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出手没分轻重,听到她这句话,脸上才浮现起来的歉意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看王妩的眼神好像她的脸上突然开出了一朵大红花,抿得死紧的唇角似控制不住地轻轻抽了一下,“此药需先取水煎熬,再用其滤下的药汁来清洗伤口……”
“什么?”王妩猛然抬头,正好看到一小枝黑色的药枝挂在赵云前襟上,不由脸上大红。
赵云原以为她是故意捧了这么一包草药来做做样子,借口离开中军帐,却不想……王妩原来根本就不知道这药该怎么用。
公孙瓒用的药都是军医摆弄的,王妩这回不但没吃过猪肉,就连猪跑都没看过。王妩进中军帐时,公孙瓒身上已经绑了一堆馒头似的裹伤布条,压根就没看到军医是如何用着草药的。
对于看多了古装剧的人来说,王妩率先想到的是塞一口草药嚼一嚼吐到伤口上的这种随处可见的万能治伤法,而不是拿一把草木灰香炉灰直接按到赵云伤口上去,已经是赵云的万幸了。
赵云浑然不知自己其实算是逃过了一劫,扭曲的表情很快一闪而过,只当是王妩一直身在闺阁之中,不知军中辎重载重宝贵,也是正常。
大军所动,人力有限,根本不可能随阵运送大量药物,而这种草药轻便寻常,远比比那些嚼一嚼用草汁清洗止血的草药更为耐用,只需小小一蓬,用大锅熬制后,就能众人均用。
见王妩满面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还一副懊恼挫败的表情,赵云不由莞尔。
“那个……”见赵云转身又要往外走,王妩顾不得吐槽不负责任的古装剧,噌的一下往前窜了一步,挡在门前,“我去熬吧,你有伤……”这一来一去之间,她倒将帐外那大量鲜血引起的心悸恐惧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赵云脸上的笑容温和,语气柔和,却极坚决,侧了身,将她反挡在营帐之内:“无妨,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帐外。
不知为何,小小的军帐之中,方才两个人不显拥挤。等赵云离开了,就只剩下王妩一人的时候,举目四顾,暗沉沉的反倒令她生出几分压抑感来。
王妩撩起衣袖,就着昏暗的光仔细看了看,乌青应该还没来得及泛出来,纤细的腕子上有一圈红红白白的印子,稍稍用力按一下,就酸痛不已。
看到这个印子,王妩又想起自己那一声惹祸的惊叫来。将洒落在地上的那几棵害她大丢面子的草药捡起来,拿油灯照了细看,思绪却不由飞回了那疾电般的惊鸿一击后,赵云背后绽放出来的血花……
也不知他伤得如何?
看方才拦住她时的反应身手,应该是还好……不过,这种常年征战的人大概都自诩是流血不流泪的铁汉,就是公孙瓒那样,明明伤成了那样,却还是要逞强……
正胡思乱想间,赵云却是已经回来了,手里的一包药变成了一盆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药汁,暗色的铜盆上搭了一块白布。
王妩眉梢一挑,很高兴地将手中的草药拢到一边,拍了拍手。
她还以为赵云会借着熬药,偷偷寻了别人为他清洗伤口。
“快脱衣服!”王妩没多想,直接撸起袖子,将那油灯塞到赵云手中:“替我照着。”
赵云犹豫了一瞬,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王妩一脸兴致勃勃的殷勤,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将盆放到榻上,背对王妩,解开腰间短衣的系带。
温热的药汁从浸湿的白布上透到满是血渍的白袍里,伤口处将皮肉和衣服布料凝结在一起的血块慢慢融化开来。
暗黄色的火光爬上赵云光/裸的肩背,长期习武骑射,衣衫下的肌肉紧致,纹理清晰,随着他的动作时而绷紧,时而放松,在背脊正中,形成一道好看的背肌凹陷。
然而流畅的线条轮廓此时却被一道一指宽的血痕拦腰截断。狰狞的撕裂伤,一直从肩胛骨延伸到腰窝,血肉倒翻,凄惨淋漓。将宽厚的肩膀背脊,和劲窄精瘦的腰身,一起染得模糊一片,伤口和肌肉的线条交汇在一处,血痕和薄汗混在一起,沿着筋骨的起伏或浓或淡,却似一副画风浓烈的水彩,凄厉,却扣人心弦。
这样的身材,放在现代,不知要惹来多少女人的尖叫。
王妩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在那格外养眼的背脊上流连。她发誓,她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找些事情做,安抚一下今夜被吓得够呛的小心肝,而提出帮赵云敷药,也是本着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负责的念头而已。
可是现在,看着湿布上的药汁一点一点滴进伤口里,又从另一头流出来,沿着腰线缓缓下滑,一直滑到裤腰里,那看不见又令王妩遐想万分的一个弧度上去,她觉得自己这副小心肝似乎跳得更快了。
不管如何,她到底来自一个见多识广的年代,神思似乎有些野马脱缰,但王妩手下的动作倒是不失镇定。
放下手里的湿布,取了干净的白布覆上伤口,她清了清嗓子,准备有的没的闲扯两句,先活跃一下似乎这暧昧过了头气氛。
不知是不是一夜连惊带吓的关系,王妩的思路有一瞬间的卡壳,看着那条狰狞的伤口即使被白布盖住了,周围还是泛着不正常的红,一句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夜袭信都,若非父亲有意分功他人,将你闲调,以你对信都地形的熟悉,想来也不至于会招致此败。”
话一出口,王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既然之前赵云告诉她明天一起启程回去的时候她没说穿,现在还说出来做什么?公孙瓒的这份心思如此明显,赵云不会看不出来,他既然不说不提,她又何必把话点明?
不过,既然话说出来了,王妩一边懊悔,一边倒是又有些好奇赵云会如何反应。毕竟,由她看来,公孙瓒的这种瞎子也看得出来的偏护老将,极有可能就是他以后投奔刘备的原因。
赵云似乎先是怔了一下,略略偏过头。然而旋即又立刻转回头去,极为随意地轻言:“你想多了。”云淡风轻,仿若王妩是在担心明天会不会下雨,看不看得到太阳一样。
“嘁……”虽说赵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可以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只是王妩挨了这么一枚软钉子,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是有些不服气。
目光在他的背上掠过,王妩突然心念一动,在赵云看不到的背后,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来。眉峰轻挑,她突然两手一张,从背后环住了赵云的腰身。
“不可……”赵云的背脊猛然一僵,肌肉绷紧,双手下意识虚虚在王妩手背上推拒式地按了一下,却又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好像被灼伤一般缩了回去,僵直着垂回身侧,不由自主用力握紧。整个人如同一张满弦的弓,似乎随时准备挣弹开来。
而王妩的手却轻轻巧巧一边一下,将缠绕伤口的白布自他身前绕过,两端在腰侧接到一处,只一眨眼的功夫,翻折盘绕,就在她手里飞快地变成了个漂亮齐整的蝴蝶结。
整个过程中,除了衣袖上的布料若有似无地擦过,王妩连根手指头都不曾蹭到他腰腹间的皮肤。
抬头欣赏了一下赵云耳后可疑的粉色,王妩忍着笑意,踮起脚尖在赵云的肩膀上拍了拍,将那句话送了回去:“将军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