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过天晴,春日的暖阳懒洋洋的从东方爬起,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慢慢的向西移,林玄玉醒后来,因为吃了新配置的药,精神比前一日好些了,身体也不再是软绵无力,外间守值的丫鬟利索的上前帮着他穿戴衣物,洗漱整理。林玄玉揉了揉眼睛看着身边两个大约十三四岁的丫鬟,残留碎片中这两个丫头一个□□桃,一个叫夏蝉,是已去的老太太从林府家生子中挑选出来服侍的。旁边站着一位年纪稍大些的梳着平髻的妇人乃是自个儿的奶娘孙妈妈。
林玄玉乘着春桃,夏蝉帮着穿戴之际,暗暗打量了两人几眼,两人皆穿着同色的淡青色长身比甲,颜色皆是干净清爽,梳着双丫髻,夏蝉看上却活泼点,鼻头上带有些小雀斑,春桃则比夏蝉成熟些,但是林玄玉的余光分明瞧见了春/桃看似乖巧的伺候中却带着淡淡的讥讽,林玄玉不动声色将一切映在眼中,掩嘴打着小呵欠。
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穿戴齐整,林玄玉心中腹诽,这古代人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虽然处处有人伺候,单却说着衣服却繁琐异常,里一层,外一层的,过于繁杂费时费事。万一有个什么变故生,等穿上衣物,都已是后悔不跌。而此时乌鸦嘴的林玄玉不知道日后真的发生了一件令人跺脚,后悔不已的事故!起源皆是这衣服惹的祸!且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贾敏在一边看上脸上稍有起色的林玄玉,心稍微放下了些,昨个儿初夏,拿着那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去找了老爷,回来说老爷脸色不好,派了管家暗中去找了药铺的大夫仔细的研究了遍,确定这是用来活血散瘀,消毒止痛的药方。林诚是自幼伴着老爷长大的,情意颇深,对待玉哥儿如自己的亲儿子般疼爱,他清楚的记得家中伺候多年的大夫张语堂当初给玉哥儿诊治之时,说是哥儿得了热症,疑是出疹子,见喜了,几番确认下来,张语堂断定是出疹子了,开了一张药方,叮嘱按时按点服用,莫吹着风,为了不将病气过了院子中人,最好将哥儿送到乡下养病,当时自己还为此事和张语堂起过争执,吃了几剂药之后,哥儿未见起色,病情愈发严重,张语堂一口咬定哥儿出了疹子,估摸是受了风寒,加重了病情,如若再吃上几味药仍不见起色,怕是难熬过去了。当时老爷夫人脸色阴沉,将张语堂赶了出去。
林诚也觉得哥儿的病生的蹊跷,虽说哥儿身体一直有些虚弱,却也能吃能喝的,突然就一发不起,林诚暗中又找了几家药铺,装作家中有人生了病,有位路过的好心郎中帮着开了药方,家中人虽心中感谢好心的郎中,却有些疑惑不定,不敢按方配药,请大夫帮忙断定断定。几位年事已高的大夫皆说此药方可以放心的配药,只要将淤血排去,毒气散尽,病人定会有起色的,林诚回去将几位大夫所说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老爷,老爷去了夫人那边后,回来后就差人暗中注意张语堂的一行一言,往来客人。
林玄玉揉了揉鼻尖,隐约中似乎有股淡淡的香气飘了过去,却见一边的孙妈妈欲过来接手将他抱起,林玄玉下意识的伸手阻止了孙妈妈的动作。孙妈妈有些尴尬的缩了缩手。林玄玉皱着小眉头,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登时一惊,这味道不正是断肠草的味道么。记得有次幺妹在家中看《神雕侠侣》哭的稀里哗啦,当时自己还好奇的走过去,见到的正是杨过因为中了情花毒而痛不欲生,幸亏情花园边的断肠草救了他一命那一幕。
没过几日大哥东方轩就搞了一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开着淡淡黄花的碧绿色植株回来,说这就是那所谓的断肠草,还交代了几句小心这药草,是药三分毒,且看你如何运用,毒亦可救人,亦可杀人,且在一念之间。就如做人一般,稍有差池,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贾敏见此不动声色的将林玄玉抱起,林玄玉小耳朵有些红晕,心想,都有二十多年未曾这样被抱来抱去的,有些小害羞,温暖柔软的怀抱,带着好闻的香气,这就是熟悉中妈妈的味道。
林玄玉爬在贾敏的怀中偏着小脑袋瞧着贾敏身后梳着单螺的髻,发上插了枝翡翠珍珠簪,那珍珠圆润光滑,有莲子般大小,手腕带着的同色系的翡翠珍珠手镯,耳朵上垂挂着同样款式的翡翠珍珠耳环,明晃晃饱经世故的妇人,所用衣料皆是上乘,一眼看上去就是有些身份的妇人与常人不同,也就是贾敏的奶娘杜妈妈。林玄玉心中见着她打扮就有所不喜,所谓财不外露,这位倒是偏生怕人不知道她是身份地位特殊且尊贵的。
杜妈妈满脸笑容的上前欲接替过贾敏怀中林玄玉,说道“哎哟,我的姑娘啊,你可是千金之躯,金贵着呢,哥横竖儿让妈妈我抱着就是,哪里能劳驾我们姑娘呢”。对着站在一边闷不吭声的孙妈妈呵斥道“你个老货,没眼见识的,没瞧见哥儿起身了么?还杵在那跟雕塑的泥像般,还不过来伺候着,当初老太太见你奶水充足,身体健康,品行端庄,家世清白,容貌周正,且重要的则是你经验丰富,稳重老道,怎么如今越发没个见识,凭白叫外人看了去笑话咱们家家教不严。”
语气虽恶劣但是言语言辞之间带着明显的偏袒之意。
贾敏开口打断了杜妈妈的话“哥儿年幼,刚起身还有些迷糊,日子长着呢,往后需要李家嫂子一如往日般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哥儿呢。”
