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付嬷嬷撩起内室的软帘,只见贾敏穿着雨过天青色软绸家常衣服,正在灯下和初夏描着花样,花样已渐渐成型,俨然是孩童的虎头肚兜,付嬷嬷走了过去,劝慰道“你眼下可是有了身孕,身子大不必从前,不能太过操心劳累,何苦这等活计都揽了过来。”
贾敏放下笔,付嬷嬷搀扶着贾敏在一边的软榻上坐下,笑道“眼下天渐渐热了起来,玉哥儿眼下还小,竟学者淘气,闹腾的很,这不怕他晚间睡觉没得安稳,要是踢了被子着了凉可就不好,所以想着做个虎头肚兜让他晚间睡觉带着,嬷嬷玉哥儿可曾睡下了?”
付嬷嬷听了贾敏的话也笑道“这白日里玩耍够了,晚上肯定睡的香甜了,我刚过去看了一眼,睡得可沉了,跟个小猪似的还打着呼噜。”
初夏帮着贾敏捶捏着腿打趣道“我们大爷如今是越发精致的淘气了,早间非缠着夏蝉、小满带他去看池中的金鱼,傍晚时分说是要叫厨房做好吃的孝敬太太,还非得自个儿亲自去鸡窝中掏鸡蛋,让夏蝉、小满两个人将母鸡引开,自个儿跑进去掏鸡蛋,被母鸡追了好久,落了一身的鸡毛。”
小雪插言笑道“还有大爷让府中木匠去找什么风车木,说是有大用途,你说大爷淘气不淘气呀。”
贾敏接过付嬷嬷递过来的安胎药用汤勺舀着喝了一口笑道“这都是老爷宠的,越发没个规矩,等夫子过来后,得好好拘着点。”
却说贾敏这边正唠着家常,外面守门的丫头通报说是秋姨娘过来请安。
贾敏将安胎药喝下,用水漱了漱口,拿帕子掩了掩嘴,说道“就说我已经歇息下了,打发她回去。”
付嬷嬷差人将药碗收起,将贾敏扶好半靠在软榻上,初夏将一床轻薄的锦被盖在贾敏的下半身上,付嬷嬷说道“眼下府中可是不大安宁,今儿个夏蝉在厨房陪玉哥儿玩耍时可是听到了不好的谣言,我且在房中说给姑娘听听,姑娘也莫往心里去,凭白急坏了身子。”
贾敏皱着眉头问道“既然嬷嬷你都说了是谣言,那哪里做得了数,你且说来我听着便是,我自由定夺。”
付嬷嬷脸色不大好的说道“府中下人们都在浑说姚姨娘耐不深宅大院的寂寞,背着老爷偷了汉子,还说肚子中那个也是外面的汉子的,是孽种来着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跟亲眼瞧着似的。”
贾敏在林家庄园听老爷说林家如今只有玉哥儿一个独苗,就心生疑惑,为何老爷如是说,怕是自从哥儿莫名大病后,老爷就已暗中派人将府中事情打探了个清楚,因出了如此的家丑,薄了面子,心中羞愧,故而待自个儿身体大好,回到府中,巴巴得等着自个儿从整家风。
心中疑惑是一回事,但是亲耳听到此事,莫说真假如何,且说这下人们背着主子嚼舌根,乱是非就已是大大的不敬,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爷刚到扬州上任,仕途虽不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却也是无甚大的波折,如今更是身居要职,明面上,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眼红耳热的,巴巴的等着你犯错,抓住小辫子,顶了这个肥缺。贾敏虽不待见姚姨娘、秋姨娘,也想借口身体不大舒坦,让秋姨娘管家,待其出了错,打发了出去,却没想到她竟然如糊涂到此地步,这万一有有心人暗中向上参奏一本老爷治家不严,家风不正,那且不是得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想到此处,贾敏连忙打住,只觉得浑身透着一股寒气,遍体生寒,这一步走错,就是满盘皆输,踏上万劫不复的地步。
贾敏连忙稳住心神,吩咐道“嬷嬷,你去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告诉老管家林诚,让老爷这几日不要回府了,暂时歇在衙门处,好生照顾着。”
贾敏又吩咐道“初夏,你带几个身体健壮的老嬷嬷,老妈子,去将厨房中背着主子乱嚼是非的全部捆绑起来关到柴房。”
贾敏将小雪叫了过来说道“小雪,你去叫林磊加强府中巡逻,不许任何人外出,尤其两位姨娘的地方要严加看好,不容有半点闪失,府中采办一律找信得过的人去。”
贾敏一一吩咐下去,揉了揉酸疼的脑袋,付妈妈走过来帮贾敏揉捏说道“姑娘,切莫气坏了身子,看姑娘办事不慌不忙,乱中有序,嬷嬷也就放心了,但是姑娘你可是关心则乱,若是真有奸夫,你将府中整的固若金汤,且不是给人贼人警醒,万一贼人暗中逃脱了,可如何是好。”
贾敏心中咯噔一声,刚因为太过惊讶愤怒,倒忘记了这一茬,莫说事情真假不知,姜到底是老的辣,贾敏问道“嬷嬷可有好的办法。”
