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春去冬来,时光流逝。
贾珏手里捏着贾环送来的第三封家书,有些黯淡地感慨着。
一个月前,营里特意派来了封急信,只说是贾环在扶桑暗袭敌营时叫人一箭射中肩胛,伤处感染发炎化脓情势十分艰险。
贾珏当即吓丢了半条魂魄,慌慌张张的给贾政看了,父子俩又四处寻得了各式珍惜灵药,托人远渡重洋带至扶桑。
也是头一回,贾珏真真正正的看到了贯来严肃的贾政忧心忡忡的一面。
一夜之间,便几乎白了半头发。
其实,他还是很关心这个庶子的吧?
贾珏在心里暗暗笑着贾政这个大男子主义男人小小心思和平日里为了衬托威严的各种言辞。
都是假象啊。
贾珏抖抖书信,微黄的纸面上并须列着密密麻麻的小楷,清秀锋利,干净利落的笔触。
这可不是贾环写得出来的。
贾珏眯起眼有些暧昧的笑起来,思绪渐渐伸————
他身边的那些个弟兄们,那个不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老粗呢?这字迹果断犀利,没个一二十年的功力,断断练不出来。
若说是之前受伤,有个人代笔倒还好说。
可现下活蹦乱跳了......
仔细观察观察,这笔力倒是和前几日水檀哪儿看到的寄来东瀛急奏的领将的笔迹,不过那一封的笔迹略略庄重些,可到底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循......
这将军叫什么来着?
贾珏猛地唾弃自己一口——
这可真了不得了!你自个儿找了个男人,就觉得自家弟弟也会找男人了么?呸呸呸,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倒也没放在心上,两下就抛之脑后了,倒是眼前的宝玉更叫人担忧些。
实际说来,这种由京城派发到边远小地的派令并不多受文人的欢迎。
宝玉骨子里也是有些清高的,真正做了一地的父母官,只怕刚开始时也是会有些力不从心的。
万幸水檀挑选的县镇并不贫瘠,姑苏之外商业荣茂,人民的普遍文化也高些,只是尚且还端居着几名先帝遗老,多半在京中也有些权势,勾搭上了京官儿便张扬跋扈起来。
可若是日后水檀亲自坐镇,便完全不足为惧了。
宝玉临行前,水檀也是借着与他一块儿的新一批亲自提拔上来的学子的名头在宫中摆了场不小的酒宴,意欲巩固军心。
宝玉官阶还不到上早朝的程度,于是此回竟是他头一次见着皇帝了!
当然,殿试那一回大伙儿都低着脑袋,也没几个敢真正大不敬瞧皇帝的。
于是那一天过后,宝玉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感觉良好当中。
时不时看着架上的书面,然后诡异地回过头朝坐在桌前的贾珏嘿笑两声。待到贾珏不解问其缘由之时,便滔滔不绝地开始炫耀:“皇上简直太过和蔼......他很亲切地问我可有和不适应.....他对着我比对上一回的状元郎和气多了balabalabala ....”
说罢便陷入美美的,千里马遇伯乐的喜悦当中。
幻想着日后做出神马成绩然后虎躯一震天下和平皇上惊叹,也好报了今日的知遇之恩。
贾珏听得嘴角直抽抽,扶着额头看着宝玉一脸梦幻的花仙子模样,脑海里又回搠到前几日水檀一脸求夸奖屁颠颠跟在后头夸耀“小舅子如何腼腆咱俩如何如何谈得来,继而我俩相拥而泣只恨为何今日才相逢”的各种欠揍言辞。
总而归之,便是我讨好了你家二哥了,我有了后台了你家人看来也颇喜欢我这样看来你已经插翅难飞了快快从了小爷吧.....
贾珏看着宝玉还在一脸单纯的憧憬,更加哀伤了。
你怎么老那么不开窍呢?这可怎么办啊?
