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春雨
曲静深关掉手电筒,被手电筒的光照着他心里有点不得劲。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看清景泽那张脸。
景泽腿蜷了半晚上,早有点麻了。他扶着墙根站起来,想伸出手抱抱曲静深,却被曲静深挡开。
曲静深低着头说:“你…走。”
晚上太黑,景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些曲静深的单薄轮廓。这么瘦,衬衫挂在肩膀上,松垮垮的。
景泽说:“兔子,跟我回去吧,这里条件这么差,有什么好的。”
曲静深不吱声,景泽扯住他的手腕:“乖,听话,跟我回去。”
曲静深面无表情,他掰开景泽的手,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走…我们不…不太可能。”
景泽声音有点着急:“前两天不还是挺好的,听话,啊?!…”
曲静深又抬头看他一眼,说:“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关门。
景泽在外面拍了几下门,引得院子里的大黄叫起来。他最后只得做罢,怏怏地蹲坐在地上。他知道曲静深并不像表面那样,圆方任人揉捏。
景泽点了支烟,抽到一半就烦躁地丢到地上。他十分后悔,前两天怎么就跟魔怔似的,一定要出国去找什么程逢呢?果然得不到的,才最不让人甘心,跟事情怎样和对象是谁没有关系。
曲静深躺床上再也没睡着,天刚蒙蒙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添水做饭。引火烧锅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手,那儿立马起了一个大水泡。
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填上些柴火让它烧着。曲静深把昨晚剩下的隔夜饭倒给大黄,又掰了些碎馒头喂它。大黄摇头尾巴吃的很开心,有几只鸡鸭想过来沾点便宜,都被大黄低吼着哄走了。
曲静深蹲在地上笑,心想你咋那么护食呢,都是一家人,分一点又不能怎么样。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大门哐当哐当地响起来。曲静深他叔也醒了,披着外套出来上厕所。“阿深你去看看,谁这么早?”
曲静深知道是景泽,蹲在地上磨磨蹭蹭地不起来。他叔就要去开门,曲静深这才赶忙起身。
景泽又冷又饿,眼睛下面挂着俩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曲静深露了个门缝,“干嘛,走…”
景泽说:“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走。”
曲静深哐当一下把门关上,他叔上完厕所回来,问他:“这么早谁啊?”
曲静深说:“走错。”
他叔点点头,说:“我刚才还跟你婶嘟囔呢,以后不用你早起来做饭。反正也没事,吃早点晚点都一样。阿深,你婶刚才说要托人给你说媳妇儿呢,就村长他闺女,虽然没大文化,但人挺好的。有空让你婶带你去见见。”
曲静深愣愣地站在那没吱声,他叔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笑着说:“到时候了,害啥臊。”
吃过早饭,他叔说要去地里看麦子。曲静深没事,自然就跟着去了。
景泽怕人觉得奇怪,天一亮人多了他就没敢再坐在曲静深他叔家的门口。
八九点钟的时候大门才打开,曲静深提着两杯水跟在他叔后面。他叔一眼就看见坐在麦秸堆那儿的景泽,回头看了曲静深一眼,见他低着头没反应,也没说话。
论说前两天刚下过雨,地里积了不少水,十分泥泞。有的地方的麦子被雨水浇的伏在地上,需要人挨个扶起来。他叔把布鞋拖掉,挽挽裤腿下地。
曲静深照着样子学,他好几年没下过地了。他叔说:“你拿着铁锨把田梗挖开个口,往外放放水,不要下来了,听话。”
曲静深很听话,放完水,立马下地,学着他叔扶麦苗。
景泽在代销点上买了两个干硬的面包,一袋花生牛奶。花生牛奶袋上写着:三鲁花生牛奶,营养丰富。景泽喝了几口润润喉咙,果断丢掉。
曲静深他叔家的地在大堤下面,地势比较低。景泽就坐在大堤根上往下看,由于早上露水还没晾干,地上潮乎乎的。
曲静深挽着裤腿,躬着腰仔细地把伏倒的麦子扶起来。他的腿很细,膝盖骨突出。风鼓起他的衬衫,周围是起伏有致的麦浪。
景泽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仿佛已经入神。似乎才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来,也许会有很多比他长的帅的,比他有钱有才的,但是这个人如果错过了,这辈子恐怕再也遇不上了。
曲静深去自行车旁边拿水,自己喝了几口,又递给他叔。可能是嫌衬衣在外面碍事,就把它塞到裤子里面。
景泽突然想起来刚认识曲静深时,跟景森说过的一句话:看到一个人时,判定你能不能爱上他的第一标准就是:想不想跟他接吻,然后上、床占有他。景泽想,如果可以,他真想跟曲静深在麦子地里做一回,就这样赤、裸裸的以天为被,地为席。
曲静深似乎看见了他,但又装没看到继续忙手里的事。
半晌的时候,有个讨厌鬼骑着摩托车从大堤上冲下去,景泽扭脸一看,正是昨天跟他吵架的二货。景泽刚要骂他两句,就听对方隔老远就喊:“小哑巴!!”