杜妈妈对着孙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快步跟上,杜妈妈笑道“我的姑娘呀,你呀,打小就是菩萨心肠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姑娘吉星高照,佛光普照,庇佑哥儿逢凶化吉,妈妈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到了肚子里了。”
贾敏笑了笑却未接口。
一行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入伺候着贾敏和林玄玉吃早膳。
却说孙妈妈如往日一样欲给林玄玉喂奶,林玄玉看着那孙妈妈的举动,只觉得混身寒毛倒竖,这身体少说也有三岁了吧,怎么还在吃奶中。无意中瞥见孙妈妈那颜色偏深的乳/头,喉中一阵恶心,干呕了起来,心道“这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吃奶了,看上去如此恶心,哪里能想象自己含着吃奶,一想到此处,浑身觉得有上万只蚂蚁般在爬。”吓的贾敏慌乱的要传唤大夫前来瞧瞧,一边伺候的夏蝉拿起娟子帮着擦拭了嘴角,林玄玉伸出小手拽了拽贾敏的衣袖示意没事,又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金银花小粥。
待两人用完饭后,用水漱了漱口,贾敏并未如往日一样将剩下赏赐给下面的丫头婆子们,而是亲自抱着林玄玉到了西厢边的耳房,亦是平日贾敏处理家中事务的地方,将林玄玉轻放在一边的五屏风式罗汉榻上,身下垫着引枕,榻中间摆着一张方几,贾敏接过初夏递过来的《三字经》,将书本平摊开来,翻了一页,如往日般教导着林玄玉认字。
杜妈妈此时也不敢出声打扰为何姑娘将院中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叫到此处。
贾敏一子一句,语速十分缓慢的念着《三字经》,林玄玉心中此时已明了,为何那些丫鬟婆子们看自己眼色带有同情,可怜,讥笑,看样子自己的智商有些问题,说句难听点也就是那智障儿,粗俗点则是弱智。
林玄玉抬头看着她不紧不慢,不厌其烦一边又一边重复着“人之初,性本善”,反反复复来来去去都是这六个字。
林玄玉看着那已被翻皱了的书页,母亲到底是花了多少时日,花费了多少心血教导自己来认识这六个字。《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称为三大国学启蒙读物,乃是古代儿童必备必读的书籍。
记得前世的自己不到三岁就已熟读“三百千”,且朗朗上口。而这世的自己却是连这简单的六个字都读不全。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母亲却骨子里十分的执着,而且对待有问题的自己仍然是百般疼爱,不厌其烦的教导着。暗地里落了多少泪水无人知道,暗地里承受多少冷眼,冷嘲热讽,讥笑,无人知晓,在人看不到地方是不是也曾想过放弃,也曾绝望过,是不是也曾后悔过,但是这一切一切她都从来未在年幼的自个儿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过。
林玄玉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水不由自主的滴下,扑在贾敏的怀中,呜咽起来。贾敏轻轻的拍打着怀中的林玄玉,轻轻的安慰道“咱们的玉哥儿是个好孩子,咱们不急,慢慢来,不哭,不哭。”林玄玉多想大声的将“熟烂于心,口说能详的“三百千”完完整整念出来,让她知晓自个儿的儿子是值得她在别人面前骄傲的,是值得她在别人面前称赞叫好的,而不是如现在般受人白眼,受人冷眼相待。
林玄玉又想到第一次见到母亲之时,自己明明说了好几句,犹记得当时初夏眼中明显的疑惑,母亲眼中的惊喜,当时还觉得十分怪异,此时此刻却能深深理解为何母亲如此。
林玄玉心里又不禁好笑,难道母亲觉得那一日发生的是场梦,心中洒笑,母亲倒是个傻的有些可爱。而林玄玉心知此时此刻却不适合在这里向母亲证明她看到的一切不是一场梦,而是千真万确。
贾敏将林玄玉脸上的泪珠擦净,说道“咱们的哥儿是最好的。”
贾敏将林玄玉抱了过去,揉在怀中,一手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脊背,一边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
在白露将院落中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召集道此处后,众丫头婆子有些忐忑不安之际,贾敏不紧不慢的道“佛主庇佑,玉哥儿方能化险为安,为了感谢佛主的垂爱,今个儿院落中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要随我去观音寺拜祭佛主,为玉哥儿祈祷。”
贾敏看了一眼众人,接着道“你们都去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在院子中集合,准备出发去观音寺。”
众丫头婆子们一开始还议论纷纷,有些胆子大的嗓子尖的还拔高了音议论着,却在抬头触及到贾敏的眼神后,低下头。
众人都觉得太太那笑容似乎与往日有了不同,那眼神中也仿佛多了些什么,令人不经意间心生胆怯。
而此时感受最多的则是贾敏的奶娘,仿佛间看到了未出阁时候的姑娘,心里一个哆嗦,却在触及到贾敏的目光之时,快速的移开视线。
而套用林玄玉的一句话则是此时此刻贾敏则是浴火重生了,心中的小宇宙被点燃了,如燎原之火般令人触手不及的焚烧整个林府。
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向扬州郊外的观音寺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