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芯对于自己的名字经常处在一种爱恨难辨的感觉里。
表面上,人如其名,她从小到大都是本本分分、小心翼翼的孩子。上学时安着小心学习,上班后安着小心工作,既不讨人厌,也不惹人瞩目。低调,似乎是她天生就会的本领。凡事只出八成力,只得八分成绩,上个中上等的大学,找个中上等的工作,人群中不至于太差,却也不会冒尖。
实际上,她更像是冰面下的暗流,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偶尔也湍急的心。所以,她经常犯同一个错误。那就是费尽心思、千忍万忍的和别人处好关系,可是总是因为她一时的爆发而前功尽弃。例如她在英培面前当了许久的狗腿下属,却只因为那天不小心的一句话而破功。
总的来说,她的一切都像极了一手带她长大的小姨。但在内心深处,她更羡慕像她亲生妈妈那样风一般的女子。率性、美丽且不加掩饰,一个表情就让男人心慌,一句话就能把某些人刺的心血直流。可惜,这些特质好像都没有遗传到她身上,反而是小姨的女儿丁普月更像妈妈。
有时候安小芯会腻在小姨的身上耍赖的问:“小姨,是不是你和妈妈当初抱错了孩子,其实我才是你亲生的?”
每到这时,她爸爸安胜峰就会怒目而视的说:“胡说什么?你比普月大两岁呢,能抱错吗?”
安小芯不服的小声嘟囔着:“本来就是嘛!普月长得花容月貌,可我连我妈十分之一都没遗传到。”
小姨总是会摸着她的脸说:“谁说的,我们小芯越大越漂亮了,你只是不像其它女孩子那么爱打扮而已。”
安小芯一步一个脚印的长大,在伟大祖国的首都上了个不错的大学,拿到法语和国贸的双学位。回到g市找了一个福利待遇还不错的大公司,安安稳稳的赚钱,心安理得的生活。工作4年,身边追求的男士不多也不少,她对他们礼貌却疏远。26岁的她心沉似海,无论什么样的男人也难以在她的心海里泛起半点涟漪。
家人总说她蹉跎光阴。但在安小芯的观念里,蹉跎绝对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她不想费尽心思的追求什么。工作之余,大多数时间更喜欢听一首动听的音乐,看一本好书,吃些美味的食品,静静的发一会呆。
不过,一切似乎从丁普月也考进了晨森公司后就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无论安小芯多么想回到原来的轨道上,生活却像是一列脱了轨的火车,怎么也拉不回。
星期一的清晨,安小芯早早就来到了办公室。清洁阿姨刚刚打扫完,窗明几净,晨光透过百叶窗,照得空气里纤尘毕现。她打开电脑,放出克莱斯勒的《柏拉图式爱情》,欢快又不失悠扬的一首小提琴曲。安小芯从自己的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她小资情调恶趣味的典型代表,一袋据说是来自牙买加wa□□ord公司的蓝山咖啡。为此,她肉疼的花掉了自己这个月四分之一的工资。她舀出一袋饱满的咖啡豆,放进一个小小的手工磨豆机里磨成粉,然后走到茶水间的咖啡机上给自己煮了一杯香浓的的咖啡。虽然没有蒸馏咖啡机煮出来的好,但没关系,她要求不高。
捧着咖啡回到座位上,她眯着眼睛在咖啡杯前面用力闻了闻,然后才轻呷了一口,不觉露出舒服陶醉的神情。
白天略显嘈杂忙碌的办公室现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音乐此时已转成克莱斯勒的另一首小提琴曲《情歌》,钢琴的明亮伴着小提琴的雅致,旋律份外的婉转缠绵。
她最爱的咖啡,最爱的音乐,最爱的宁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啊。安小芯向后埋进坐椅,嘴角不觉微弯,舒服得从心底里溢出一声叹息。
“请给我一杯咖啡。”一个醇厚略显嘶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诺大的办公室里。
安小芯一惊,跳起来,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打翻。她怔怔的看着离自己几米远外那个明显刚刚睡醒的男子。他的头发蓬松混乱,脸色憔悴,白色衬衫少扣了两个扣子,露出里面强健的胸膛。虽然他看上去混乱又邋遢,但这一切一点都没有影响他上等男人的优雅气质,反而平添了几分性感慵懒之美。看着怔怔的安小芯,英培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安小芯手上的咖啡说:“咖啡,有问题吗?”
