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光是初雪,所有人都明白妇人口里的孩子是谁的了。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下人不由往那妇人脸上仔细瞧去,当年万老太爷去世,万老太太是遣走了所有姬妾的,不过门外这些下人原本也就是在二门外伺候的,万老太爷那些姬妾就算见过也分不清谁是谁,况且现在打扮也和原来在万家时候不一样,只有一两个觉得这妇人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初雪扫了一眼,不及去瞧那些下人们在想些什么,此时还是上午,万家这边又要清净,街上的人并不多,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吩咐下人们道:“把这两位请进去,这种事,等老爷老太太回来再做主。”说着初雪给下人们使个眼色,几个伶俐的婆子忙上前请那妇人进去。
妇人不觉初雪竟这样爽快地把自己叫进去,还想再挣扎喊几声,婆子们已经伸手把这两人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大门,等到人一进来,初雪就吩咐把大门关紧。
妇人进了大门定下心正想开口再诉,初雪已经道:“先把这两位请进那边小屋坐着,凡事等老爷老太太回来。”初雪扶正在即,这些下人们都是趋奉的,婆子们七手八脚把这母子两人推进小屋,把门紧紧关上。妇人到了此时晓得中了初雪的计,进了这万家,又没让街上的人都听到,那不是任人揉搓?心里顿时急了,用手敲着窗户大喊:“刘姨娘,你别太过分了,这孩子是你小叔,算起来我也是你庶母,你就这样对待长辈吗?”
初雪正在小声交代婆子们速去给万克己和万老太太报信,听到这妇人的大喊,又想起什么,对青儿低声说了两句,青儿已经会意,让两个婆子就守在路口,不许人过来前面。
初雪见报信的人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那妇人道:“都说了无数次,这事我做不了主,等做的了主的人回来,您再和他们说个清楚。”妇人听到初雪说来说去只是这么两句,眉头一皱就道:“刘姨娘,大家都是做过妾室的人,做妾室的苦你想必也是深知,当日老爷去世,太太不等三朝五日就把我们这些人都赶了出去,我直到回到家乡一月后才晓得自己怀了身孕,老爷不在了,太太又是个雷霆手段的人,这才不敢回来,这么几年在家带着孩子,当初的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这孩子也大了,该认祖归宗,不然怎会寻上门来?”
妇人说了又说,说到难过处还掉了几滴泪,初雪却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是坐在檐下等着万老太太他们归来。妇人说到口唇干涩,看见初雪还是一动不动,不由伸手往那孩子身上掐了几下,孩子吃痛哭了起来,妇人也跟着大哭:“老爷,当日您在世时候,也是万般疼爱,现在您不在了,奴连您的骨血都保不住。”
初雪也没去管她的哭闹,只是看着门口,等待着做主的人回来,况且现在面前的这些下人都是自己用熟的,后院到前面的路口又被人守住,别说妇人这样哭闹,就算是闹着要死,也没人会为她说一句话。
妇人见初雪不为所动,有心想骂她几句,自己好容易寻到机会,趁万老太太不在家的时候想着来求初雪,毕竟初雪也是妾室,想必那些小叔子们不肯听她的,到时说了几句好言语,让她先点了头,再让她去万克己面前吹下枕头风,长子都肯认了,万老太太这个当娘的就不得不认,谁晓得初雪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要知道做妾室的就该护着做妾室的才是。
妇人在那懊恼,大门已经被敲响,守门人打开看了眼就把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万克己和万老太太,除了贴身的几个人,没带别人回来。初雪这才舒了口气,上前正欲行礼,万老太太已经沉下脸:“这样的人就该打出去,哪有让他们进来的道理?”
初雪脸色一变,万克己伸手握一下初雪的手,在万老太太耳边道:“娘,别说初雪做不了这个主,就算能做主,把他们打出去,这样的人必是有备而来,难道还会这样轻易放手?”万老太太一路回来,那心里竟是什么滋味都有,听到长子的这句话才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对,这个隐患,总要除了才是。”
说着万老太太瞧了初雪一眼:“你做的很是,现在先把他们两个嘴堵上,送到我那边去。”说着万老太太瞧也不瞧那房里关着的两个人,由丫鬟扶着往上房去。万克己安抚地拍了拍初雪的手,眼这才看向那个关在房里的妇人,看她相貌有些面熟,好像曾是自己爹身边一个姓吴的宠妾。
吴氏见到万老太太回来,心里已经慌成一团,万老太太平日间是不言不语的,可是真要动起手来,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当日万老太爷刚一咽气,万老太太就让下人们把这些妾室全都赶到一间屋子里关起来,到万老太爷出了殡,这才把她们放出来,命她们各自拿了自己平日的东西,再加上一百两银子各自回家乡,身边服侍的人想跟了她们去的也就把身契发还。
那些平日间争宠斗气,个个争先的妾室们被关了这么十来天,早就没了原来的气焰,不管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一个个都不敢说一个字,到万老太太跟前磕头谢恩,各自拿了东西和那一百两银子离开万家。
那时的万老太太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也没有假惺惺说几句,只是冷冷看着她们离开。现在又是十多年过去了,难道她的手段还会变吗?
