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初雪这样,春雀忙拿过帕子过来垫着,青儿已端了杯茶过来,初雪吃了一口茶,却觉得嘴里依旧酸的不行,推开春雀的手示意她先把绣活拿开,自己用帕子捂住口,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呕出来。
春雀把绣活收好,回头看见初雪干呕不止,脑里闪过一丝念头,上前小心地道:“姨奶奶,您这个月的月信也迟了几日,还是回了老爷,请了医生来瞧瞧?”初雪抬头,其实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去证实,不是怕空欢喜,而是这个孩子生出来,如是女儿还好些,如果是个儿子?
一个庶出子在这样家里,日子会难过些,等到新太太进了门,添了嫡出的儿子,那庶出的长子不就成了眼中钉了。初雪紧紧握住帕子,自己怎么这么自私,只想着万一老爷厌弃有个孩子也好傍身,可是却没想到自己命已不好,又何必再拖一个人进来?到时若看见娇儿受苦,自己这颗心岂不更碎的不成样子?
初雪想的入神,越发觉得喉咙堵的紧,用帕子捂住口又呕了几下,春雀上前给她小心地锤着,轻声道:“姨奶奶,您这样不成的,还是请个医生回来瞧瞧。”初雪跟没听见一样,那手却不由自主地往小腹摸去,春雀看到初雪这个动作,忍不住叹了一声,外面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是青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姨奶奶,三太太派人来问绣活挑好了没?”
初雪对春雀摆一摆手,坐直身子道:“请进来吧。”青儿打起帘子,一个俊俏的小媳妇走了进来,她是李氏的陪房丫头,后来嫁给三老爷的小厮,夫妻俩是三房里的头一号得意人,别人都叫她邱嫂子。看见是她,初雪不由起身迎了一下:“这绣活已经挑好了,春雀,拿出来给邱嫂子。”
春雀领命去拿,初雪请邱嫂子坐下:“这样事随便一个人过来,又何必邱嫂子你亲自过来一趟?”邱嫂子接了红儿送上的茶,刚喝了一口就看见春雀把东西送来,忙把茶杯放下接过绣活看了起来,听到初雪这样说,抬头笑道:“按理呢,这些东西都该是女家备的,只是表姑娘前些年在守孝不敢动针线,这日子又来不及,我们太太才去请了老太太的示,说这就由这边包了,自然要准备的妥当,到时才能少落埋怨。”
春雀哦了一声,抬眼去瞧邱嫂子:“嫂子,这样说来,我们那位新太太,脾气有些……”不等春雀说完,邱嫂子已变了脸色:“春雀你也太不像样子了,这样的话都问的出来,一点也不像二太太用过的人。”春雀被唬了一跳,吓得不敢再说。
邱嫂子已把绣活一一看过,这才对初雪道:“姨奶奶好高的眼,这些东西挑的全都合用,我们表姑娘别的不敢说,是个最宽厚大度的。”初雪看一眼春雀,笑道:“邱嫂子说的自然是没错的,我是做妾的,等太太进门一定要守足规矩,不会行差踏错。”
邱嫂子把绣活卷成一包,笑着起身:“姨奶奶这话说的,你服侍过庄老太太,谁不知道庄老太太是个最讲规矩的人,不然怎么得了大老爷的青眼呢?”