“哦,没有,请英副总稍等。”安小芯回过神来,忙跑进茶水间拿出一袋速溶咖啡,用开水冲好,倒进杯子里。真倒霉,英培这花心大少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这?一早上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本来好好的悠闲时光,现在无端端要成为替别人泡咖啡的小妹。
她端着咖啡来到英培办公室门前,敲敲门,听到里面有应答的声音才进去。宽敞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呛得安小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巨大的办公台上乱的一塌糊涂,可英培人却不在那里。安小芯四处看看,没发现英培,便将咖啡放在会客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轻手轻脚的想退出去。
“等等,”英培自办公室一侧的休息室里出来,叫住安小芯说,“帮我把台面收拾一下。”
安小芯偷偷撇了撇嘴,安静的答了一声好。为了不让自己被满室的烟味熏死,她先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打开,才走到办公台前进行整理。英培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刚刚已经梳洗过,换好干净衣服。粉蓝色的衬衫上打着银白色的领带,外配整套的黑色休闲西装,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优雅迷人。安小芯随手整理着台面的图纸、文件,偷眼看了英培一下,心里愤愤的暗骂了一句“衣冠禽兽”,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英培穿衣服的品味不落俗套又不显夸张。粉蓝、银白、黑色的搭配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像小丑,可穿在他身上就是那么的合体舒适又时尚。
英培施施然的收拾好自己,端坐在沙发里拿起咖啡。安小芯已经收拾完毕,毕恭毕敬的站在英培面前说了句:“英副总裁,那我出去了。”
英培凤目斜瞥了一眼安小芯,眼光在她的牛仔裤和宽松的大t恤上掠过,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安小芯吐了一口气,慢慢的退出去,感觉自己像古时候的太监小心翼翼的退出皇上的房间。忽然,英培“嗯?”了一声,安小芯的身形顿了顿,即刻又决定不理,继续向外走去。
可英培却开口说道:“安秘书,这咖啡不是你刚刚煮的那种吧?”
安小芯翻了个白眼,但转身的一瞬间已经挤出一抹微笑,恭敬的回答:“英总,这是用我们公司茶水间配备的咖啡泡的。”
英培用食指一敲桌面,不容置疑的吩咐了一句:“去煮你刚刚喝的那种来。”
安小芯强压下心里的愤恨,微笑着回答了一句:“是。”然后转身出去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自己的宝贝咖啡豆,心疼的舀出一小勺,认命的去煮咖啡。
室内的英培已经坐回到办公台后,眼睛一扫,发现台面原本乱糟糟的东西已经被分门别类的放好。已签批的,未签批的,财务的、销售的……,只是有几份文件很明显归错了类,仿佛是故意犯的错误一样。
英培薄唇一抿,已见到安小芯捧着咖啡进来。她将咖啡轻轻的放在英培的左手边,轻声说:“英副总裁请慢用。我可以出去了吗?”
“嗯,谢谢。”英培埋头看面前的文件,头也没抬的答应了。
安小芯极其小心的吁出一口气,轻手轻脚的退出了英培的办公室。
回到座位上,办公室陆陆续续开始有同事来上班。总裁办是全公司美女最多的地方,不一会,办公室内已经花枝招展,脂粉飘香,莺声燕语。安小芯沮丧的关掉音乐,可惜着自己本应轻松惬意的早晨时光。她拿出自己那千篇一律的套装,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回到座位上,扯出昨天没有翻译完的商务信件,还没看两行,就被人在肩头拍了一下。抬头一看,是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副理花颜霞。花颜霞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可穿着打扮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怎么露的多,怎么穿。上班穿的职业套装,也极尽所能的弄成性感的模样。安小芯一见她心里不禁哀叹,赶忙站起身,眼光在花颜霞丰满的胸和勒得紧紧的腰上一掠而过。她挤出了热情的笑,亲热的揽着花颜霞的胳膊说:“花副理,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简直太漂亮了,年轻又性感。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我们公司的男同志光看你了。”
旁边几个秘书听了安小芯这话,也凑着热闹夸着花颜霞,搞得花颜霞眉开眼笑,直说她们这些小姑娘就会调侃她。安小芯见她这么开心,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花颜霞可没忘了找安小芯什么事,她拉着安小芯到一旁安静的电梯间小声的窃窃私语:“我说小芯啊,你怎么害我啊?当初你表妹进公司面试的时候,是你拜托我照顾照顾,我才答应招她进来。可是她立刻就搭上了英副总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拉的皮条呢!”
安小芯听她“皮条”两个字出口时,嘴角实在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但她还是笑嘻嘻的安慰着花颜霞说:“真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我表妹能那样,给您添麻烦了。不过,我表妹肯定也不会忘了是您把她招进公司的,以后有机会肯定会感激您的,您说是不是?”