曲静深抬头看他,笑的一脸灿烂。景泽气的牙痒痒,屁、股下面的草都被他捋了不少草尖。
大强大大咧咧地把摩托车停在路边上,挽挽裤腿下地:“小哑巴,跟你叔来的啊?”
曲静深点点头,大强朝那个躬着腰的背影喊:“曲叔!”
曲静深他叔笑着应了,“大强你家小娃娃都快两岁了吧,我家阿深还没个对象呢。”
大强拍着胸口保证:“曲叔您放心着,有好的我一定介绍给小哑巴,是哈?”大强朝曲静深傻笑,曲静深也笑着回应。
大强家的地跟曲静深家的离的很近,几个人一边干活一边闲扯。景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刺挠的难受。他点支烟抽上,抽了两口,又暴躁地丢到一边。
太阳越来越高,晒的人挺难受。大强说:“曲叔,要不先干到这呗,回家吃午饭,等下午太阳快落了再来。”
曲静深他叔看地里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点点头:“那成,回家呗。”
大强挠头:“那个曲叔,中午跟大海,四壮他们几个在我家吃饭,让小哑…阿深也跟我去玩呗。”
曲叔笑着答应:“成啊,别喝酒,聊聊天叙叙旧就成。”
大强:“哎…那我跟小哑巴先走了!”
曲静深把裤腿放下来,大强去启动摩托车,腿支着地喊:“小哑巴,快点儿!”
曲静深不紧不慢地跨上后座,景泽再也坐不住了,嗷嗷的大喊:“小哑巴,你敢上你真敢上?!我操,你给我下来!”
大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眼,对曲静深说:“小哑巴,这人你认识啊?昨儿个我在村口遇着他了,被我溅了一身泥,神经病啊?”
曲静深说:“嗯。”
大强骑着摩托车从景泽面前拉风地驶过去,景泽大喊:“小哑巴,你现在给我下来还有商量,你等着的,你给我等着的!”景泽急的跳脚,奈何没半个人理他的。
大强问曲静深:“小哑巴,你认识他啊?”
曲静深说:“不。”
大强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神经病来找谁的,还说普通话呢,干脆找几个哥们儿把他赶出去得了。”
曲静深说:“好。”
大强猛点头:“对对,就看不惯这玩意儿了,老几啊,在咱们地盘上还敢嚷嚷呢,打不趴他!”
景泽小跑着跟了摩托车好远,但人哪有车跑得快,曲静深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景泽垂头丧气地往前走,一肚子邪火。
大强中午的时候去河里捞了几条鱼,午饭吃的红绕鱼和清蒸鱼。大强的媳妇儿很贤惠,见那几个人里面就曲静深没结婚,立马就说要给他介绍对象。
景泽去代销点买了盒烟应付,他问老板:“你们这儿经常骑个摩托车得瑟的是谁啊?”
老板认真地问他:“得瑟是啥意思?”
景泽嘴角抽搐:“就是那整天有事没事骑着摩托车瞎转的,长的黑黑的,有点傻的那个。”
老板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大强啊,咋了?”
景泽问:“他家怎么走?”
老板拍拍脑门:“我说你看着不像本地人呢,原来是他亲戚啊。”
景泽在心里把大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面上还是点点头:“好多年没来了,忘了他家在哪了。”
那老板极耐心地给他指了路,景泽照他指的路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大强家门口。大强家门正大开着,景泽伸头往里看了看,立马有只大黑狗凶神恶煞地回看他。
景泽刚想往里走呢,大黑狗:“汪汪汪汪汪汪汪!…”
景泽随手捡了个土坷垃,照着大黑狗脑门就砸上去。大黑狗使劲扯着狗链要冲上去咬他:“汪汪汪…汪汪汪汪!”
景泽转了个圈,拣了根稍微长点的竹竿,他趁没人就往大门里走了几步,戳了戳狗头。
大黑狗气的呼呼喘气,叫的更厉害了,张着狗嘴就要咬景泽手里的竿子。景泽使劲戳狗嘴:“咬啊咬啊咬啊…”
这时大海正好出来上厕所,他酒量不太好,才喝没多久,就开始醉醺醺的了。大海揉揉眼睛,看清楚这一幕,愣了愣立马大喊:“大强大强你快来,有人打你家的狗!”
景泽巴不得大强出来呢,他继续乐此不疲地拿竿子跟狗玩。大强蹬蹬地从屋里跑出来:“是谁啊闲的有病啊…”
景泽把竹竿收回来扛到肩上,单手叉着腰说:“是老子啊,我去你妈的,昨天的账还没给你算呢。”
大强正光着膀子,黑黝黝的皮肤让他显得十分壮实。大强说:“上午还说呢,找几个哥们把你赶出去,没想到你竟然送上门来了!四壮,阿灯,豆子!你们几个快出来!”
景泽把竹竿从扛着变成拄着,“怕你啊,死黑子,黑猩猩!”
