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老爷嘴快如刀,李氏想再回几句,可这厅里全是人,眼圈一红就对万老太太道:“婆婆,并不是媳妇对大伯要扶正刘姨娘有什么不满,只是孩子们眼看就要议亲了,这议亲的人家,总要先瞧瞧是什么样的人家,还要看看家风如何,媳妇……”
万老太太抬手阻止她再往下说,开口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世上除了道理还有人心,刘姨娘虽然在我们瞧来是万般好,可在世人眼里,毕竟是妾扶正,比不得那种外面三媒六聘进来的,会有人说闲话也是常事,只是你们大哥不肯再娶,这长房也要主母,他既不愿让刘姨娘受委屈,日后连儿媳妇的侍奉都不能得,我这个做娘的也要体贴他的心。只是你和二太太,不愿上面有这么一个长嫂压着,我也能明白。”
这话让万克己红了脸,开口道:“娘,若是为了要扶正初雪,就要让万家分家,儿子还是……”万老太太再次抬手:“我话还没说完,这只是其一,其二呢,大家热热闹闹地虽然很好,可是还有一个道理,世间做媳妇的总是要侍奉婆婆的,我虽自认是个好婆婆,可是听说人老了之后难免糊涂,到时不免有些偏袒,偏了这个必伤了另一个的心,家庭之中,和睦也就不再。到那时外面瞧着和和气气,里面不晓得有人受了多少委屈。况且常有那不分家的人家,老人前头才闭眼,后面弟兄们就争起家产,我服侍的多一些就该多分,你平日间只会嘴甜哄老人就该少分。甚至还会闹上公堂争产,肥了无数的官儿,杀了兄弟们的和气,一家子倒变成仇敌。还不如趁我现在还清楚明白,家当三下分开,你们三人各自拿一股去运营,以后变多变少,也是你们各人的本事,和旁人无关。”
万老太太这番话说完,已经觉得有些疲惫,万家三兄弟数次想打断,可是也晓得娘做了决定,又拿出这么大一篇话来说,定是不肯更改的,等到万老太太说完了万克己三兄弟才齐声道:“娘,您这话听的人有些伤心,我们兄弟三人从小就……”
万老太太摇头:“我晓得你们兄弟三人齐心,只是人是会变的,趁着现在你们兄弟三人和和气气的,把家当三下分开,以后见了面也亲亲热热。再说只是分家,又不是你们兄弟以后都不孝我,更不是你们以后就不是兄弟了?难道分了家就哥不是哥,弟不是弟了?”
这几句说的万家三兄弟都住了口,互相看一眼,万老太太又笑了:“再说我也是服侍过人的人,晓得媳妇服侍婆婆是什么样的苦处,现在你们的媳妇都要做婆婆了,难道还要她们在我跟前侍奉立规矩不成?”既说到自己身上,杨氏不由开口:“婆婆这话说的让媳妇惭愧,媳妇服侍婆婆是应该的,哪能因媳妇就要做婆婆而不在婆婆跟前服侍呢?”
万老太太点头:“晓得你有孝心,只是你既体谅我,难道我就不会心疼你?你和你妯娌,进万家门也有十来年了,福没享过多少,现在你们都是要做婆婆的人,我难道不放你们出去享享福?”这话不由让万三老爷狠狠瞪了李氏一眼,李氏在万老太太说话时候,心里一直在盘算自家能分的多少东西,竟没注意万老太太后面几句,察觉到自己丈夫狠狠瞪着自己的时候,李氏心头重又火起,明明是你家要扶正一个那样出身的妾,婆婆怕别人没脸才要分家,关我什么事情?
不由也瞪了回去,万三老爷只觉得她毫不知悔改,要不是因为她当日说了那样一番话,自己的娘也不会想到分家求个安静太平,她现在还好意思这样对自己。万三老爷的手捏成拳,旁边的万克己看见,忙拉住他的手,悄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分家是娘的主意,关三弟妹什么事情?”
万三老爷这才把拳头松开,看着正在和万老太太说话的杨氏,心里不由叹一声,自己儿子一定要寻一房贤惠的媳妇,最要紧的是人好,旁的家世什么都是虚的。可是看着自己的妻子,万三老爷的眉头又皱起来,寻一房家世不算怎样的媳妇,自己妻子这边就过不了关,到时也不晓得她会怎样折腾媳妇,到那时,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姑娘?
万三老爷想笑,但不知道为何而笑,这一生就这样过吧,或许是前面二十多年过的太顺,才让后面这几年不大顺利。
万老太太已经和杨氏说完了话,这才又开口:“我还活着,这分家自然也是我做主。”说着万老太太从旁边桌上拿起三张纸来:“这是我做主分派的,田庄铺面盐场,都是一概三分,没有分的就是这座宅子,你们兄弟三个就细商量商量,是继续住呢还是各自搬出去?”
