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冰冻三尺
救护车把小白送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一路上曲静深都愁眉不展,景泽安慰道:“放心,没事的,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曲静深点点头,过了一会说:“等会安顿好小白,你就先回家,明天还要去公司。”
景泽握了握曲静深的手说:“不用担心,公司的事什么时候处理都不晚。”
护士给小白注射了镇定剂,总算让他的痛苦减轻些,现在已经睡着。曲静深和景泽坐在走廊上的塑料椅上,景泽一直在拔方启程手机,可对方不是占线,就是无法接通。
曲静深皱眉道:“还是打不通?”
景泽差点把手机摔了:“我操,他妈的在搞什么!”
曲静深拍拍景泽的腿,让他的火气小些:“可能启程也有苦衷,刚才医生说最好尽快送小白去戒毒所。他虽然吸食的不多,但时间太长…恐怕早晚都要挨这一回。”
景泽说:“去,明天就去,真他妈的…”
曲静深将胳膊支撑在膝盖上,疲惫地抱住头。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所有的事都像被顽皮的猫挠的乱七八糟的毛线团,他根本分不出一点精力去想景泽可能去国外的事。
景泽搂住曲静深的肩膀,狠狠抱了抱他:“宝贝儿,相信我,没事。”
曲静深倚在他肩膀上,低声说:“听话,回家休息,多一个人在这也没用。”
景泽趁没人的时候,捏捏他的下巴,温声道:“你陪他,我陪你,就算我回去,肯定也睡不好。”
这话对曲静深来说十分受用,他没再赶景泽回去。“你说启程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他很爱小白的。”
景泽说:“傻宝贝儿,你不知道这边的同志圈多复杂,分分合合家常便饭。”
曲静深的语气明显的失落下来:“我总觉得他们不一样的…”
景泽揉揉他的头发:“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曲静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总觉得只要是真心相爱,无论经过多大的风浪,都能不离不弃在一起。景泽似乎感受到了曲静深的情绪,低声说:“在一起三年五载容易,一辈子就难了。”
曲静深时常在某些关键的时刻,觉得景泽比他想像中更让人看不透。可究竟是哪,他又说不清。
景泽说:“走廊里风大,回房间守着吧,万一有点事,还能马上照应。”
曲静深想到几次住院的经历,尤其是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空荡。等确定景泽趴在床边睡着以后,曲静深才睁开眼。他开始给方启程发短信,一条接着一条,也不管他看没看到。他心里总觉得方启程一定没睡,也确信发的短信对方肯定能看到。
直到手指节发酸,直到指尖由于按了太久手机键盘开始隐隐作痛,曲静深才把手机放到一边,顺便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这时小白醒了,用嘶哑的声音叫他:“哥…”
曲静深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低烧已经退了:“嗯?身上还难受吗?”
小白摇摇头,视线突然别到一边:“哥…对不起。”
曲静深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说:“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知道改正就好。”
小白欲言又止:“启程他…”
曲静深:“嗯?”
小白顿了顿才说:“我们一个星期前吵架了,他最近脾气不是太好…”
曲静深皱眉问道:“因为什么吵的?你对别人都好,就是对他有点凶。”
说到这里,小白苦笑起来:“哥你知道吗,我染上这玩意儿,是某段感情失败后,情绪非常低谷的时候…圈里很多人都抽这玩意,不过量很小,瘾也不会太大。”
曲静深说:“这玩意对身体不好,麻醉神经,再抽下去会成笨蛋的。”
小白被他逗乐了,曲静深也跟着笑起来。小白叹口气,接着说:“可是自从认识启程以后,瘾就越来越大了,他…”
曲静深虽然脸上神色平静,他心里却很害怕小白接下来的话。于是他打断了小白:“他是不是没有劝你戒掉,反而很支持?”