付嬷嬷拿过帕子将贾敏额头上的冷汗擦净道“姑娘且莫心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姚姨娘自幼在姑娘身边伺候着,老奴还是了解一二的,姑娘可还记得当年那杜妈妈曾是将姚姨娘许给过她表哥窦勇的,姑娘可曾记得这事了。”
经付嬷嬷这一提醒,贾敏突然想到,当年可人哭着求自个儿帮着打点此事,说是舍不得离开自个儿,要一辈子服侍在身边,当年看她乖巧懂事,一直服侍的不错,就做了人情,给了窦勇一些银子,让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后来,嫁到林府后,杜妈妈还求自个儿给窦勇谋了个职,负责府中厨房买办。
想到此处的贾敏只觉得无颜再见老爷,一颗心不断下沉,想死的心都有了,心中后悔不跌,想不到是自个儿亲手带了群白眼狼过来。付嬷嬷看着贾敏暗沉的脸色,知是贾敏心中已经想明白了,帮着贾敏顺了顺气,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贾敏。
贾敏长叹一口道“嬷嬷,都说朝廷之事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后宅之中亦如此,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令人心寒,可委屈了嬷嬷,辜负了当年嬷嬷尽心尽责的教导。”贾敏想起当年心高气傲,有些瞧不起内院之事,不愿意听付嬷嬷唠叨,不免有些愧疚。
付嬷嬷笑着劝慰道“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老奴无子无女,权当姑娘当自个儿女儿看待,哪里有不尽全力帮着姑娘的,姑爷当年纳妾,姑娘心灰意冷,无心操持家中事务,皆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眼下姑娘有心才重整家风,老奴看着姑娘在庄园中处理一干人犯之事,已有长进,老奴心中也是为姑娘叫好,但是姑娘莫要操之过急,这其中牵连太多,打草莫惊蛇,但是有时候当断则断,妥协有时候意味着死亡和惧怕,该心狠的时候则应当果断从容。”
贾敏虚心问道“那依嬷嬷看这杜妈妈、孙妈妈还有府中姨娘这事改如何处理。”
付嬷嬷说道“眼下姑爷刚到任扬州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不像在苏州之时,大家对林府知根知底的,姑爷刚到扬州,一干官员商家之辈皆在观望之中,更别说家中女眷内院交往了,府中奴仆也甚少是在扬州采办的,大部分则是从苏州带来的,姑娘可要想好了,放虎归山必留后患,斩草就得除根,切莫等春风吹又生。”
贾敏心中一警,面色微微一震,心头犹如十五个水桶般七上八下的,贾敏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低缓问道“妈妈,女儿愿闻其详。”
这一声妈妈亦是对付嬷嬷多年衷心教导的感谢,亦是发自贾敏内心的称呼,未出阁之时,在贾府中,贾母素日疼爱,膝下承欢,是何等的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但是贾母却甚少与自个儿谈论内宅之事,只是派了四位教导嬷嬷过来授课,付嬷嬷对自个儿尽心尽责自是不必说,处处为自个儿考虑,打算,亦是真心的将自个儿当女儿对待,细心的教导着,自己考虑不周全的时候处处小心的提点着自己。这一声母亲当之无愧,亦当的起。
付嬷嬷老泪俱下,自己已是经年之人,膝下荒凉,无儿无女,打贾敏年幼之时,就已在身前身后教导着,当女儿般疼爱,也曾怨恨过贾敏年轻气盛,不懂是非,不顾昔日情面将自己打发到庄园,也曾怨过贾敏不争气,竟被内宅之事套住,萎靡不正,但终究抵不过情一字,见她身体健健孱弱,心中心痛不已,恨不得白白替她受了这些苦楚,眼下这一声妈妈叫的付嬷嬷心肝都颤动了起来。
贾敏拿过帕子将付妈妈脸上的泪水擦净,眼眶红了起来“妈妈,女儿不孝,未曾好好尽职照顾好妈妈,还要妈妈为女儿之事万般辛苦操劳。”
付嬷嬷破涕为笑“你这丫头如今越发没个规矩,没个尊卑起来。”眼中却是满眼的笑容。
付嬷嬷点了点贾敏的脑袋,贾敏蹭了蹭付嬷嬷的身体,付嬷嬷笑道“得冲了宝贝女儿这一声妈妈,妈妈哪里不会拼了老命去帮你。”
付嬷嬷坐在贾敏脚边,将锦被掩实好说道“此事说难也不难,眼下姑爷也是放了权,让你全权打理,想必自玉哥儿出事后,姑爷也是打听清楚家中辛秘,怕是这丑闻已是板上钉钉坐实了的事,不用姑娘你去通知,姑爷这段时日已是心中愧疚,那秋姨娘骚狐狸算盘打的好,想借姚姨娘丑闻一事,兴风作浪,再暗地里散步谣言,想着法儿钻空子,如果姚姨娘背着姑爷偷人一说成真,那姑娘可曾想过那骚狐狸为何不当场发现那汗巾之时,就过来禀了姑娘,而是托到晚间。”