万克己也没去接万老太太手上的那三张纸,只开口道:“娘说什么话呢?您还在世,我做儿子的自然是要依着您住,哪能自己搬出去。”万克己如此,万二老爷和万三老爷也纷纷表示不搬。杨氏不说话,李氏一个人也不好提要搬出去住的话,只得在那扯着手里的帕子,不搬出去,那这分家有什么用?
万老太太示意万克己把那几张纸接过去才道:“这宅子是当年你们爹在世时买下的,说是以后人口多了也足够住,可是现在我瞧着,别说一直住下去,就等孩子们各自娶了亲,这宅子都嫌小了,你们要愿意再陪我多住几年我也高兴,只是哪有不散的宴席,不如老二老三你们都各自去看所宅院,收拾整齐了等孩子们娶亲时候就搬出去,你们大哥是我的长子,我难免要偏向他,这所宅子就留给他。”
万克己的眼只是扫了一下那几张纸,听到娘这么说赶紧道:“娘,您方才还说那些东西都没偏向地分了,此时又偏向儿子,还不如寻个人来估一估,值多少银子,儿子补给两个弟弟才是。”万老太太笑了:“你们三个不为金子银子争气,也不争多竞少是极好的,可是我把宅子留给你是有个念头的,以后我们只怕不会回家乡了,在这扬州生了根,分了家过些日子就把东北角那边改成万家宗祠,修上族谱。再寻块风水宝地把你父亲葬了,置上三百亩田地当做祭田。日后祖宗祭祀,上坟扫墓都在扬州,家乡就不用回去了。”
万老太爷虽然去世已经十多年,可是一直只是厝在扬州城外,想的是有一日能回家乡安葬。可是回了家乡又如何呢?当日万老太爷的父母把他卖了出来,万老太爷发财之后也曾去寻过,可是那地方已经换了好几户人家,不知道他父母的去向,寻了也有好几年,从无半点音讯。
万老太爷临终前嘱咐要葬回家乡,可是这样贸然回去就说要葬入人家祖坟,只怕会被人赶出去。倒不如让他入土为安,从此以扬州为家乡,落地生根,再不离开。
万克己兄弟们生在扬州长在扬州,那个万老太爷念念不忘的家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地方,也曾劝过就地安葬,只是万老太太一直不肯,现在她说出这样的话,万家三弟兄自然是极欢喜的,万三老爷已经站了起来:“既如此,这事就宜早不宜迟,我认得几个好风水先生,让他们去瞧几块地,早日把爹葬下去了,也算了了做儿子的心愿。”
见他要走,李氏忙喊住他:“你慌什么,总要把这里分家的事给了了。”万三老爷心里欣喜,只是一笑:“这算什么大事,娘又不会克扣我们,按单子拿了就是,爹的下葬之处才是大事。”这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差了一点点就是许多银子,李氏回头看见万二老爷正在和杨氏瞧着那单子小声说话,心里不由更恼火,别人的丈夫都和妻子齐心,就自己家的,任自己百般为他想,他全不在乎。
杨氏已经把那几张纸递给李氏:“三婶婶,这上面的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你再瞧一瞧,婆婆分的是极公平的。”按说这种老人主持分家,一般人都不会细瞧,不管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难道还要去和老人争吵不成?
李氏接过那单子,一眼就瞧见最赚钱的盐场不是三下分开,而是万克己占了四成,另外两兄弟各占三成,别的还不及细看李氏就道:“婆婆,别的倒罢了,可是这盐场为何不三分分开?”万老太太哦了一声就道:“以后这宗祠在这宅里,四时祭祀这些事情自然是长房的,我这才把盐场多给了你们大哥点,后面的现银子你大哥就拿的少了,这样一算,也算公平。”
现银子吗?李氏再往下瞧去,见注明帐上现还有八十万两现银,万克己名下二十万,二房三房各三十万,李氏虽知道万家富有,但没想到如此富有,帐上光现银子就有许多,心头先是一喜,接着就有些恼了,婆婆口口声声把自己当女儿看待,万家的底却从来没有交代过。
想到这里,不由又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正待再往下看,万三老爷已去而复返,见李氏拿着单子仔细看着,上前一把拿过粗粗看了一遍就对万老太太道:“娘,儿子没什么好说的,就照这样分了吧。”李氏总觉得那单子有些不妥,刚要说话就听到丈夫这么说,气得狠狠瞪丈夫两眼,心里更觉酸楚。
既然三个儿子都没意见,就让账房先生进来再重新另写一份分家文书,各自写了名字,画了押,从此万家三房就此分开各自去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