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r市回来的那个晚上,明锋说过会去剧组探他的班。不过,当言幼宁带着细边眼镜,手里捧着一只玻璃水杯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站在别墅门口的这个高个子男人的时候,正在下楼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这是已经预料到的事,可是他真的出现了,言幼宁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除了有点儿高兴之外,还有一种……别人给的诺言终于实现了的小小的满足感。言幼宁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他也期待着会有人来探他的班,带着零食什么的,笑眯眯地站在工作人员的身后,远远地看着镜头前的自己。如果有工作人员问起来,这人会大声说:“我来探言幼宁的班。”
言幼宁觉得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被嘲笑的。
站在导演身后的副导演冲着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站立的位置合适,不要再往下走了。
在他脚下,丁蓉饰演的大小姐雅君看着面前的李天海,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天海深沉的目光中流露出焦躁的神色以及……压抑不住的痛苦,“雅君,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头脑来分辨别人对你的态度,你好好想想,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希望你好。”
雅君不耐烦了,“李天海,你有毛病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天海像是突然之间无法压抑心头的感情,上前一步抓住了雅君的手臂,“雅君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有的时候,聪明人也会犯错,比如明明已经发现了什么,却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眼睛。”
雅君像是恼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怒冲冲地说:“李天海,你别以为我爸爸看重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以后还请你不要再到这里来了,我不欢迎你。”
“雅君!”李天海想要伸手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怒冲冲地朝着楼梯的方向跑了过去。三步两步冲上楼梯,和正站在楼梯拐弯处偷听的军师打了个照面。
雅君愣愣地看着他,神色间满是小女生的无措。
军师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雅君的脸颊立刻泛红,微微垂下头,轻轻叫了声,“三哥。”
军师的手顺理成章地揽到了她的肩上,很是温情地拍了两下。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始终望着楼下的李天海,唇角带笑,眼神别有深意。
李天海气得眼珠都红了,看看他,再看看他怀里的雅君,恨恨离开。
“三哥,”雅居见李天海走了,便急着要向他解释,“我刚才……”
“嘘,”军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像安抚一只小猫似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不过与他无比温情的动作极不相称的是他脸上的表情。他望着李天海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若有所思。
听到徐正因喊停,丁蓉从言幼宁胸前抬起头,理了理鬓边蓬乱的卷发,低声问他,“哎,你看见了吗,明少过来了。”
言幼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锋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笑微微的模样。言幼宁低声问她,“你跟他熟吗?”
丁蓉摇摇头,“不是一个公司的,没打过交道。来看你的?”
“也不算。”言幼宁扫了一眼楼下的工作人员,“这个剧组挺多都是华艺的人,他过来看看也很正常啊。”
丁蓉颇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我怎么觉得不那么简单呢。”
言幼宁被她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起来,“你们女人怎么总是能想出那么多不存在的事儿呢?”
丁蓉不乐意了,“小破孩子,什么叫你们女人?”
两个人正说笑,丁蓉的助理就过来喊她去换衣服。言幼宁也摘下眼镜,朝着明锋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为了探望自己才来的,就是来探自己的班。既然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言幼宁觉得也没必要再矫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锋把手里的纸杯递了过来,热的柚子茶,居然还是肯德基的。看着言幼宁脸上略带点儿惊讶的表情,明锋不怎么好意思地说:“说了来探班,但是不知道买什么好,就在山脚下的快餐店买了一些热饮料让助理带过来了。”
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身后,果然一个面生的小助理正捧着箱子挨个给大家发饮料。言幼宁不由得笑了起来,“挺好的。快餐么,大家基本都能接受。”
明锋也笑了起来,“我刚才看你拍戏,觉得挺不错的。”
言幼宁抬眼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汪着水似的,亮闪闪的。明锋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笑着说:“是真话。《赌石》也演的不错,我还买了碟收藏。”
言幼宁抿嘴一笑,“我觉得军师这个角色挺好演的,因为他对雅君没有感情,所有的动作都是假装出来的。所以即使我演的有破绽,放到这个角色里考虑的话,也不会很明显。徐导昨天还说我演这个角色占便宜呢。”
“为什么?”明锋没听明白什么叫演这个角色占便宜。
“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演感情戏比较弱。”言幼宁解释说:“就是恋人之间那种很细腻的互动,我表达得总是不到位。”
“会好的。”明锋别有用意地安慰他,“等你在生活里有了这样的经历,就知道这样的感情戏该怎么处理了。”