想到此吴氏浑身都抖了,看着万老太太往里面走的身影,不由喊了声:“太太,我……”万老太太转身,看着昔日自己丈夫的宠妾,十一年的时光让妇人的容貌已经衰败,但一双迷人的眼依旧那样楚楚可怜。
万老太太的眼神很平静,可吴氏却觉得如同坠入冰窖,门已经被打开,婆子们走进来要把吴氏和孩子带进去,吴氏不由伸手抱住孩子,眼里已经有泪坠下:“太太,是我打错了主意,您……”吴氏说着就又哭起来。
当日放走那些姬妾,虽然明知道万老太爷再次中风后已经不能御女,但万老太太还是寻了稳婆给她们一一看视,怕的就是这些妾室们万一耐不住寂寞,和别人怀了个在肚里,到时回了家乡,过个几年抱着孩子上门。
谁知防不胜防,就算做的如此周密,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带着孩子想来分一杯羹。万老太太想到这里,眼里渐渐添上厉色,吴氏抬眼瞧见万老太太眼里的厉色,心里更加害怕,抱住孩子的手更紧一些,拉扯着孩子一起跪下:“太太,全是奴被鬼迷了心窍,才想出这个法子的,可怜奴身上的银钱花了一空,又被人逼着,才来寻到府上,太太,太太,求您瞧着奴当年对您恭敬没有半点不是的份上,抬手饶过吧。”
说着吴氏连连磕头,没想到事情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下人们互相看一眼,面上都是惊讶之色。万老太太淡淡地瞧妇人一眼,把手伸给初雪:“你先扶我回去,老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谁在背后出了这些主意,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来路,别以为他光脚我就怕了。”
万克己应是,吴氏听了后面几句心里更怕,万家的发迹史妇人是清楚明白的,能以奴仆出身得到这么大的家事,哪是自己这点小算计能算计到的?妇人还想再求几句,万克己已经走到她身边,声音很温和:“吴姨娘,当年家父去世,娘已经做主让你们各自回家,好重新嫁人,若遇到什么难处,缺个几两银子,你来开口,也不是不能帮忙,可是今日你这样,就不要怪我万家无情了。”
听到连最温和的万克己都这样说,妇人哭的更大声,哭声传进初雪耳里,初雪不由微微滞了下。万老太太突然叹了一声:“刘姨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太硬。”初雪笑了:“老太太,做当家人,有时是要杀伐果决的,若是做当家人的,一味只是宽厚待人,以为能教化感人,可是人良愚不齐,哪有个个都肯听教化呢?自然是对什么样的人要用什么样的手段了。”
万老太太转身看着初雪,点一点头:“刘姨娘,你很好,只是有时你太拘于本分了。”这话让初雪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一想才道:“老太太这话,我是要驳一下了,在什么身份做什么事这是应当的,有了非分之想,难免就会变的贪心,而人一旦贪心,就会想要很多不该要的东西,那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万老太太挑一下眉:“那当日我和老太爷做的事,就是非分之事,你如何评说?”初雪觉得心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没想到万老太太会这样问。想了想初雪才道:“人不甘于下贱这是常事,但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必不要伤了别人,若为了自己的念头捧高踩低,对和自己一样的人格外打压,看不得别人好,这样不择手段的事自然是不能做的。但要持心平正,如当年老太爷一样,不过是自己顶了窝子,并没有挖了程家的墙角,不忘自己的本职,这样就是正路。”
说完这番话初雪觉得自己的里衣都被汗汗湿了,万老太太笑了一声:“刘姨娘,你这番话果然很有道理。我老了,原本还想帮你们多看几年家,可是今日才觉得自己老了,现在长房有了你,我也放心了,万家,该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