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幼宁围着心理诊所转悠了半个小时,抽完了整整一包烟之后,还是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去。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磨磨唧唧的,让人看着着急。前台那个穿着浅绿色体恤衫的小姑娘就看他很久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她就会忍无可忍地冲出来对他说:“进去找医生谈谈吧,先生。你看你现在这个坐立不安的症状就非常典型,必须及时治疗……”
言幼宁摸了摸口袋,烟盒已经空了,而他心里的焦虑却丝毫也没有得到缓解。
进?
还是不进?
言幼宁叹了口气,把口袋里的空烟盒团成一团扔进了人行道旁边的垃圾箱,转身走出了这个据说住着全岛城最出色的心理医生的临湖小区。他并不是缺乏走进心理诊所的勇气,而是他没有信心让一个陌生人——即使他是心理医生,是一个科学工作者,相信他在过完二十九岁的生日之后,一觉醒来回到八年前。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谁会信呢?
言幼宁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看见一辆绿色的大巴缓缓驶进车站。这趟线路这个时候还跑着老式的公交车,言幼宁记得到他大三那年,这条线路就换成了那种新款式的空调大巴,外壳是明亮的橘红色,车窗玻璃几乎占了车身高度的一半,整洁而漂亮。那时候他正好给一个初二的小男孩辅导外语,每个周末都要跑到这边来上课,因此他对这一趟公交车的印象格外深刻。
言幼宁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
他所看到的,是八年前的翠湖路,是八年前的公交车,八年前的……自己,而这一切竟然还都是真的。
这tmd是怎样一个见鬼的世界……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裤兜,手伸进去才反应过来烟盒刚才就扔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烦躁。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心觉得命运没给自己安排一个好时间。如果能再提前半年,让他和缠绵病榻的老妈见上一面就好了。当时的自己一天到晚忙着在她面前强装笑脸,压根没想到要趁着她神智还算清楚的时候把她年轻时候跟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的风流韵事问个清楚。回头便宜老爹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己稀里糊涂就被他哄回了关家……
往事不堪回首。
言幼宁叹了口气,忽然间有点儿替自己感到心酸。回想自己和关政安相认时嚎g痛哭的样子,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个傻逼几个大嘴巴子。当时的自己怎么就不多想想,关政安那是什么身份的人?他既然能知道自己的下落,又怎么会对一莲这几年的病情毫不知晓?他刻意选择了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出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于是自己这条傻鱼儿晕头晕脑地上了钩,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爱护自己的长辈,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慈父煞费苦心地把自己这个私生子推出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亲儿子做挡箭牌。
关家的生意黑白掺半,他的儿子关宇森要想顺利上位必须要解决掉一批居心叵测,同时又位高权重的老家伙。于是关政安把自己这个“好不容易认回来的私生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言幼宁受尽了千般宠爱。于是,从没尝过父爱滋味的傻孩子言幼宁被这从天而降的棒棒糖砸昏了头脑,义无反顾地变身为一次性的塑料雨衣,尽心尽力地给这一对狗父子遮风挡雨。
直到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言幼宁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了长裤的口袋里,又一次摸了个空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在等车之前先去马路对面的报刊亭里买一包烟。他的烟瘾其实一直都不大,尤其大二下半学期,一莲刚刚去世的这几个月。家里的积蓄几乎都花在医院里了,他为了筹大三的学费同时兼着四份工,就算是想抽烟也没这个物质条件。
那个时候可是真穷。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想,生了病不敢去医院、一天三顿馒头榨菜加学校食堂免费的西红柿蛋花汤、能走路绝对不敢坐车、去赶工的路上渴得嗓子冒烟也舍不得买瓶一元钱的纯净水……