大强一呼唤,正在屋里吃喝的正欢的几个人立马奔出来,曲静深也跟出来了,不过在夹在最后面,一点不显眼。
六七个大汉站在大强后面,虎视眈眈地看着门口的景泽。大黑狗耸起浑身的毛,随时准备出战。
景泽越看那大黑狗越觉得不顺眼,现实版的狗仗人势啊。景泽又拿竹竿拍打了下大黑狗的头,大强把指关节活动的噼里啪啦响:“你再打一下试试?”
景泽又照着狗头敲了一下。
大强说:“你再来一下看看?”
景泽利索地连着来了许多下,大强紧紧裤腰,一挥手:“哥们儿,上!揍他!”
大强身后的几个人都喝了酒,农村的事本来就不多,这下有点事了,血气方刚的小青年都跃跃欲试。大强踢了景泽一脚,景泽险险地躲开了。
大强似乎对自己挺有自信,朝身后比划了个停的手势:“哟荷,不错嘛,能躲过去我这腿。大海你们先停着,大爷我给他个机会,打过我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赶紧滚。要是打不过,揍死你!”
景泽把竹竿扔到一边,挽挽袖子:“我操,打就打,谁怕谁?!”
混战开始,大强出腿踹他,景泽不跟他死扛,灵巧地躲开。大强朝他出拳,景泽先闪,再用腿攻击他。来来回回试了几回合,谁也没占多小便宜。
大强有点不耐烦,对景泽说:“没看出来啊,还真有两下子。”
景泽一拳头戳大强脸上:“谢谢,你也不错嘛,哎啊我本来想打你眼的,怎么戳你鼻梁上了!”
大强吃痛,一个旋风腿扫过去,景泽躲避不及,被迫往地上打个滚,显显避开。大海拍掌叫道:“好!大强揍他,瞧他那流里流气的样儿,去他妈的!”
曲静深从后面挤到前排,看着混战的两个人。景泽看见曲静深,身形随即愣了愣,吃了大强一脚。
景泽朝曲静深喊:“小哑巴!”他不想在这么多讨厌的人面前叫他兔子。
大强愣了愣,回头看了曲静深一眼,结果吃了景泽一拳。
景泽体力消耗的快差不多了,他从昨晚到现在没吃好睡好,能撑住就不容易。他趁大强愣着的时候赶紧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朝曲静深喊:“小哑巴,你不要跟这群人混一块儿,早晚会把你带坏的!”
大海问曲静深:“小哑巴,你认识他?”
曲静深摇摇头:“不。”
大强朝门口堵着的几个人挥挥手:“不搭理他,走走走!回屋喝酒去!我把黑子放出去,让他再打黑子。”
大强说着就把狗链解开了,他拍拍黑子的头,指着景泽跑的方向说:“黑儿,咬他去!”
黑子一溜烟儿似的冲出去,大强他们几个回屋继续喝酒,曲静深跟在后面走的最慢。
景泽跑了一会见没人追来,自然放慢了脚步。他心想着他们人多,干脆就找地坐着等他家兔子出来吧。可刚坐下,还没喘过来气呢,就看见一只大黑狗奔跑着朝他冲来。
景泽在心里骂了句我操,趁大黑狗离他还有段距离赶紧找地躲起来。农村别的没有,就是麦秸堆多,很多人家都堆在门口附近,当柴火用,十分方便。
眼看着大黑狗跟疯了似的飞跑,离他越来越近。景泽根本没多想,借着墙根的力爬上了麦秸堆。
大黑狗在麦秸堆下面打转,朝景泽汪汪的叫。景泽随手抽几个麦杆丢到大黑狗头上。
大黑狗:“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景泽说:“叫屁叫,有本事上来咬我啊,来啊,来啊。”
大黑狗见叫了几声没用,干脆就蹲在麦秸堆下面等他下来。
景泽:“……”
景泽原本以为大黑狗一会就走呢,结果…他拿手机看看,大黑狗都已经蹲守他一个小时了。景泽满面黑线,恨不得手里有块石头把它砸晕。
大强他们几个中午喝高了,有的干脆留在大强家,离的近的自己晕晕乎乎的回家。大强本来说要去送曲静深,奈何他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曲静深好歹说服他去休息,这才离开大强家。嗯,已经快三点了。
曲静深慢悠悠地走着,老远就看见麦秸堆上面坐着个人。
景泽正耷拉着脑袋没精神呢,没想到一抬头竟然看到了曲静深,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朝曲静深大喊:“兔子,兔子…”
曲静深:“……”
曲静深看着坐在麦秸堆上的景泽十分无语,景泽头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麦秸杆,跟长了草似的。
曲静深蹲在大黑狗面前顺顺它的毛:“黑。”
大黑狗见过他,挺乖顺地让曲静深摸它。曲静深说:“回家。”
大黑狗跟在曲静深后面摇着尾巴走了。景泽才慢吞吞地从麦秸堆上跳下来。
曲静深把黑子送到家,顺便关上大强家的门才折回来。
景泽正倚在树上等他从这里路过,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景泽十分纳闷,他扭头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远远地看到路尽头那抹瘦削单薄的影子。
原来曲静深不知抄了哪里的近路,根本没走他守的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