初雪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刚要谦逊几句,那种干呕的感觉又来了,怎么都忍不住,她这一发干呕,邱嫂子的眉就挑起:“姨奶奶可是有喜了?你服侍大老爷也有三四个月了,要真有喜,这也是双喜临门。”初雪没有说话,春雀已忍不住开口:“姨奶奶只怕是……”
初雪已打断她的话:“纵有了孩子,也不过就是个庶出,算不上什么大喜事,等太太进了门,有了喜信,得了长子,那才是喜事呢。”邱嫂子的眉挑起,对初雪的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又说了两句这才带着东西走了。
邱嫂子一走,春雀就忍不住了:“姨奶奶,您怎么这样?”有万克己的宠爱,现在又有了孩子,在春雀的心里,初雪的地位已经是牢不可破,就算太太进了门,初来乍到之人也要退让几分才是。要依了春雀的性子,该让初雪顺了这个势头,把下人们再收拾一下,这样等太太进门吃了几次苦头,才晓得初雪的重要性,到时软了三分那时才好做事。
从没听过像初雪这样得了宠还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听到春雀的叹息,初雪拿起旁边的针线想继续做,但还是放下看着春雀道:“我晓得你为什么,做下人的,只有主人好他们才会好,可你别忘了,我不过是一个妾,有自己的本分。”
春雀续了一杯茶给初雪,话语里还带有一点点不满:“姨奶奶,您可别嫌我说话过分,这要自己不争,谁还记得您?不说旁的,就说汪家,他家的齐姨娘极得宠,有时候出外应酬汪太太都带着她,挤的别的姨娘一点空都没有。”
初雪抬起头,面上微微一笑:“你只看到外面风光,里面呢?我求的,不过是能安安稳稳平平静静过了这一世。”春雀被她这话噎住,很快小嘴翘起:“姨奶奶,您这意思我懂,可是您要不争,很快就会被忘掉,到时您想得到的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只怕是得不到,再说,您自己不怕,难道不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初雪摸一下小腹,脸上的笑有些黯然,接着就道:“是啊,我有些后悔。”春雀还当她后悔原来不肯听自己的话,初雪已经缓缓地道:“我后悔不该去和老爷求这个孩子,没有孩子傍身又如何呢?等老爷厌弃了我,我还可以青灯古佛,在这家里做个居士。”
春雀的嘴一下张大,怎么还有这样的事,看着初雪那如花的相貌,春雀觉得这样的话不该是她说出来的,而该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说出口。
初雪长出了一口气,离开扬州的那四年,在初雪心里却觉得比那曾经的十四年还要长,或者说,初雪觉得那该是四十年,四百年一样的长。那些言不由衷的话,那些强做出的欢笑,还有很多,已经让初雪的心如同古井一样,再起不了一点波澜。
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过了这一世,就是现在最大的心愿,看见初雪又在出神,春雀摇一摇头,算了,白费什么唇舌?等到新太太进门,她吃了些苦头才会晓得自己说的才是对的,到那时自己可以放出去,而她,更不会得到希望中的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帘子被人掀起,万克己走了进来,边走边解着衣服:“今儿天真热,春雀,给我舀水来洗洗,顺便去倒碗酸梅汤来。”春雀答应着正准备下去,猛然想起来,笑着对万克己道:“老爷,您得空请个医生回来吧,姨奶奶这个月月信不至,又时常干呕,只怕是有喜了。”
有喜了,万克己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握住初雪给他解衣的手,面上神色喜动:“春雀说的是真的?你可能有喜了。”初雪低头,抬头时候眼里的那丝黯然已经消失,眼里全是喜色:“我也只是想着,也不知是不是,不敢做准。”
初雪说话一直很谨慎,既这样说只怕有七八分是真的,万克己把手收回来,用左手击一下右手:“太好了,我终于有孩子了。”说着他就唤刚端水进来的春雀:“出去寻我旺儿,就说我说的,让去请个好医生回来给姨奶奶好好瞧瞧。”
春雀哎了一声,叫进青儿服侍万克己,自己喜滋滋去了。万克己见初雪还要来服侍自己,忙止住她:“你现在有了身子,还是让她们做吧。”这样的话一出口,连服侍万克己的青儿都觉得欢喜,只有初雪不为所动,给万克己绞着手巾:“有没有总要等到确认了再说,况且就算有了,也不过……”
初雪把快到嘴边的庶出给咽了回去,笑着道:“现在家里这么忙,难道还能为我的事再让大家忙乱些?”万克己接过手巾,用手巾擦了两把,心里的欢喜已经消去一些,看着初雪那淡然的脸,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沉默以对。
医生请来,诊出确是喜脉,万克己忙亲自去回了万老太太。万老太太听说初雪有了孕,自己的长子已经三十多了,这还是他头一个孩子,心里也十分欢喜,忙让秋蝉带了些东西去瞧初雪。
刚安定好,李氏和杨氏就笑吟吟走了进来,自然要恭喜过万老太太,万老太太笑的眼都眯成一条线:“咱们家这几年总是有些不顺,特别是你们大哥这边,我愁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现在就好了,不但定了亲事,还有了孩子,等生了个儿子,我去见你们公公也能闭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