小白语气里突然充满失落:“我认识他以后…那玩意儿…都是他给我弄的。”
曲静深仿佛晴天霹雳,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白的意思他听懂了。他盯着小白看了许久,才问:“你确定吗?…”
小白点点头:“我当面问他,他亲口承认的…哥我现在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曲静深握住小白有些颤抖的手,希望这能安慰到他一些。“我跟景泽都联系不上他,手机不接,短信也不回。”
小白茫然地对曲静深说:“他平时对我很好,几乎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突然就这样了,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小白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哥,你知道吗…他竟然背着我把那玩意儿的分量增加了,我一想到这里,就浑身发冷。”
曲静深问:“你前段时间感冒,也是因为这个?”
小白点点头:“你说他这算什么…承认了就一走了之,连个解释都没有。我有时候就想以后不要再见他了,可心里又想听他解释,他却连编个解释都不肯…”
曲静深去给他倒了杯水:“喝完水再睡会,也许苏哥知道,天一亮我就给他打电话。”
小白抱着杯子也不喝,曲静深哥哥一样的安慰他:“乖,听话,睡一觉,我一直在这里。”
小白这才喝了些水,乖乖地躺好闭起眼睛。可能这些天的折磨让他精神不太好,没一会就睡着了。曲静深帮他掖了掖薄被,他觉得心里沉闷,刚想出去走走,却被景泽拉住了手。
曲静深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低声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景泽扯着他的手不放:“你们说话的时候就醒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边打哈欠边说:“走吧,一起去。”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凉丝丝的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吹起了衣角。两个人已经特意把脚步放到最轻,但安静的走廊里依旧有岑寂的回声。从楼上下来,风比刚才更凉了,曲静深说:“马上就到秋天了。”
景泽见四周无人,便从后面搂住曲静深的腰,趴在他耳边说:“你刚才哄小白,都没哄过我。”
曲静深觉得好笑,伸手握住景泽叠在他胸前的手,笑着问:“这么大的人,还要哄?”
景泽想了想说:“嗯,你得时常让我感觉到,你在爱着我,并且是没有疲倦地爱着。”
曲静深说:“这个要求真高,果然是景泽的风格。”
景泽说:“那是~只给你一个人看的风格。”
曲静深半倚在景泽身上,问他:“你说启程为什么要这样对小白?”
景泽倒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一是占有欲在强,没安全感。二是…他可能觉得自己有麻烦了,所以不想让小白掺和。”
曲静深闻言,像被一桶凉水淋到头上,动作顿时有些僵硬。景泽安慰道:“我瞎说的,现在联系不到他,不能妄下定论。”
曲静深说:“真希望不是这样,唉…”
天已经蒙蒙亮了,有早间的垃圾车开进医院大门,前视灯晃的人眼睛极不舒服。景泽拉着曲静深医院门口走:“出去吃点东西,等天亮了还有很多事。”
路边炸油条的已经开始支起摊子,曲静深问景泽:“吃这个吗?”碍于景泽的口味,曲静深已经许久没吃过油条。景泽早饭喜欢吃包子,喝豆浆,还有…咸鸭蛋黄儿。
景泽不太喜欢在路边吃东西,大概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并没有任何鄙夷或不屑的成分。曲静深主动问他,就代表他其实挺想吃这个。景泽点点头:“好,不过这顿你请客。”
曲静深找了张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碗豆腐脑,又要了些油条。景泽可讨厌,他吃豆腐脑不爱吃香菜,倒有闲功夫将它们一个个挑出来。
曲静深哭笑不得,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他指着油条对景泽说:“其实油条还有种做法挺好吃的,把油条切段,然后里面裹上肉馅,放到油里炸,又香又脆,酥嫩可口。”
景泽:“……”
曲静深笑着说:“真的很好吃。”
景泽狠狠呼噜一把他的头发:“摸你,你故意馋我的吧。”
曲静深低下头喝豆腐脑:“被你发现了。”
清晨的酒水车开过城市里的每条街道,水花无意澎湿了他们的裤脚,弄的脚踝上凉凉的。饭不贵,两个人也就吃掉几块钱。只是觉得这场面难得,却又不知道怎么向外人去描述它的好。曲静深低头又抬头,看到太阳在东方露出半张脸,天边还有未散去的薄薄雾气。
小白吃着曲静深给他带来的早饭,他虽然没有胃口,但又不想辜负曲静深的好意。景泽去走廊打了个电话,进来便对小白说:“刚才我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赶紧吃,吃完咱们去戒毒所。”
小白听到那三字,愣愣的停下咀嚼的动作,眼里充满恐惧:“我不去…哥!我不去那种地方!”
