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四年,春,有星孛于东北。
夏,有长星出于西北。
就连星象都在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皇帝忙于筹备战事所需的马匹、粮草等辎重,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忙于训练麾下的人马,但是具体的出征人选尚未提上议程,刘据虽有心阻止李广出征,却也没到可以开口的时候。
这日,内朝议事结束,皇帝留下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商议出兵漠北的路线。
刘据那时原在太子宫跟着师傅读书的,也被皇帝命人叫了去,说是允他旁听。
尽管皇帝派去给太子传话的小黄门没说具体事宜,可刘据和霍光对视一眼,顿时就猜到了是什么事。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惊诧,原来的这个时候,可是没有发生这件事的。
见刘据有些怔住,霍光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太子殿下,既是陛下传你,你就快些过去吧,免得陛下久等。”
刘据回过神来,略微颔首,就起身跟着小黄门去了宣室。
刘据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有此一举,霍光倒是隐隐猜到了几分。
一个合格的皇太子,不是只靠师傅就能教出来的,最重要的还是来自皇帝的言传身教。当今皇帝在这一点上是个很合格的父亲,他从不吝啬于给太子锻炼的机会。
只是原来的小太子,性子比现在更天真些,皇帝直到元鼎年间,才开始带着他慢慢涉足朝政之事。
如今,见太子聪慧早熟,又恰逢汉匈决战这样的军国大事,皇帝想让儿子长点见识,并不足为奇,反正只是听听而已,又不需要太子拍板拿主意。
刘据赶到宣室的时候,皇帝已经跟人讨论上了,他刚进门就听到卫青在说:“……匈奴右贤王部已衰,河西之地亦已尽归,度漠之战,臣以为分兵出定襄与代郡为宜。”
刘据听不大明白,忙转头看向皇帝身后挂着的巨幅舆图,多看了几眼,方理解了一些。
皇帝见儿子来了,对他略微一颔首,示意他悄声坐下,不必行礼,更不要打搅他们。
刘据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的书案旁边坐下,又扭头分别冲着卫青和霍去病笑了笑。
“去病呢?说说你的看法。”皇帝问过了卫青,转而又问霍去病。
霍去病拱了拱手,沉声道:“臣以为,出代郡可令右北平亦出兵,度漠合兵;出定襄……”
刘据越听越迷糊,他不时回头看一眼舆图,再回想下梦中所知的此役的结果,才没有彻底昏了头。
不料皇帝问完霍去病,马上就看着他了,问道:“据儿,你明白了多少?”
刘据陡然愣住了,他皱了皱眉,犹豫半晌方道:“请恕儿臣驽钝,刚刚大将军说要对匈奴分兵合围,可儿臣搞不懂,单于的主力在哪里,怎样才能确定会把他们围住呢?”
皇帝闻言一愣,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得刘据莫名其妙。皇帝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笑道:“能想到这一点,朕的太子哪里驽钝了?”
刘据仍然不明白,可他已经不打算向皇帝寻求答案了,而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卫青。
卫青一向疼爱外甥,此时见他一脸的疑惑不解,自然会为他解疑:“大漠广阔无垠,匈奴人徒居不定,不到正式交战那一刻,谁都不清楚他们的主力在哪一边?”
刘据闻讯更显惊诧,咋舌道:“这样的话,岂不是很容易迷路,也很容易找不到敌人?”除了李广之外,汉军的其他将领也有过迷路的经历,只是李老将军迷路的次数,雄踞众将之上。
“大漠虽然宽广,可也不是全无规律可循,水源、绿洲,甚至星象都是可以用来判断方向的,再说还有向导,他们都是识路的……”霍去病伸手敲了敲刘据的额角,可还是耐心向他解释道。
“去病哥哥,你又敲我!”刘据抬首捂脸,心里却在想着,都是同样的方法,舅舅和去病哥哥就从来不迷路,看来还是各人的水平问题,当然运气可能也有一点小小的成分。
“据儿,别闹!”皇帝眼见儿子把话题给带偏了,不由瞪了他一眼。
刘据撇了撇嘴,乖乖地坐了回去,明明是去病哥哥先闹的,阿翁真是偏心。
“因匈奴人主力不定,朕打算由你二人各领五万骑,分兵度漠!”此役,皇帝有意彻底摧毁匈奴人的有生力量,无论他们的主力部队撞上谁,保准都是有来无回。
“臣遵旨!”卫青与霍去病异口同声地回道。
听到这里,刘据紧张地眼睛都不敢眨。他知道,下一步就是确定出征的将士了。
果然,皇帝允了霍去病优先挑人。刘据见状忙问道:“阿翁,我能去看看去病哥哥怎么挑选将士吗?”
皇帝还有事要与大将军商议,便挥了挥手道:“去罢去罢,记得早些回宫。”
刘据高高兴兴应了是,便跟着霍去病去了军营。
骠骑将军选人的方式十分简单,先是之前随他出征过的老兵,再是没有跟过他但上过战场正值当打之年的士兵,没等刘据看过明白,他就已经把五万人马点齐了。
刘据特别留意了下,在霍去病挑中的校尉里头,没有李敢的名字。
不对啊……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李敢就是跟着去病哥哥立了功,才被封了关内侯的。
怎么在去病哥哥挑中的将士里头,根本就没有李敢呢?
刘据百思不得其解,刚要开口,就听霍去病说道:“据儿,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宫了。”
“哦,我知道了。”刘据随意应道,难不成后面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回到宫里,刘据仍是闷闷不乐,他想不明白,李敢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此情形,霍光状似无意地问道:“殿下,你是在担心什么事情吗?”
刘据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脱口而道:“我在想,去病哥哥明明没有挑中李敢,他怎么就跟着他出征了?”
此话出口,刘据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是扑通直跳。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霍光,却是有史以来把话说得最直白的一次,若是霍光还不肯接茬,他就不打算再做无用功了。
霍光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定那些站在廊下的宫人不可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对话才轻声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阿翁?”刘据怔住,有些不敢相信,霍光的话不会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然后,刘据就听到霍光继续说道:“李老将军一直没有封侯,陛下担心他这次也未能如愿,才把李敢放到兄长身边的。”提到李敢,霍光的语气很平淡,他对这个人没有好感。
漠北决战过后,皇帝很明显地表示出“尊霍抑卫”的态度。当时,跟随霍去病出塞的将士都得到了很高的封赏,而跟卫青出塞的,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面对莫测的君心,卫青的表现是很坦然的,倒是被皇帝拱上了和舅舅并肩地位的霍去病,显得有些忐忑。皇帝想要“尊谁抑谁”,和他没有关系,他对舅舅的尊敬,是从来不会变的。
偏偏李敢那个不长脑子的愣头青,也不知是被谁挑拨了几句,竟然就到长平侯府去挑衅滋事了,还敢刺伤了卫青,他简直就是自己在往死路上闯。
霍光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兄长听到那个消息时铁青的脸色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李敢是霍去病的部下,他的举动太容易被人发散了,卫青不会乱想,但是其他人呢,他们会不会认为这是出自骠骑将军的授意,反正皇帝对他的宠爱和重视,似乎已经超过了大将军。
所以李敢必须死,霍去病必须亲手杀了他,他没有第二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