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贾政回家的路上,盯着宝玉的眼光都跟要杀人似的,只把宝玉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等会了荣国府,贾政大吼着让宝玉跟他去书房,宝玉只觉得腿都软了,可在贾政灼热的视线下,更是半个不字都不敢说的,只能拿眼神频频示意了茗烟,视死如归地跟着贾政后面走了。
总算茗烟还算机灵,等贾政一走,忙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路飞奔着就往后院去了,跑得太急,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栽倒了去,可饶是这样,他也不敢稍稍放慢了脚步——贾政明显就是生气了,那宝玉还能讨得了好去?要宝玉有个什么不好,他这个贴身小厮,还不被贾母王夫人扒了皮去?茗烟想到这里浑身一颤,脚下更是快了几分。
等丫头转述了茗烟的话给贾母王夫人后,不出所料的,这两人登时就慌了手脚,二话不说站起来急忙就往书房赶去。这荣国府上下,谁不知道贾政平日里见到宝玉,话说不到三句就开始训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惹得宝玉一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会儿茗烟都说贾政脸色难看的要宝玉跟着他走了,那还有宝玉好的?
事实上,贾母王夫人猜的也确实没错。贾政岁啦向来看不惯宝玉,但是他有贾母王夫人护着,贾政就是有心想要严厉管教也没办法。但因怕他真的厌弃了宝玉贾母和王夫人却是一直的在贾政面前说宝玉的好话,说他如何如何的聪慧。而贾政的,也并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就对宝玉全然讨厌,甚至可以说,他对宝玉生来不凡还是很有几分在意的,又贾母王夫人说的这些好话,还有那些清客为了讨好贾政拼命夸宝玉少年才俊,再加之宝玉偶尔做得诗词却有些灵性,贾政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以为,宝玉即使厮混内帷,可到底是有些才学在的。
谁知道,最后竟在林如海面前知道了真相,而且,还是因为丢了那么大的人才知道的真相,贾政曾对宝玉有多大的希望,此刻就有多么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宝玉的没用,更是因为,他的没用,给他带来了深刻的羞辱。
“你母亲还说你懂事聪慧,虽然没有定性,可对文章书本也是极熟的,你看看你今天做的文章,那也敢叫好?那也叫熟悉?典故都用不对,你平日里都把书读到哪里去了?”贾政吧桌子拍得震天响,手指指了宝玉,一声声一句句,直咬牙切齿,恨不能咬下宝玉一块肉来,“我还以为你多大的能耐,巴巴的跑到了你姑父面前求他能多指点你学业,结果倒好,惹得我丢了那么大人。要早知道你那么没用,我根本不会开这个口!”贾政想到方才在林府,林如海看完宝玉文章后那奇异的眼神,臊地是无地自容。他还这么巴巴地带着宝玉主动上门去,简直是自取其辱!贾政都自觉没脸再见林如海了。
宝玉被这么指斥,自尊心被扫了个干干净净,脸上涨的通红,有心反驳,却没那个胆子,更是想不到该说很么才好。说贾政说的都不是事实,他学业其实不错?宝玉想到自己屋里除了贾政要考校前才会翻几下平时都扔在箱子底的四书五经,自己都觉的心虚。说自己的文章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写文章时他几乎挠破了头,很有些地方都是胡编乱造的,林如海看完后那勉强的模样也说明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宝玉实在做不到自欺欺人……思绪万千之后,宝玉能做的,也只有低着头听训的份,只是贾政说的话实在难听,如此刺耳,宝玉低着头,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贾政看着宝玉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掉泪珠子。都是老太太你母亲太宠了你,才让你这般没用。”
这话一出,当即宝玉连泪都不敢流了,吸吸鼻子,手背胡乱擦了眼泪,战战兢兢的,看着可怜极了。
可他越是这样,贾政就越加的生气。他对宝玉有意见很久了,身为男子,整日念着姐姐妹妹,不思上进。还指望他光宗耀祖?这一刻,贾政觉得,真的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往日里便叫你好好读书,结果到现在,还是这幅模样,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吩咐读书啊?”盛怒中的贾政,看宝玉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的好皮相是娘娘腔,他的畏惧小心是小家子气等不得台面,他的害怕恭敬是没用的体现,在联想起他在林府那见不得人的学问,贾政心头一动,抓了本书就考校起宝玉的功课来。
可怜宝玉以前被考校时,总有人提前提醒,提前预习,这会儿猛不丁的问他,他前面在林家到现在受的那些惊吓还没回过神呢,哪沉得下来心来,贾政问是个问题,他竟是是个都答不上来的,憋红了脸,看都不敢看贾政。
贾政这方知道,自己这儿子,却是比想象中的更加没用,学问何止是一个差字,根本是不堪入目!愤怒之极地一把吧手里的书冲着宝玉砸了出去,贾政暴怒地吼道:“来人啊,拿家法来,拿家法来!”
还要动家法?宝玉腿一软,真真是面无人色,怕得身子都抖了:“老、老爷~”短短两个字吐出来,剩下的,在贾政暴怒的视线中愣是又咽了回去。老太太,太太,你们在哪儿,你们再不来,我可就要倒霉了。
也是宝玉合该有这一劫,贾母王夫人虽然紧赶慢赶着来了,到底前面传递消息时兜兜转转浪费了不少时间,贾政动手又太快,让她们即使已经尽全力了,却依然晚了几分。下人很快送来藤条上来,贾政接过,冷眼看着宝玉:“跪下!”
