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涵碧山房,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冷热相冲,丽娘只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子也不禁抖了抖。
吴嬷嬷见了,忙上前亲自替丽娘把斗篷裹紧了些,接着又高声呵斥随行的丫头婆子:“都是些不长眼的东西,见外头风大,寒气重,也不知道机灵些,走在前头挡着冷风。一个两个,都跟木头桩子似的,只顾着自己个儿一劲儿的往前走。主子大病初愈,身子正虚弱,你们也不知道多留心些照看,回头要是主子有些个好歹,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听了,忙赶紧地围了上来,将丽娘簇拥在中间,替她挡住了四面八方吹来的簌簌寒风。
一行人就这么一路挤挤挨挨的行将过来。进了清轩阁,丽娘将手炉递给丫头,在薰笼旁烤了一晌火,待身子暖和透了,才在丫头们的服侍下,去了斗篷,净了手脸。
三喜见机,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过来。丽娘接过,温热适中,刚好入口,遂一气饮完。一时间肠胃都暖喝了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不禁舒服的感叹道:“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舒坦。”说着,赞了三喜一句:“你有心了。”
三喜闻言,喜不自禁,笑着屈膝谢道:“谢主子。”起身后自丽娘接过空杯子,又顺便问道:“午饭早已备好了,现下可要传饭?”
忙活了大半天,丽娘正觉得肚子空空,饿的厉害,遂点头道:“传吧。”
片刻后,丫头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饭菜一一摆了上来。
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丽娘不禁胃口大开,忙拿了筷子享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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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碧山房里,众管事也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称兄道弟,场面好不热闹。
众管事彼此之间也都熟识,虽说也是一年难得见一次面,但因着服侍同一个主子,彼此多少有几分香火情在。尤其是像吴大有,林旺这样主子的心腹、得力属下之流,更是其他人竞相巴结的对象。趁此难得的机会联络感情,跟他们搞好关系。从他们那里也好多了解些主子的心思,往后办起事来也会省事不少。倘或是一时间遇到些什么难为的事,有他们帮着在主子面前说说情,或者是帮衬几句好话,岂不便宜。
人啊,还是得往长远了打算,毕竟老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接下来的几天里,管事们陆续前来清轩阁办理各项后续事宜,同时一一给丽娘道别。
不消说,丽娘自是又一一见了,又让人逐个给了过年的例行赏赐。如此又是一通应酬忙活不提。
时值隆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屋外更是寒气逼人,连骨头缝里都沁出着一股凉意来。
这一日,天空依然阴沉。早起时,吴嬷嬷看了看天,让人在屋内又多加了两个热烘烘的炭盆,众人方才觉得好过些。
用了早饭,闲极无聊,丽娘坐在临窗大炕上做起针线来。
窗户上挂着的厚毡帘子用银勺勾起,窗外的景致顿时一览无余。
皑皑白雪,灼灼红梅,十分耀眼,好不应景。
屋外白雪反射的光芒照射进来,映在丽娘身上,勾勒出一个如韧柳般纤细却袅娜优美的轮廓。
不一时,吴嬷嬷掀帘子进来,走到丽娘身边时,发现她手里的针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停了下来,这会儿正双眼怔怔地望着绣花绷子上只绣了一半的牡丹花发呆。
吴嬷嬷见状,不禁摇头宠溺地笑了笑。因着担心丽娘这会儿发困,且现下时节昼短夜长,白日里睡多了,走了困,夜里又要睡不踏实。实在不合大病初愈之人的保养之道。她随即吩咐丫头收走丽娘手里的针线,陪着她丽娘闲话起来。
说着说着,突然,吴嬷嬷神色有些焦急地小声嘀咕:“这都已经到腊月了,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怎么府里还没有见人来接?若说他们不看重主子还说得过去,可是瑚哥儿怎么说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过年团圆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府里向来很是看重这些,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动静儿?别是府里有什么大事耽误了不成?”
其实,吴嬷嬷一人在那里小声感叹,丽娘哪里有不知道的。她却只当没听见。说句实话,现下她心里还真不着急。且还巴不得能长长久久的住在庄子上,毕竟回府之后,她这个“换芯人”可得被那些森严的古代宅门规矩揉搓折磨。
就在丽娘发呆,吴嬷嬷小声嘀咕的时候,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动。
不一时,八福打了帘子走进来,屈膝行礼后回禀道:“回姨奶奶,府里大奶奶打发人过来接您和瑚哥儿回府。”
丽娘闻言一怔,浓厚的睡意顿时消散干净,暗想,这人还真是经不住念叨,说曹操曹操到。坐直身子,目光也散了浑浊,恢复了清澈明净,一脸和煦的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赶紧请她们进来。”
八福低声应了“是”,退到帘子跟前,斜着身子朝帘子外招了招手。
随即,就见两个婆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番厮见行礼问安后,众人坐下叙话,三喜也忙着亲自沏了茶递将上来。
趁着她们喝茶的功夫,丽娘仔细打量起她们来。其中一个婆子是上回来过的,张氏的心腹妈妈——赵大家的;另外一个则有些陌生了,不过看她穿戴不俗,丫头们恭敬地称呼其为“单大娘”,估计在府里也很是有几分体面。
丽娘略一思忖,心里大概有了底,态度和善地同她们寒暄起来,先笑着问赵大家的道:“大奶奶一向可好?她肚子里的哥儿可好?”
