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降了旨意,省亲之事已定。贾赦依例写了谢恩的折子递了上去。
可到底心头忐忑难安,看着眼下的虚热闹,内心觉得实在闹腾的实在太过,却又无力规劝。思虑再三,贾赦又补了一个折子申请半年的假期。理由是因着皇家的恩宠,元春加封了贤德妃,当年贾代善的棺椁如今依然停在家庙铁槛寺里还没能葬回祖茔。如今,得了皇家如此的恩宠,必不能忘记列祖列宗的庇佑,一是带着父亲贾代善的棺椁南下下葬,二是回南方祖茔祭祖,告知列祖列宗天家的皇恩浩荡。
今上以孝治天下,见了这个折子,又想着前些日子在柳皇后那里听闻水清芷的抱怨,略微一揣摩便知了贾赦的真正意图。见贾赦知趣,遂立马准了。还追封了荣国公祖上三代。
贾家众人得了这一道旨意,更加以为是因着皇帝宠爱元妃的缘故而恩荫祖上。气焰越发的高涨,族人行起事来更是毫无顾忌,越发张扬跋扈。除了贾政王氏夫妇欣喜若狂之外,贾母对于教养了如此一位得圣意的皇妃孙女更是十分的自得欣喜。由此,她对二房也越发的偏爱,对宝玉更是疼到了骨子里去。就连庶出的探春和贾环也因此沾了光,贾母偶尔会出言多关心几句。
此消彼长,对于大房爱泼冷水和不知趣的贾赦以及小家子气的刑氏倒是更加的看不上眼。越发的冷待了几分。在贾赦接了圣旨,过来告知贾母他准备南下的时候,贾母也只稍微叮嘱几句就打发了他。
对于贾母越发的偏心与怠慢,贾赦已经习惯,且不再如同往常耿耿如怀,或是试图挽回。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贾赦的行礼随身物品已经打点妥当。
临行前一晚,用罢晚饭,去贾母那里省过安,贾赦顺道儿叫了贾琏和贾珏兄弟二人跟着他一起到了外书房。
父子三人坐定。
小厮上了茶,随后知眼色的退了下去,还贴心的关好了书房的门,远远地站在离门口三丈远的地方守着。
贾赦呷了一口茶,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开门见山道:“皇上已经准了我大半年的假,明儿我就要启程南下了。这回南下主要是要做三件事,头一件是把你们祖父的棺椁下葬祖茔,还有祭祖;第二件就是料理你们迎春妹妹的婚事;三来顺便走访一下多年未走动的族亲顺便理一下南方的祖产。如此一来,事情繁杂,去的时日也长。最早也要到年底才能回府。府里大房的事就托给你们兄弟两个了。若是又不能决断的,去郡主府问问澹宁。他是你们的亲兄弟,又年长稳重些,见识和阅历不浅,多听听旁人的意见总是稳妥些。内院的事,你们都各自成家了,自有你们的媳妇儿和太太料理。我这一去大半年,你们兄弟当守望相助,和睦相处才是。琏哥儿要知道爱护弟弟,珏哥儿也要知道尊重兄长。”
兄弟二人彼此对望一眼,忙起身弯腰作揖,口里不停地称道“是,儿子知道”。
贾赦见兄弟二人和睦,心怀大慰。难得的轻松下来,想着有大半年的时间见不到儿子,遂也放下严父的架子。闻言同二人闲话起来,“如今府里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你们大姐姐封了贤德妃,天家隆恩浩荡,圣上已经恩准其明年正月十五回府省亲。这本来算是贾家无上的荣耀,可是事实上圣意怕不是如此。你们兄弟二人对此有何看法?”
贾琏看了看贾赦,又瞅了瞅坐在他下手的贾珏,想着自己居长,先开口道:“咱们贾府可是占了开国八公里的两个国公。圣上一向优待老臣,眼下大姐姐得了如此恩宠,自是府里的体面。老太太,二叔二婶子,东府的珍大哥以及其他的族人都很是欣喜满意。且当今以孝治天下,侍奉太上皇和皇太后极是‘仁孝’,两位圣人对此也都极满意。尤其这一回恩准后宫椒房回家省亲,更是二位圣人的意思。当今作为‘仁孝’的儿子,只有依从的,哪有其他的深意?”