花颜霞看着安小芯笑意盈盈、盯着她看的杏眼,心理一惊,恍过神来。花颜霞本来也是被人讽刺了几句,说是她帮英培招了个情妇进公司。她既有些嫉妒,又想讨安小芯的人情,这才气不顺的跑安小芯这来埋怨。其实,虽然安小芯事先私下拜托过她,但面试是英培亲自参加的,英培决定录取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她一听安小芯这话,马上明白丁普月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好好巴结才是。要是丁普月吹点枕头风,自己想得点好处也不是不可以啊。于是她神色忙一转,态度诚恳的向安小芯说:“小芯啊,我没别的意思,叫普月平常要小心点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安小芯觉得浑身一哆嗦,有这么夸张吗?她陪着笑说:“知道了,我肯定把花副理您的话带到。”
花颜霞转身要走,却又回头上下打量了安小芯几眼,挑剔的说:“小芯啊,为你好才跟你说啊。你也注意注意形象。你看看你,几年如一日就是蓝、黑、灰三件行政套装,我闭着眼睛都猜到你今天是穿灰色这套了。其实仔细看看你,要屁股有屁股,要胸有胸的,干嘛穿的这么老土啊。”
安小芯嘿嘿笑着,心里想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最向往的装扮是夏威夷火鸡。
花颜霞拿出专家的模样来仔细端详着安小芯说:“你把这裙子弄短点,上衣弄紧点,把这姑婆头拆了烫成大波浪。再画个妆,包你不比丁普月差。”
“安小芯!”一声尖叫传来,是安小芯的顶头上司李英爱的声音。安小芯浑身一哆嗦,花颜霞也吓了一跳,赶紧说:“快去吧,那个母夜叉叫你呢。唉,我真同情你,怎么就在个内分泌失调的女人手下干活呢?”
安小芯听得噗哧一笑,又赶紧收住。花颜霞做作的叹了口气,这才放过安小芯,转身走了。
看着花颜霞拧着腰,一步一摇的走远,安小芯恨不能捶胸顿足的骂自己。早知道丁普月有这能耐,一个面试就把面试官给纳入石榴裙下了,她还费什么劲找人拉关系啊。那时丁普月她妈也就是安小芯的小姨,听说丁普月笔试过了关就差面试了,便央求着安小芯帮着找找关系,让丁普月顺利进晨森。虽然丁普月是名校硕士研究生毕业,但工作仍然难找,尤其是进晨森这种福利好的大型公司更难,她小姨紧张点也是必然的。
哪想到,丁普月一见面试官英培便天雷勾动地火。据目击者说,英培当着其它两个面试官的面,直接问丁普月愿不愿意做自己的情妇。丁普月稍稍考虑了一下,当即说好。于是,英培拍板,丁普月荣升英副总裁第n任的秘书。
安小芯听了这传的满天飞的流言,心想,幸好说丁普月“稍稍”考虑了一下,没说丁普月当场躺在地上扮□□。
现在,安小芯和丁普月之间的表姐妹关系,在花颜霞的宣传下整个公司已经人尽皆知了。现在人人看安小芯的眼神也有些特殊了。丁普月进公司已经一个星期了,安小芯直着脊梁、若无其事的挺过了最受关注的时期。现在,丁普月荣升情妇的热度已过,大家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已经有人在讨论丁普月什么时候成下堂妇了,所以对安小芯就更没心思关注了。安小芯倒是猜测过公司里的人会怎样叫她?英总的便宜大姨子?
她感觉十分泄气。肯定有很多人还羡慕她呢,羡慕她能沾到丁普月的光。要不她一个市井小民怎么能和高高在上的副总裁拉上关系呢?
安小芯正胡思乱想,总裁办的副主任李英爱已不满意的站在她身边,冷飕飕的说:“行啊,安小芯,我说叫你怎么不理,原来伺候上花副理了啊!”
安小芯忙挤出狗腿的笑,解释着说:“哪啊,哪啊,花副理刚才传授我穿衣之道呢。”
李英爱眨了眨带着假睫毛黑油油的大眼睛,扬着声音说:“就她?你要穿成她那样来上班,别说我把你踢出总裁办啊。这是总裁要看的资料,你尽快翻译出来。”说完,她把手上几本外文原版杂志塞到安小芯怀里。
安小芯一看就哀叫了起来:“葡萄牙文?妈呀,李姐姐,你饶了我吧,葡萄牙文我怎么翻译得出来?”
李英爱淡淡的甩过几句话来:“你不是号称是语言天才吗?你要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想在总裁办混?”
安小芯也有点火大了:“别总拿踢我出总裁办威胁我。我不可能随便哪国的都会翻啊!这两年让你给我折磨的,英、法、德、意、日我学了个遍,现在怎么又弄出了个葡萄牙文?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李英爱伸出她那葱白嫩指,在安小芯头上那么一点,细声细气的说:“你也就有能耐跟我喊,你喊吧,当上英副总裁的大姨子气焰嚣张了啊。你八国联军的语言还没学全呢,啥时全了啥时再跟我叫唤,快点翻啊。”
说完,她也拧着拧着走了。看着她酷似花颜霞的背影,安小芯脑子里拼命的回忆八国联军有哪些国家,她掰着手数英、法、德、俄、美、日、意、奥。
kao,李英爱到底有没有学过历史?八国联军里哪有葡萄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