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锋从梦里惊醒过来,满头满身都是冷汗。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砰通砰通的心跳声震得胸口都隐隐涨痛。
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明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伸手把电话拿了起来。看到屏幕上“凌傲”的名字,心头又是一突。凌傲这人手腕灵活,做事一向细致,所以明锋在托付了容庆之后,还是把言幼宁在公司里的事情细细交待给了他。若不是有什么急事,他应该不会挑着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明锋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大难临头般的惶恐,接通电话的时候,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凌傲?有什么事?”
“不是我有事,”凌傲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是幼宁出事了。”
明锋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像没听清楚似的反问他,“你说什么?幼宁……幼宁怎么了?”
“幼宁深度昏迷,现在在平安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隔着半个地球,明锋清清楚楚地听出了凌傲声音里焦头烂额的疲惫感,“专家还在会诊,一堆名词我也听不懂,总之就是无法肯定病人能否清醒……”
明锋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电话里凌傲还在说着什么,明锋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了。零零星星的画面从他的眼前飞快地闪过:初见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里打架的凶悍青年、一品轩倒在他怀里的醉美人、病床上冲着他微笑的幼宁……
明锋机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拎起床边那个早已收拾好的皮箱,拉开房门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被他发出的声音惊动,斜对面的房门拉开,穿着睡衣的明悦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二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回去。”明锋脚下不停地往外走。
明悦怔愣了一下,像是搞不清眼下是什么状况,“回哪里?”
“回我该去的地方。”
明悦猛然回过神来,三步两步追了过去,在楼梯口拦住了他,“二哥,你好不容易才回来,就不能多呆两天?你就不考虑我的安全啦?你到底关心不关心我?你就不怕二哥又在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啊……”
明锋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她,“明悦,你别把别人当傻子。”
明悦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明锋盯着她,眼神锐利,“去岛城之前,二哥许诺你什么?”
“什么许诺啊,”明悦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我妹妹,我不介意你跟我玩心眼。”明锋伸出手,在她面前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不过,你所有的那些把戏,到此为止。”
“三哥,我其实……”明悦拽住了他的袖子,她觉得明锋现在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于是斯斯艾艾地说:“我其实没想怎样,就是答应他把你弄回家。真的。”
明锋任由她抓着自己,淡淡说道:“忘了告诉你,二哥被他的分公司绊在中东回不来,是我做的手脚。还有,他的公司我和大哥已经接手了,并且……拆分拍卖了。”
明悦目瞪口呆,“你说什么?!二哥他知道吗?”
明锋冷笑,“他现在应该知道了。至于他能不能在我们办完所有手续之前赶回来,就看他的本事了。”
明悦身不由己地松开手,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三哥……”
“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去大哥大嫂家里住几天,避避风头,免得明铁回来又缠上你。”
明锋转过身,快步走下楼梯。这个时间,明爸明妈都还没有起来,倒也省下了不少解释的时间。去机场的路上,明锋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他的万能助理苏桦,让他全力配合明涵。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明涵,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明铁的公司已经拆分拍卖,后续的工作并非自己出面不可。原本他的计划就是一周之后返回岛城。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令他的行程提前了。
等飞机的时候,明锋不是没想过给容庆打电话。但是直到他上了飞机,在空姐提示之下关掉手机也始终没有打这个电话。对这个人,他的感觉相当复杂,他照顾了言幼宁,但同时,他也蛮不讲理地插进了自己和言幼宁之间。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明锋并不觉得自己离开岛城的决定是错的。父母亲很少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有些问题就只能靠他自己来解决。而且明锋一直都知道,要想依靠父母的力量来制止明铁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明铁始终都是兄妹四人当中最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正因为明锋知道这一点,所以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父母开口提过什么要求。他只是按部就班,整合他和明涵之间的股票,然后利用明涵在境外的分公司给明铁制造麻烦,调虎离山。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接手了汇成。算算时间,等明铁甩掉麻烦赶回来的时候,他的汇成早就不存在了。
当然,明涵这个做大哥的一向公平,他会按照明铁持有的股票比例对他进行补偿的。明铁能够拿到的钱绝对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明铁或许可以依靠岳家的势力用这笔钱东山再起。但是明锋相信,跌了这个大跟头之后,他应该会吸取教训,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经此一役,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份还能剩下多少就很难说了。
这段时间,明锋忙得连坐下来好好吃顿饭都顾不上,连睡觉都得挤时间。本以为熬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就是雨后晴天……
明锋呆呆望着舷窗外厚厚的云层,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似的,自己都分辨不出是疼痛多一点,还是焦虑多一点。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言幼宁被推下楼梯醒来之后对自己说的话,他说:“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人都老了,心还是空的。那种一个人的日子,我早就过的腻了。”
这句话初听时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的触动,然而它是一粒种子,落进了他的心里便在那里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结出了一颗名为“不自信”的果子。明锋时常会揣测自己对他所抱有的那种热烈的感情,言幼宁心里到底有还是没有?他会选择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出现在了最为合适的时机,还是仅仅因为他厌烦了一个人的生活?