严父的权威是宝玉不敢反抗的,哪怕是全身都开始发颤了,照样还是乖乖跪了下去。贾政更是毫不留情,藤条对着宝玉的背,狠狠就挥了下去。宝玉从小娇生惯养,哪受的这种痛,当即就哭喊了起来,直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可贾政又怎么会是心软的,看着宝玉没出息的反应,下手反而更狠了,一记记的藤条甩下去,只抽地宝玉哭爹喊娘,恨不能晕过去了才好。
贾母王夫人到时,就听见了宝玉的哭喊声。王夫人再顾不得贾母,抢先飞奔了进去,一进书房,就瞧见宝玉跪在地上,脸上泪水模糊,贾政站在边上,尤不解气,挥着藤条还要打,心头大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就扑了过去,护着宝玉,哭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打宝玉?你下这么狠的手,是想要痛死我吗?”又掰着宝玉的脸紧张直问:“宝玉,宝玉,你没事吧?”
宝玉见了王夫人,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虽然碍着贾政不好说什么,可满是委屈的脸,已经充分表明了他受的委屈。王夫人哪还有不明白了,搂着宝玉就心肝肉的大喊了起来:“老爷,你要是对宝玉不满,干脆就冲着我来,是我没教好他,不关他的事!”
贾政一肚子的火,见王夫人这般胡搅蛮缠,更是不痛快:“这不关你的事,你赶紧让开。就是你一直宠着他,他才这般的没用。你要再这么下去,他就毁了!”说着,手中的藤条甩动了两下,空着的一只手就去拉王夫人。王夫人哪里肯,硬是不肯让,拦着不让贾政动手。
正纠缠呢,贾母走了进来,看到宝玉那副惨状,立刻就发怒了:“这是做什么,宝玉是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打他?”一边鸳鸯赶紧上去扶起了王夫人宝玉,贾政怏怏的把高举着藤条的手放了下来,给贾母见礼:“老太太,您怎么来了?”对着鸳鸯这些下人就没这么客气,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不过小事,也值得惊动老太太?”
贾母却怒道:“小事?你都把宝玉打成这样了,这还叫小事?要不是下人来跟我说,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打死宝玉啊?”把宝玉拉近了眼前,瞧着他因为痛额头直冒冷汗,脸上苍白一片,心疼的要命,看着贾政更加没好声气,“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发这么大脾气。你膝下就只宝玉一个嫡子,难道你还要他不好吗?”
贾政被噎住了,是啊,他膝下现在就宝玉这一个嫡子了,难道,自己还真要打死他吗?再去看宝玉,因为受伤,整个人都瘪下去了,王夫人不小心动到他的背,都换来他嘶嘶地呼痛声,原本满腔的怒火不知怎么的,一下就消散了去,贾政复杂地看着宝玉,恍然想着,要是、贾珠还在,那该多好……
贾母见贾政不说话了,叫王妃赶紧带宝玉回去敷药去:“再拿帖子去请王太医,给宝玉好好瞧瞧,千万可别留下什么病症才好。”
王夫人一听这话那还了得,拉着宝玉赶紧就回去敷药去了。
等着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了,贾母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回头看了贾政,冷哼一声,气道:“现在你可以说说,到底宝玉是犯了什么错,要你动这么大气?”
贾政惯来孝顺,见贾母动了真怒,半点不敢隐瞒,当即把在林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宝玉年纪也不小了,儿子不求他能跟珠儿一样才学过人,早早就下场中举,可好歹也该有些本事不是?你是没瞧见他做的那篇文章,我都不敢看如海的脸色了,真恨不得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我脸都被他给丢光了!”
贾母虽然也觉得有些失望,可却看不得贾政这态度:“你这是什么话,宝玉这才多大,难道就该天天被逼着读书吗?你难道就往忘了珠儿是怎么没的?还不是被你天天逼着读书读书,把身子给熬坏了的?你要管教宝玉我不管,可你要敢弄坏了他的身子,你就别认我这个母亲!”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贾政哪里敢应,忙不迭道:“老太太说这些做什么,宝玉也是我的孩子,我还能见着他不好?只是以后,他还得担起家里的重责,不读书上进,以后可怎么好?”
贾母不以为然:“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不读书,以咱家家世,还能委屈了他?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贾政急得只差没没跪下了:“家里荫蔽能过多久?难道要宝玉一辈子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吗?不做官不领差事,他将来还有什么出息?出去了,谁能看得起他?”再说句不好听的,等将来贾母去了,二房大房分了家,宝玉就连荣国府少爷这个名头,都得去掉了,改成侄子。到时,更没体面。
贾母本也是气急了才说的那些话,心里怎么会不期盼着宝玉出息。贾政一分析,她也是意动,可:“宝玉还小呢,你这么逼他打他,他就能出息了?一步一步来吧。”顿了顿,又道,“实在不行,让林姑爷好好看着他,指点指点,将来给他铺条路,这不就好了?”要宝玉再娶了黛玉,那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贾政多少也能猜到贾母的那点小心思,可他却没有贾母的乐观:“今天如海看到宝玉的文章,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看得出来,他对宝玉,那是极失望的。也不知,他会不会就此厌恶了宝玉啊……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用说了。”黛玉是林如海的唯一的女儿,他还能把女儿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人物?
“不会吧?”贾母心头一跳,“不就是一篇文章,也值得他如此动怒?”
“一篇文章?”贾政苦笑道,“如海在宝玉这个年纪,可就已经中了秀才了,才名远播苏杭,再对比宝玉如今的学问,您说,他会欢喜宝玉?”
贾母无言以对。贾政也不敢刺激她太过,幽幽长叹一声,心底,是重重的担忧,就宝玉这个样子,二房,真的能有出头的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