“好,好,都好。大奶奶可天天盼着你们回去呢!”赵大家的十足得意的回道,眉宇飞扬,眼角眉梢俱是遮不住的笑意。
丽娘心想,看样子大奶奶因怀孕了,处境着实不坏。
仔细打量了丽娘一番,见她脸颊瘦削,清减了不少,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想着前些日子听人说起她病得差点儿死掉的事,赵大家的心头浮起了一丝怜悯,皱着眉头“啧”了一声:“瞧瞧,上次见姨奶奶,姨奶奶还是珠圆玉润,一脸的福气相,现在却瘦多了,浑身没有几两肉的样子,精神也没以前好了。倘若大奶奶看见,定会心疼坏了的。”
丽娘又忙跟着赵大家的奉承了大奶奶张氏几句。
赵大家的直到说得有些口干的时候还觉得意犹未尽,直到边上的单大娘再一次的狠狠咳嗽了一声,方才止住了这个话头。
丽娘吩咐三喜给她们重新泡了新茶上来,二人喝了,润了有些发干的口舌后,赵大家的方说才说起了她们这次的来意:“瞧我老婆子,唠叨起来就没个完,望姨奶奶莫要怪罪。”
丽娘忙道:“看赵姐姐说哪里话,我一总儿在这庄子上呆了大半年,整日里闷得厉害,正愁没个人陪着说话解闷儿呢。这不,听了你这一通话,我心里的闷气去了一大半,那里就嫌弃了呢。”
赵大家的闻言,也笑开了。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单大娘却没怎么理会她们二人寒暄,直接道:“吴姨奶奶,奴才和赵姐姐这回事奉大奶奶的命过来接您和瑚哥儿回府的。您和瑚哥儿在这个庄子上住了大半年,定是有不少行李要带回府的,您还是赶紧打发人收拾收拾。”
丽娘闻言一愣,忙问道:“单姐姐,这天儿也不早了,今儿怕是赶不及了?”
赵大家的忙插话道:“这倒不用,大奶奶可是一向体贴人的。那里就这么催命了。你们趁夜里赶紧收拾,明儿一早启程即可。”
吴嬷嬷这会儿却又笑着插了一句道:“赵姐姐和单大姐一向是大奶奶跟前的得意人儿,难得清闲。平日里在府里我们这些人就是想要请你们一回酒也不得机会,这回你们难得来一回。可不要走了,我这就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备些好酒好菜,晚上我们放开了,也好好吃一回酒。”
赵大家的和单大娘听了这一通奉承话,心里熨帖极了,也都笑开了。只是到底拒绝了:“因近年关了,府里忙得不可开交,大奶奶又有了身子,我们这些跟前使唤的更是忙得两脚不沾地的,哪里还有空吃酒。我们一会儿还是要赶回去的。你们倒是可以明天一早再启程。”
吴嬷嬷笑着道:“你两位都是大忙人,我也不敢多留。既然你们还要回去,我也不敢多歪缠。若是回头耽误了差事可不是大罪过了。不过,午饭你们可是一定要吃的。我这就去厨房里吩咐了,让她们赶紧做了。你们早早地用了,这大冷的天儿,定不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的。”
赵大家的眉开眼笑的指着吴嬷嬷道:“究竟是老吴,还是这么的利索。”
单大娘也笑着道:“那就有老吴姐姐了。”
接着二人又谢了丽娘一番。
丽娘陪着二人继续闲话。顺便也打听一下府里的情况,了解更多更全面的信息,为她回府后的生活做更多更周全的准备。
待厨下备好了饭,丽娘又和吴嬷嬷一起陪着她们用了午饭。饭毕,又亲自送她们到门口看着她们上了马车方回。
早在用饭前,丽娘就打发了九福过去西苑瑶缙阁,让李妈妈也帮着收拾瑚哥儿的行李。
下晌时分,西厢里时分的热闹。吴嬷嬷和三喜带着小丫头们收拾行李,该装盒的装盒,该打包的打包,精致的盒子和藏青呢布的包裹都堆在炕上,满满的散落了一整炕。
因着住了近大半年的时间,有不少东西要收拾,最后整理出来,单丽娘一个人的衣服首饰铺盖等都整理了足足五口大箱子。
丽娘进了里间,见炕上堆满了包裹和盒子,顿时有些傻眼。
吴嬷嬷见了她,一边口里不停地指挥着丫头婆子打包裹,装盒子,一边赶紧过来拦住丽娘:“我的姑奶奶,快别进来,这里乱得很,要是你磕着碰着了可不好。”
丽娘见状忙顿住,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朝屋内仔细看了一圈儿,略一思忖,望着吴嬷嬷道:“嬷嬷,只收拾冬衣和急用的就好了,秋衣夏衣和哪些笨重的家伙都暂且不用收拾了。明儿一早就出发,光这里就有这么多东西,瑚哥儿那里必定也不比这儿少。如今雪重路难行,且大奶奶催的又急,我看还是轻装上阵得好。至于其它的行礼,让三禄看着慢慢的收拾,回头天气好了,再让林旺帮着运回府里。这样既轻便,又不打眼,你看如何?”