就是因为这种被刻意掩饰起来的犹疑不定,明锋在面对两个人的生活时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因为他急着向他的爱人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好他。他想告诉他:自己可以保护他,给他安稳适意的生活。
所以他会在明铁出现的最初充当和事佬,他想让言幼宁知道他的家是和睦的,并且他也可以成为这和睦生活的一份子。然而明铁有自己的私心,他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配合他。而明悦的小把戏也终于让他明白,一味的退让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他必须主动出击,扫清他和言幼宁之间的所有障碍。
言幼宁或许不能接受他的决定——毕竟他接受自己的初衷就是希望自己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但是明锋觉得,他一定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锋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门口还被记者和言幼宁的粉丝堵着。医院的保安守在门口维持秩序。还好来的人虽然挺多但是大家都很安静,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有的人直接把花束放在了医院临街一侧的栅栏外面,花束上系着各式各样的彩带和卡片,上面写满了祝福的话。
正门是进不去了,明锋只能打电话联系凌傲,从医院的侧门溜了进去。两个人搭员工通道到了神经内科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明锋一眼就看见了斜靠在病房门边的那个男人。
明锋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心头五味陈杂。
容庆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眸色深沉地紧盯着玻璃门里面那个沉睡的人。他的助理站在他旁边,正举着文件夹一项一项地汇报工作。容庆不时地点点头,或者偏过头说几句话,不过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病房。
明锋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一起望向病房。
言幼宁安静地沉睡在一堆仪器之间,露在病号服外面的的皮肤苍白黯淡,像冰冷细腻的玉,质地柔润,却没有生气。
明锋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热,“大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容庆看到他,心里的感觉也颇为复杂。他和明锋是发小,从小到大,虽然也有互相攀比竞争的心思在里面,但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却是谁也忽视不了的。如今为着言幼宁的缘故,他心里竟有些埋怨起明锋的轻狂来。
明锋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没有再出声。其实大夫的诊断凌傲已经跟他解释的很清楚了,明知道不会从容庆这里得到什么不一样的说法,但是见了他,还是神差鬼使的问了这么一句。
容庆从嘴里拿出那支没点燃的香烟,淡淡说道:“没有定论。专家组的一半成员怀疑幼宁昏迷是因为急性创伤,另一半怀疑他得的是一种类似于huntington病的神经变性疾病。已经开始催醒治疗。希望他能尽快醒来。”
明锋恍若未闻,只是出神地凝望着言幼宁安静的睡颜。
容庆漠然问道:“后悔吗?”
明锋深深吸了口气,“这不是后悔不后悔的问题。该我做的事,我迟早都得去做。我后悔的,是我走的不是时候。”
容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老三,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当时是非回去不可吗?”
明锋垂眸不语。
“真是……”容庆的眼里浮现出自嘲的神色,“现在问这还有什么意义?”
言幼宁睁开眼,看到关家老宅里熟悉的摆设时,心里非常平静。
天色将明未明,昏蒙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雾气一般,让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柔和。
终于还是回来了。言幼宁叹了口气,不知道那边现在闹成了什么样子……
言幼宁从床上坐了起来,环视着这间熟悉的卧室,心里默默盘算自己需要做的事:首先要借助关家在珠宝行业的优势寻找“耶诺的希望”,其次要想方设法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不能再当关家的出头鸟。
只是这第二件事恐怕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困难,言幼宁微微皱眉。关家父子都是老狐狸,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安全地缩到关宇森的背后还不引起他们的怀疑,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再有公开露面的机会,他要想办法让关政安把关宇森也带上,不能再单独和关政安公开露面这是他要做的第一步,其余的他还得好好想想。
言幼宁洗漱之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换上。
推开卧室门,言幼宁穿过长长的走廊下楼来到餐厅门口,听到里面传出关政安打电话的声音时,言幼宁停住了脚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他们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然而兜兜转装,自己竟然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幼宁?”关政安收好电话,一转头看见了站在餐厅门口的儿子,他微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身上的装束,“你这是……”
言幼宁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想去看看我妈。”
关政安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我今天没事,等下吃完早饭我跟你一起过去。”
言幼宁双眼一亮,“真的?”
关政安含笑颌首。
“谢谢……”言幼宁迟疑了一下,“谢谢爸爸。”
“两父子,说什么谢谢。”关政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吃早饭吧。”
言幼宁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去给一莲扫墓是他刷牙的时候很突然地冒出来的一个想法。他这么做是想知道关政安对一莲到底有几分情,这几分情如今还剩下多少,投注到他身上的关心又有多少?
在眼下这个再糟糕不过的处境之中,他唯一能倚仗的就只有关政安的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