于是宝玉很快便出发了,姑苏的上一任县官儿已经荣升,正是交接缺人的时候,可耽搁不起。
唯一方便的便是宝玉到现在还没有娶亲,也不用携带一应的大大小小的家眷,拎起生活必需品带着
王夫人硬塞来的通房便轻车上路,倒也便捷。
王夫人有些感慨,从前一点点大只会撒娇要姐姐们宠爱的二儿子竟然也可以成了一地的父母官,独当一面了!
她取了帕子小心地揩揩睫下的眼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
贾政挥着扇子背着一只手,微微皱着眉头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半响一语不发。
看够了,人也不见了。
湘云有些失意地垂下脑袋,脑子里回放着方才那通房一脸惊喜满足的神情。
然后小心地扶着老太太进去了。老太太这几日吃斋念佛的,倒也是不忘为贾环捎上一份了,这也是质的突破。
身后轻轻响起步子声。
贾珏猛然惊醒过来,打了个颤,回头看一眼,顿时松懈:
“你又翻墙了?我说你就不能偶尔走那么一回大门么?”
水檀一脸欢欣地自背后扑上贾珏,把下巴架在贾珏单薄的肩上,一颠一颠道:“我方才路过前头花厅,瞧见公公婆婆了,他俩倒是有趣儿,并着脑袋商量宝玉的婚事呢,我倒是记得上回去巡访时碰上的史家丫头,瞧起来我公公蛮中意她的,倒是婆婆觉得这丫头父母双亡,指不定是个命硬克夫的,不大愿意答应。”
贾珏眉头一挑,回头笑问:“哦?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么?你倒是厉害啊,几日不见学会听墙角了?”
水檀连连摆手讨饶,说了半响,方才把贾珏逗笑出来作罢。
两人闹了一会儿,水檀将手伸在衣襟中,神神秘秘拖长了声音道:“我今日来....可是有个天大的喜讯要给你。不对,应该是两个才对,你猜猜,猜对了有赏!”
贾珏侧过头拿眼角瞟他,两人常常玩些这样的游戏,总能增加些情趣。
贾珏犹豫了一会儿,道:“是......今年秋收翻倍?”
水檀抽抽嘴角,道:“无趣,这早就是铁板钉钉的好不?若是为了这个,我犯得着巴巴找来么?”
贾珏挠挠头,又有些犹疑:“那....是我大姐姐又生了?我才听说她这一胎又是个小子呢,怎么太太那儿也没得着消息呢?”
水檀无力了,垂下脑袋喃喃道:“你怎么尽是猜些鸡毛蒜皮的?还是我自己说吧。”
他磨蹭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个青灰色的小布包,搁在桌上慢慢打开:“这第一个嘛...”他取出一张轻薄轻薄的写满了字儿的纸来,大声笑道:“姑苏的新宅子!你瞧!我已经订好了,年底便可盖好,虽小了些,可也是五脏俱全,都按了你的意思来的。”
贾珏一下站起身从水檀手里抢过纸细细翻看。
果真!图纸上的院子虽然并不规模宏大,可从里到外都透着细细密密的温煦清馨,这便是家的感觉!
贾珏爱极了,捧着图纸便不撒手,乐到深处,还爆起给了水檀两拳。
水檀:“......”
水檀无奈地捂着被揍的肩胛,无视贾珏癫狂状态下的小小发泄,继续说了下去:“至于这第二个嘛.....”
贾珏抱着图纸背对着他完全忽视。
“扶桑的战事已经胜利了。”
一时寂静了。
好一会儿,贾珏缩着脑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缓缓问:“你说什么?”
水檀得意地一扬脑袋,又宠溺地去抚贾珏的头:“已经基本结束了,就剩下些极少的激进分子还在游击,我估计大约也要不了多久。也就是说,不出三月,便会有大批军将凯旋归京。”
水檀笑着叹口气,感慨道:“那绝对会是个大场面。”
贾珏尤有些不可置信。
那个未来虎视眈眈周游在自己国家身后的野狼,那个日后将会在这一片国土犯下无法洗脱的滔天罪孽的病态民族......
就这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