贾敏心中暗暗想道“这秋姨娘果真够狡猾,乘着下午时候散步谣言,搞的府中人人皆知,晚间再过来自个儿这边告知此事,万一成真,老爷还不得连带的将玉哥儿也怀疑上,这计策果然够歹毒,好一个一箭双雕。”
付嬷嬷拍了拍贾敏的手说道“她这一招一箭双雕虽然高,但是姑娘那一招抛砖引玉,引蛇出洞亦不落下,那骚狐狸自以为是自己计谋高超,却没想到却因遍布谣言坏了事,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每个林家的子孙身上都有一个胎记,她未生儿育女,对此事亦不知情,这如意算盘打的叮咚响,却没想到遇了打水,全部打了个水漂。”
贾敏想到那日老爷帮玉哥儿洗澡一事,心中平定了几分,说道“那我们就来个釜底抽薪,直接断了秋姨娘的念头,让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付嬷嬷冷笑道“凭她是哪个山头的狐狸成了精,遇见猎人还不得乖乖就范,她想借此事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哼,这心也未免太野了点,也不想想她出身卑微,崩说老爷念着旧情抬了姨娘,就眼下她无子无女,没个依靠,顶了天也就是姨娘的命,姑娘可还记得庄园中陈家媳妇。”
贾敏回想了一下庄园中的事,点了点脑袋。
付嬷嬷笑道“那陈家媳妇叫秋蝶,姑娘可还记得。”
贾敏嘴巴张了张,说道“没想到她竟然命大到如此地步,竟然一直跟着嬷嬷在庄园做活。”
付嬷嬷说道“那秋蝶也是个衷主的很,当年老太太在世之时,听闻枫桥镇的寒山寺香火鼎盛,且万分灵验,林家一直未有子嗣诞生,老太太便赶早去寒山寺进香祈福,因山涧路滑,无意中被柳家姑娘救了一命,老太太报恩心切,便将那苦命的没了依靠的柳家姑娘接进府中,当年秋蝶就是随身伺候的,当年姑爷虽将秋荷收了房,奈何她自个儿不争气,肚子中一直未有动静,老太太便打起了柳家姑娘的主意,姑娘那一段时日因秋荷之事正与姑爷置气,对此事并不是很清楚,眼见老太太起了再纳房收妾,秋荷听闻了此事,暗中编排了柳家姑娘与府中小厮有染,毁人名节,柳姑娘气不过投了湖自尽,而秋蝶是唯一知晓此事的,那日月圆之夜,秋蝶因有些闷热,睡不着,便去院中的池边纳凉,却未曾想到竟然听见了秋荷暗暗约了人,筹谋如何害柳家姑娘,秋蝶暗暗将此事告诉柳家姑娘,偏偏柳家姑娘生带傲骨,容不得此事,便与秋荷起了争执,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事多有,众口铄金君自宽,想来女子名誉与节操何等重要,柳家未落魄之时也是书香门第,柳家姑娘,白白受辱,含冤投湖而亡,大好的一个姑娘,风华正茂之时就这样香消玉损了。”
贾敏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昔日的柳家姑娘是因此去世的,当年也只是听闻此事,却没想到此中还有如此乾坤。
付嬷嬷叹息道“那秋蝶见自家姑娘自尽后,被秋荷找了个借口打发出去,当时姑娘受不得唠叨,打发了我去苏州乡下的庄园,我见那姑娘可怜就顺带在身边,见她乖巧懂事,亦办事勤快,就慢慢培养了起来,此时也是秋蝶告诉我的。”
贾敏说道“就算秋蝶此时站了出来,亦没人相信她的话。”
付嬷嬷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往往做了亏心事的人,心中皆是忐忑害怕,别看那个骚狐狸天不怕,地不怕的,不信神鬼一说,但是每当月圆之日,她必定会偷偷寻一个地方暗中焚香祷告,所以姑娘我们可以借秋蝶一用。”
贾敏一点就通说道“让秋蝶扮鬼,暗中吓唬她,攻心为上。”
付嬷嬷点了点贾敏的额头笑道“有时候人吓人倒不可怕,这鬼要是吓起人来可是会翻了天的。”
贾敏心中琢磨了起来,如何才能使的事迹不败露,亦惟妙惟肖,好一网打尽。
贾敏吩咐人将初夏叫了回来说道“你去叫林磊府中该松则松,该紧则紧,不要太过,精灵点,叫林磊随便寻了个理由将窦勇暗暗捆了起来,再派人暗中盯着秋姨娘,莫操之过急,打草惊蛇,府中嚼舌的主全部狠狠的杖责一番,如果有闹事的全部捆了起来,待几日后我自会处理。”
贾敏又吩咐道“你找人将姚姨娘先软禁起来,别让她出院子门,看紧点,再从我院中派几个的心的丫头去伺候,对外就说姚姨娘身子越发沉了,要小心伺候着便是。”
贾敏对着付嬷嬷说道“还得劳烦妈妈带点重礼去看望秋姨娘,说是这段日子她持家辛苦,劳苦功高,得重重赏赐。”
付嬷嬷看着贾敏行事越发滴水不漏,干净利落,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尽是赞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