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太细细瞧了初雪一眼,今日初雪虽依旧衣着素净,但眉间眼梢都有喜色,秦太太的手并没从初雪的手臂上放开,只是轻笑着道:“还没恭喜万太太呢。”莫语见她们俩站在那里说话,上前道:“阿弥陀佛,两位太太还请往里面去,站在这里岂不挡了来上香的人?”
秦太太不由一笑,她身后的丫鬟已开口道:“师太这话没得让人笑话,您有了这么大的几位施主,还怕少了几个香火钱?”莫语和秦太太的丫鬟也是熟的,笑着又要说话,秦太太已经对初雪做个请的手势:“这么一路来我也乏了,先歇歇脚也好。”
两人进了静室,莫语带着小尼姑上了茶,又端上点心,莫语在中间说了两句闲话就退了出去。她一出门初雪就走到秦太太跟前端正行礼,秦太太这次没拦:“不让你拜我,你定心里不舒服,虽说我没出多少力,可也费了些口舌,这拜就当做是谢礼了。”
她说话时候,初雪已经行完礼起身,听秦太太这样说不由笑道:“太太果然是个爽快大方人,原本还备了份谢礼,只是觉得这些都是俗的,似太太这样的人哪能像常人看待?”秦太太不由坐直身子:“好伶俐的一张嘴,你也别说那些绕弯子的话了。我不肯让人知道我从小在扬州长大,也怕的是人来认亲戚、攀交情。这做官一任,清清白白卸了任再转去别任多好。”
初雪自然老老实实答了:“太太这话有理,我也不敢和太太认亲戚、攀交情,只是晓得这知恩定要报答。太太既不肯收我的谢礼,我原本就有心给这庙里的菩萨妆点金身,到时还请太太也舍几卷经文供奉,好全了这桩好事。”
秦太太瞧着初雪,过了许久都没说话,初雪面上的笑更谦和,坐在那一动不动,秦太太这才点头道:“还说不是攀交情?你倒会拉长线。”初雪听她话里没有什么恼意,面上笑容没变:“这并不是攀交情,拉长线的事,太太如此虔诚礼佛,供奉经文也是常事,太太若愿意,就拿个名字出来,若不愿意,这无名氏尽多,也是常见的事。”
秦太太的眉一扬,并没再说话,初雪神色也没变,不管怎样,盐运使这条线不能断,许久之后秦太太终于开口:“好吧,就依了你的,几卷经文的事情。”初雪眼里有喜色闪过,接着又道:“既这样,等菩萨金身妆好,还请太太来随喜一二。”
果然一步步,秦太太瞧着初雪,突然笑了出来:“好个万太太,做事竟这样不漏,想来今日我要不就是收了你备下的谢礼,要不就还在这观音庙里和你牵扯下去。万太太,当日的事我已说的清楚明白,不过是了结这段前因罢了,你又何必抓住不放?”
初雪心里微松,但话依旧没变:“太太要做宽容大度不求回报的善人,我却不能做那知恩不报的小人。”秦太太笑的更开怀:“好,好,若不是你我这样相识,你这样的人做一闺中密友是极好的。”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初雪漾出笑容:“太太若有心,我也不会推辞,况且那些都是陈年旧事,太太何不就当我们今日才见,谈的投机呢?”
秦太太的手轻轻敲击着桌子,她也曾见过无数后宅妇人,似初雪这样的也少,今日初见吗?秦太太面上露出一个笑:“好,我夫君姓秦、娘家姓罗,敢问这位太太怎么称呼?”初雪的心这才落下,起身行礼道:“我夫君姓万,今日得会秦太太,真是三生有幸。”
秦太太不好再坐着,起身也行礼下去:“彼此、彼此。”两人相视一笑,也就出了静室。丫鬟们已等的不耐烦了,莫语一直担心,见她们俩出来时候笑容满面这才把心放下,笑着上前道:“二位太太这叙话也叙的太久,贫尼的素斋都凉了。”
秦太太一笑:“今日初会万太太,竟是一见如故,难免说的投机了些。”初会?怎么就变成初会了?见初雪也是一般说话,莫语哦了声就道:“是,是,两位太太今日是初次见面,竟说的这样投机,也是难得的。”
稍微用过一点素斋,秦太太先回城,初雪这才带了香杏回去,方才那句初会的话香杏也听到了,不由好奇问道:“太太,您和秦太太并不是初会,为何会这样说?”初雪心里欢喜,轻敲一下香杏的头:“以后你都记得,我不过是今日来庙里进香,偶遇秦太太,和她聊的投机罢了。”香杏恍惚有些明白,点头不语。
回去后初雪对万克己说了这事,又吩咐下人备出一份表礼送到盐运使的府邸。万克己明白初雪的苦心,拍一下她的背道:“其实盐运使三年一任,你……”初雪把备好的礼物看一看,听到丈夫这话就道:“官场之中,总是有些人情在上面的。这次一事,我才觉得平日这些走动过少,事到临头没有可求的人。”
初雪终究是妾室扶正,出门时候常有人嚼些闲话,平日来往的人中多是泛泛之交。想到这些初雪又皱眉:“说起来,我扶正也有七八年了,虽然知道那些人爱嚼闲话就由她们去,但在交往时候总是少了几分真心。现在我明白了,既然不在意她们说闲话,那为何不好好交往几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这样遇到什么难处,也不会像这次一样,不晓得该去求谁?”