吴嬷嬷听了,只顿了片刻,就同意了丽娘的主意。回头赶忙高声吩咐丫头,收的收,摆的摆,又忙活了起来。
丽娘见屋里一派忙乱,也没多呆,只叫了红衣跟着去了西苑看瑚哥儿那里。
一路行来,只见白雪皑皑,一片晶莹。精巧别致的西苑瑶缙阁在雪天也另有一番风情。
到了西苑,只见瑚哥儿平时歇息的左套间里,李妈妈也正忙着指挥丫头婆子收拾行礼。
丽娘停下,喊了李妈妈,照样吩咐了让只收拾冬天的衣物和常用的物件,随后就去了右套间。
右套间是书房,丽娘进去的时候,只见瑚哥儿的大丫头稻香侍立在一旁,瑚哥儿正津津有味的翻着前些日子丽娘叫林旺给他买的带有图画的书。
听见响动,他抬头一看,见是丽娘,顿时高兴了起来,忙放下书,滑下椅子,直直的往丽娘的方向跑了过来。
稻香见状,急忙过来扶,生怕跌着他了。
丽娘也忙蹲下,伸长胳膊一把揽住他,笑着嗔怪道:“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要是跌着了可怎么好?这可不是大家的哥儿该有的行事作风,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瑚哥儿紧揽着丽娘的脖子,把头歪在她的肩窝里,一脸委屈的道:“我这不是见了娘来了嘛。在外人面前,我一定不这样,李妈妈都有教导过的,我都记着呢。”
丽娘听了,不禁眉开眼笑,轻拍着瑚哥儿的后背,语含歉意地笑语道:“这回是娘亲错怪我们瑚哥儿了,娘亲请给你陪个不是,瑚哥儿最大方了,不怪娘亲了,好不好?”
瑚哥儿听了,一扫先前的沮丧,眉眼里满满的都是满意,也轻轻地拍了拍丽娘的肩膀道:“娘亲也乖,瑚哥儿不怪你了。”
“好了,那娘亲问问瑚哥儿,明天我们就要回府了,瑚哥儿开不开心啊?”丽娘抱着瑚哥儿坐了下来,慎重地问道。
瑚哥儿听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神情顿时也变得有些怯怯的,小手紧紧的抓住丽娘的衣襟,怯声道:“娘亲,我们能不能不回去?就我们两个住在这里,难道不好吗?”
丽娘见状,心头顿时酸涩起来,连脸上的笑容差点儿都挂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强自把心头的酸涩压了下去,调整好情绪,笑容和蔼地哄道:“瑚哥儿要是不回去的话,老爷太太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你父亲母亲也想你了怎么办?还有你母亲快要给你生一个小弟弟了,你也快要做哥哥了,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瑚哥儿听了这些,小脑袋低了下去,勉强的回道:“老爷太太比较喜欢珠哥儿,我不回去的话,他们也不会想我的。父亲母亲快有小弟弟了,应该也不会想我的。不过,我还是很想见见小弟弟的,他是不是要比珠哥儿还要小?”
丽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又涌了上来,她忙扭过头去,偷偷用袖子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深呼吸,掩了情绪,缓缓的劝哄道:“老爷太太喜欢珠哥儿是因为他书念的好,我们瑚哥儿之前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耽搁了,这次回去,也让你父亲给你开蒙,等你书念得好了,老爷太太也会喜欢你的。老爷太太更喜欢珠哥儿,是因为他比你小,更需要大人的爱护,我们瑚哥儿是大孩子了,是长兄,要懂得照顾弟弟,谦让弟弟,知道吗?回头我们回了府里,瑚哥儿要知道做长兄的风范与大度,不和弟妹们争风吃醋,知道吗?”
瑚哥儿听了,脸上有了些笑容,但依然免不了失落。
丽娘看在眼里,很是不忍,遂悄悄地俯身在瑚哥儿的耳边低语道:“在娘亲心里瑚哥儿最重要,娘亲最喜欢瑚哥儿了。”
瑚哥儿听罢,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很是兴奋的道:“真的吗?真的吗?”
丽娘见了,强忍住心疼,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