曲静深还没来得及说话,景泽便已开口:“不去?那你以前就不该沾那玩意儿!…”
小白突然扯住曲静深的袖子,恳求道:“哥…我不去!那种地方太可怕了,我不去!…”曲静深揉揉他的头发,小白以为还有缓和的余地,却没想到,曲静深说:“昨天晚上医生说你这种情况,早晚要去,拖着只会对你不好。”
小白声音里都带哭腔了,他拉着曲静深的手,激动道:“给我手机,我给方启程打电话!就算去,也得他送我去!”
曲静深将手机递给他,小白不停地拔着那串熟悉的号码,可是对方总是无法接通。他整个人顿时绝望,手机从手间滑落到床上。他抱住头,将耳朵堵上,反反复复就一句话:“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没权利送我去,我不想戒,这样挺好的,挺好的…”
这时曲静深的手机突然响了,小白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飞快接起来:“喂…启程!”
卫小武正站在店门口,他以为曲静深和景泽还没起床,但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才确定他们不在家。“小白?…喂喂!怎么不说话了?!”
小白见不是方启程,手机又愣愣地滑到床上。曲静深拿起手机:“大武,今天别去店里了。”
卫小武早就感觉出来异样,一直追问:“你们在哪?出什么事了?是小白?小白出事了?!”
曲静深:“嗯,我们现在在医院。”他知道卫小武的性格,如果不告诉他,他会一直打电话过来,索性就告诉他在哪个医院。
卫小武速度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了。他懒得等电梯,一路爬楼梯上来的,正扶着门喘粗气。过了一会,呼吸好不容易顺畅些了,卫小武立马抡起拳头朝小白走去:“我操你大爷的,看我不揍醒你的!”
景泽原本抱着手臂极淡定地站在一旁,现在实在淡定无能了,他赶忙拉住卫小武:“啧,你不揍他都这样了,你这几拳下去,他那小身板哪能受得住!”
卫小武朝小白呸了一口:“你瞧他这娘们儿样!看见就一肚子火!”
小白垂着头看都没看他,就像没听到他说的话。房间又陷入沉默,卫小武暴躁地挠挠头,说:“他…他生气了?”
景泽摊摊手:“你来的正好,就是押也要把他押到戒毒所!”
小白听到这话慢慢缩到角落,曲静深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却被小白大力地挥开。曲静深皱眉:“小白,我们是为你好,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到,我们总不能拖着。”
小白突然抬头,看着他说:“能拖的,我知道去哪买,一点就够了…你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会扒皮剥骨的…”小白痛苦地抱住头,他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脑海中又在回放方启程带着东西离开的那个画面。
曲静深见小白如此无助,心顿时软下来。他扭头看景泽:“要不…我们再试着联系启程?再停两天?”
就在他们拿不定主意的这一会,小白突然痛苦地在床上打起滚来。他的脑袋像要裂开,为了减少些疼痛,他将自己的头狠狠地往墙上撞。曲静深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小白,对景泽和卫小武说:“还不快去叫医生!”
景泽帮曲静深的忙,卫小武才回过神来,大步往外跑。他见过很多血腥的场面,但是他第一回见毒瘾发作的人。小白苍白的脸色和无助绝望的神情让他不敢想第二回,太可怕了…那不只是身体的痛苦,更是意志力的消沉。
医生和几个护士一起进来,没有好办法,只能注射镇定剂。曲静深看着护士手中的液体,一点点地注入小白体内,而小白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张着嘴无力地喘气。他无言地别过头去,不敢接触小白求助的眼神。
医生离开的时候问他们:“是没联系到戒毒所吗?医院可以帮你们联系,他这种情况,最好快些送过去。”
曲静深不知道该说什么,景泽替他说:“好,我们知道,趁他现在情绪安稳就送去。”
等医生出去后,景泽说:“别等了,扛也要扛去。”
曲静深又拔了一遍方启程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叹口气,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