万克己沉吟一下就道:“我知道了,只是我不忍你这么辛苦,要知道当日素梅就是……”就是因为受了闲话有些闷闷不乐,再加上家里事务太多,最后近乎心力交瘁而亡。听到丈夫提起很久没有提到的素梅,初雪抬头,面上有几分坚毅:“我知道,可是大姐是大姐,我是我,况且现在比不得那时,万家现在家业更大,若再似从前一样,只有男人们在外应酬,女子只管家务的话,总是缺了一些。”
初雪见丈夫面上有恍然之色,伸手摸住他的脸:“克己,我晓得你也想让万家枝繁叶茂、家大业大,那么除了你们男子在外苦挣,后院妇人们的应酬也是必不可少的。”万克己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瞧着她眼里有些感慨,她不再似从前一样,是个要自己护着的娇怯怯的女子,而是个能站在自己身后,不需要自己操一点旁的心的当家主母。
初雪看着丈夫的眼很温柔,想树大根深,就要牢牢地打下基础,而不是只靠男人们。
礼物送到盐运使的府邸,秦太太收了礼物,又让人送了回礼过来。这样的交往倒让众人对万家刮目相看,说万家真是因祸得福,不但解了这个灾,还搭上京城王府,虽说那不过是王府的一名管家,可是谁都晓得这王府管家比不得旁的府的管家。若是王爷赏识的,出外做官的也有。
现在更不得了,万太太出门去观音庙烧个香都能遇到盐运使的太太,还和她一见如故、谈笑甚欢,双方还有来有往。果然万家运道越来越好了。
于是初雪出门应酬时候,对着她笑的人并不像原来一样那么客气,而是多了几分热络。初雪也知道这样借来的光不得长远,沉下心来想多交往几个值得交往的人,倒不似原来一样应酬完了就走。
初雪既有了这份心,交往起来也就容易得多,渐渐也有人肯在平日请初雪去斗个牌、喝个茶。这见的面多,说的话不少,初雪的好处也显了出来,稳重大方不爱说旁人闲话这也算了,口齿伶俐见过的世面不少,别人说句什么也能搭上话,有她在场面也不会冷。
这样的次数一多,原本关于初雪出身的事慢慢就没人说起,倒多了不少笑脸。这额外的好处是初雪没有想到的,不过再细一想也对,这人总是越处越熟的,对陌生人或者半生不熟的人容易说闲话,对着这知些根底经常见面的人,那闲话说起来就没了多少意思。
初雪嫁了万家这许多年,此时才感到出门应酬起来如鱼得水,不由暗自懊悔自己以前没有想清楚这个道理。若不是遇到这件事,只怕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初雪和杨氏妯娌之间十分相得,初雪和杨氏说起此事。杨氏微微愣了下才道:“其实我娘也曾和我说过,只是我生性不爱应酬,那样八面玲珑的事做不来,说起来也亏的嫁到这家来,不然真嫁到那样人多口杂的人家,我这样性子,定是婆婆嫌丈夫怨的,哪能过的这么好?”
初雪轻笑一声:“二婶婶总都已做了外祖母准备做婆婆的人了,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文如的婚事万家上下都已忙了很久,新宅子就在瘦西湖边,离着杨家现在的宅子不远,宅子虽不大,有条小溪流进瘦西湖,上手在这小溪上盖了个亭子,又在溪边遍植花木,以备夏日消暑之用。
原来一瞬间,自己就要做婆婆了,记得当日嫁进来满心的不甘,此时已经换成了喜悦。杨氏瞧着初雪也笑了:“景侄儿算起来也十三岁了,文如成了亲,就到文彬了,接着就是文珏姐妹,就该到他了。算起来,是连年的喜事。”
说着这话,杨氏未免有些微微叹息,当年还是闺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此时就已儿女长成,再过些年就是孙子满眼。有婆子走了进来,面上有些慌张:“太太,方才那边宅子来报,说三太太被痰塞住,背过去了。”
李氏这些年在那边宅子独居,有个什么病痛常叫女儿们过去伺候,只是她的病大都是托辞,叫女儿们过去说说话也就罢了,怎么就被痰塞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