如果不是自己活回来的时候指头上还戴着关政安送给自己的那枚据说是“关家传家之宝”的祖母绿戒指,言幼宁恐怕还得接着过吃了上顿儿愁下顿的糟心日子,直到几个月后,关政安带着一脸慈爱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也正是有这枚戒指做证据,言幼宁才能够确信自己的重生并不是臆想的产物。至于它的真假,他在临死之前已经从关宇森嘴里问的清清楚楚。它确实是一件颇有年头的古董珠宝,但却不是关家的什么传家宝,只是为了哄他相信自己确是关家下一任的继承人罢了。关家做着珠宝生意,历来都有从世界各地收集古董珠宝的传统。随随便便找出一件来,都足够哄弄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言幼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命运错乱的安排做出的一点小小的补偿。但是不得不说,卖掉戒指的十几万块钱对于当年那个被捧上了天的关公子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现在这样一个只差去睡桥洞的穷学生言幼宁来说,确确实实是一笔救命钱。最起码在他大学毕业之前,他都不用再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了,也可以让自己每顿饭吃的好一点儿。他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四,但体重却比同宿舍一米七四的徐向北还轻。徐向北虽然也穷,但是一日三餐还是没有压力。他就总是拍着肩膀笑话他,“你好歹也是个混血儿,幼宁。你看你这面黄肌瘦的劲儿,优良的基因完全得不到充分的营养,真辜负了你那个美貌的妈妈。”
言幼宁并不知道自己妈妈的原名叫做什么,因为她从来没说过。一莲是她出道之后给自己取的艺名。言幼宁只知道她出生于里昂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是当地一个普通的书店营业员,父亲是亚裔留学生。她在十八岁那年通过一场小有名气的选秀节目进入了娱乐圈。风情万种的中法混血美女,凭借着完全符合黄金比例的完美身材和天使般的漂亮脸蛋,同时取悦了东西方不同的审美需求。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跻身一流模特的行列,成为顶级设计师的t台新宠,一时间风头无两。
问题是,一个被男人追逐的美艳尤物,有几个能得到好下场呢?二十岁那年的春天,一莲在一场时装发布会上邂逅了来自东方的新贵公子关政安。
她的悲剧由此拉开序幕。
最悲剧的是,她居然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
言幼宁从报刊亭的小窗口里接过自己买的香烟和零钱,眯起眼睛看着又一辆绿色的大巴缓缓驶入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几分钟之后再缓缓开走。站台上的人或坐或站,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四月明媚的阳光而显露出几分愉悦的慵懒。
言幼宁点着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他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而第二件不可思议的事,是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无动于衷。不管他是否乐意承认,这个世界都没有变,变得只有他自己。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是否能够接受重生这回事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能给自己什么建议也没那么重要了。他现在手里好歹还有点儿钱,日子怎么过也不会比前一辈子过得更辛苦。
如果他能够顺利地避开关家的事,言幼宁真的不介意就这么生活下去。
手机在长裤口袋里嗡嗡嗡响了起来。
老式的诺基亚直板机,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莲送给他的礼物,外观又土又笨重,买的时候还很贵。那时候一莲还没有被查出来患了癌症,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小有结余。这支手机他用了两年,后来他被带回关家,关政安送给他的是他不知道牌子的定制手机,这支旧手机就被他收进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藏在了床底下。再后来他被关到了关家的郊区别墅,自己留在关家老宅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十有八九会被扔出去吧。
手机还在嗡嗡嗡地响,是他同寝的哥们儿徐向北打来的。徐向北被他大半岁,是个性格挺爽朗的北方男孩,因为经常一起出去打工的缘故,两人之间的交情远比同寝的其他人要好。
言幼宁按下了接听键,不等他开口,就听徐向北的声音爆豆似的响了起来,“幼宁,你跑哪儿去了?上午有一节视听课,教授还问起你呢,我给你哄弄过去了。”
言幼宁微微抿起了嘴角,“谢谢了。”
“瞎客气什么呀,”徐向北说:“哎,我手里有个活儿,人家要口语好的,你接不接?”
言幼宁想了想,“我接。”他手里是有了点儿钱,但是坐吃山空毕竟不是办法。何况他一个外语专业的学生,接这种活儿正好可以当做是实践练习了。
“好,等下我把老帽的电话给你发过来,你跟他联系。”徐向北说:“是一家医院,好像引进法国哪个公司的设备。他们之前找了两个翻译,觉得不行,才又找的老帽。老帽也说了,这一单活儿我是别想了,让给他推荐个强的,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了。”
“嗯,谢谢了。”言幼宁说:“回头请你吃饭。”
“拉倒吧,”徐向北乐了,“有那个闲钱你赶紧去剪剪头发,意意磷约海钔饭该婢痛展ニ滴沂悄忝乔氲姆耄思也话涯愦虺隼床殴帧!
言幼宁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行,我这就去,争取把自己意恋眉嗣婺愣既喜怀鍪俏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