言幼宁点点头,又觉得明锋说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明锋忍不住笑了起来,趁着别人没注意他们这个角落,伸出手在言幼宁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言幼宁的头发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亮晃晃,硬邦邦的。明锋很是遗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还是很怀念头发原本顺滑硬挺的感觉,手指穿进发丝之中,能感觉到略长的发丝一根一根地从指尖上滑过,流水一般。明锋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这种奇妙而又难忘的体验似乎是除夕之夜,他把言幼宁按在厨房里亲吻的时候得来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在当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发生过的事,可是那种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却深刻入骨,让人怎么都忘不掉,并且还会被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描摹得越发鲜活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响了起来,明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言幼宁说:“我明天再来看你。有什么事的话,你打电话给我。”
言幼宁虽然高兴有人来探自己的班,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怪异还是弄得他有些不自在,这会儿见他要走也是暗中悄悄松了口气,“好,你要是有事的话就不用赶过来了。”
明锋没说什么,笑了笑就拿着手机了出去。
明锋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自己位于南湾星海大厦的办公室,苏桦已经先到一步了,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面上散开的几份文件。小秘书送来两杯热茶就退了下去,顺带着帮他们关好了门。
明锋脱下大衣扔在沙发上,一边卷着衬衫的袖子一边问苏桦,“查的怎么样?”
“东西我带回来了。”苏桦从口袋里取出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确实是从言幼宁手里流出去的东西。”
明锋打开首饰盒看了一眼,又去翻看桌面上的文件。珠宝鉴定文件、几分转让文件、付款凭据等等,日期最早的单据上果然有言幼宁的签名。
“就这些?”明锋微微蹙眉,“东西的来历?”
苏桦摇了摇头,“再往前就查不到了。我估计这是幼宁母亲的遗物。她在这个城市定居之前去过很多国家,有可能是在某次演出的时候买到的东西。”
明锋不解,“如果是他母亲的东西,他怎么会舍得出让呢?”
苏桦抿了抿嘴角,眼里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从我查到的情况来看,那个阶段言幼宁的生活状态很不好。他母亲之前住院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房子、车都卖掉了。他同时打着几份工,有时候吃饭都成问题。”
明锋听的呆住。言幼宁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曾经从关宇森那里听到过一些。但当时他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自然也就不曾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过什么。时过境迁,他对这个人抱有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听到苏桦说“吃饭都成问题”这句话的时候,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闷得他发疼。
苏桦自己出了会儿神,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幼宁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那个感觉不像是跟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再度重逢的感慨啊,或者惊讶什么的,反而像是……”苏桦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努力想要找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言幼宁当时的反应,“他像是被吓到了。”
明锋也听的直皱眉头,那天晚上言幼宁的表现就十分反常。如果说是因为受了惊吓,倒也勉勉强强说得通。问题是:再度见到自己曾经卖出去的东西,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不过……”苏桦停顿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说:“我感觉一开始幼宁的反应还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当店员说起这个戒指的名字和来历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了。”
传说来历什么的,明锋并不是很在意,那些根本都无法考据的东西不就是为了给商品增加附加价值吗?谁知道是哪个二百五编出来哄人的?让他纠结的是,一件从自己手里卖出去的东西,言幼宁究竟在怕什么呢?
“苏桦,你说,人为什么会害怕?”
苏桦微怔,随即便答道:“因为知道后果。”
我们走在山林里会害怕猛虎野兽,是因为我们知道它们会扑过来咬死我们,让我们尸骨无存;我们会害怕打雷闪电,是因为大自然的威力不可抵挡,一道电光就能让我们的身体灰飞烟灭;我们害怕枪炮子弹,是因为知道这些东西可以制造杀戮,夺走我们的生命。
那么,幼宁,在面对你曾经拥有过的一样东西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害怕?
明锋摩挲着首饰盒表面绒嘟嘟的质地,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你先别在幼宁面前透了口风。”
苏桦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总觉得从言幼宁的反应来看,这件事似乎还有什么内情。但是这种模糊又怪异的感觉,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明锋说。
明锋瞥了他一眼,“我心里有数。”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或许有一天,他会愿意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