贾赦看着头脑简单,一心只想着这些表面光鲜事体的贾琏,心里有些失望。可是贾琏自小就和他不熟,倒是因着养在老太太跟前的缘故,同贾政王氏的关系更亲密些。尤其是后来又娶了王氏的内侄女王熙凤为妻,更是贴心于二房,简直就像是贾政和王氏生的儿子似的。每每想起这些,贾赦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发火儿可是想着明儿就要南下,今儿难得气氛和睦,到底没有发作。
摇了摇头,看向贾珏,问道:“珏哥儿怎么看?随意说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上的皇位虽说是太上皇禅让的,但是今上本身也是手段高强之人。甚至比太上皇更胜一筹。当初禅位可也还是出了好些个事故。听说先义忠亲王就是因着这个坏了事,一家子都死的死,贬的贬,流放的流放。他还是太上皇的一母同胞兄弟呢。且不说他,就是今上的亲兄弟忠顺王爷在太上皇和皇天后那里可是比今上还要得宠。现如今,东府里日日的同忠顺王府走的这般近,不过是想着‘拥立之功’罢了。真的都当其他人都是傻子不成。”说着,贾珏还颇不屑地说道:“咱们家靠着元春大姐姐得了那么一点子不知道是实还是虚的恩宠,就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抖了起来。靠着女人的裙带幸进,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简直不知所谓。”
贾珏的一番话虽然直指核心,一针见血的挑破了贾府目前虚幻荣华的遮羞布。
贾赦虽然内心里也颇为认同这些话,可是到底不能看着贾珏太过年轻气盛,口无遮拦。过刚易折。年轻人有些热血很正常,可是日后想要在官场上好好混下去,必定不可如此激进,说话不留余地。外圆内方才是长久之计。
贾赦对于贾珏的犀利是很爱的,但对于他的口无遮拦又深恨不已。只见他开口斥骂道:“孽障,你那里来的这些鬼话,都是跟谁学的。老子我放你出去跟着那些人交际,不是想让你学这些臭毛病回来的。你给我记住了,在你没有没有万全之策保护自己的时候,闭上你的臭嘴。少给老子惹祸。仔细你的皮!否则老子手里的棍子也不是吃素的。”
贾珏正处在叛逆期,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观点,不再满足于做大人或是老师手里的提线木偶。又因着他本身有几分本事,中了武举,成亲后,贾赦也不像先前那样往死里管他,随他在外面结朋交友,拓展交际圈。谁知,一来二去,他朋友结交了不老少,可是年轻人浮躁的毛病也学了不少。这几年丽娘带着迎春和贾琮南下,贾瑚住在郡主府,贾琏和他不亲,唯有贾珏时常在他跟前陪伴。由此贾赦对他的宠爱更胜往昔三分。也因此,他在贾赦跟前越发的放肆与口无遮拦。
“是您老让随意说的,这会儿又骂。”贾珏装作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回嘴道。
贾赦被他这幅样子一逗,气得笑了,骂道:“兔崽子,跟谁借的胆子,连你老子也敢编排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这都是跟着老爷学的。”贾珏深知贾赦并没有怪罪他,而是担心他。遂有些无赖地笑着取笑道。
贾珏和贾赦这样随意亲密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贾琏还说是头一回见父亲原来也可以这样随意嬉笑怒骂地同儿子说话,内心又是惊奇,又是酸涩。
抬头看了看落地钟,时间已经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启程,贾赦又随意嘱咐了贾琏和贾珏几句,然后放他们各自回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贾赦就起身了。简单的梳洗毕,用了早餐,去荣禧堂请完安顺便告别。
贾瑚一大早也带了水清芷和两个孩子一起过来给贾赦送行。
上马车前,贾赦自是又喊来三个儿子不厌其烦的反复叮嘱。最后,贾赦在三个儿子离情依依的目光中登上了南下的马车。
依然是到了通州,下马换船。因着这一回贾赦带着贾代善的棺椁,府里早早就备好了船只以及抬棺椁的人等。
因着这一次南下,事情多,时间紧。又带着贾代善的棺椁,一路上自主子到奴才们都没有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只知道赶路。遂贾赦到金陵的时间比先前丽娘南下的时间短了一倍有余。
到了金陵,早有得了消息的族人和金陵老宅管家金文祥带着人迎着。
远远望见迎接的众人俱是一身素服,贾赦也没顾得跟这些人寒暄,只稍微见了几个族老。就亲自带着贾代善的棺椁去了贾家的祠堂。
待停好了棺椁,看着已经布置妥当的灵堂。贾赦满意的点了点头。
忙完了这些,贾赦累极,和众族老一一告别毕,才带着金文祥和其它的下人一起回了金陵的荣国府。
进了府,丽娘带着迎春和贾琮在门口迎接着。众人厮见礼毕,又叙了别后寒温。丽娘吩咐迎春道:“你先带琮哥儿下去。顺道儿去厨下看看,早先让给你父亲备的几个他爱吃的菜可是做好了?回头我们好给你父亲接风洗尘。”
迎春应了下来后带着贾琮有礼地跟贾赦告别。
二人退下后,丽娘拉着满身满脸疲倦地贾赦进了年华居内室。一边服侍贾赦宽衣,一边喊人抬热水进来。
丽娘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服侍贾赦梳洗。二人因着太久未见,一时间到有些生疏别扭。不过到底同床共枕二十余年,不一会儿就熟悉起来。
洗完澡,贾赦看着风韵十足的拿着干帕子替他系扣子的发丽娘,心里有些酸涩地开口道:“这些年,你没怎么变。还越发显得年轻精神了。倒是我,显得老相了。”说完,还颇为感慨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丽娘闻言,顿住了替他系扣子的手,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几年未见,老爷不说惦记着妾身,倒是先说起了酸话来。也不怕人笑话了去。再说,妾身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年轻,岂不成了老妖精了。”
贾赦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讪讪道:“这不是好长时间没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哟,老爷说这话妾身就更让妾身伤心了。妾身都替你生了四个孩子。这才几年没见,难道您就忘了妾身不成?”丽娘打趣道。
贾赦呐呐无言,手足无措起来。
还好这时外间传来丫头的通报声:“老爷,奶奶,厨下刚过来说,饭已经备好了。是这会儿传,还是过一会儿再传?”
丽娘替贾赦系完最后一个扣子,又顺手牵了牵衣角儿,站开来打量了贾赦一番,道:“好些日子没见,看来妾身的手艺还是没有生疏。这衣服你穿着倒还十分的精神。”
贾赦嘴角儿翘了翘,高声吩咐道:“这会儿就传饭吧。”说着,拉起丽娘的手往外走去。只是在快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在丽娘耳边轻声说道:“衣服很合身,我很喜欢。你有心了。”
丽娘听了,歪着头瞅了贾赦一眼,抿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