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拉过丽娘作怪的纤手,紧紧地攥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双眼专注地望着丽娘,深沉的目光里满是似水柔情。丽娘都被他看得有些脸红了,他才再次回过神来,神情也变得古怪而沉重起来,一脸歉意地看着丽娘,半晌才调整好表情,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我没事,就是怕要委屈你了。”
丽娘听罢,心下暗想,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基本上算得上事事顺心遂意,哪里来的委屈。不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想着最近这段日子府里也隐隐有些不好的传闻,大多不过就是有人看不过她母子四人活得自在快活,风头正劲,说些酸话,风凉话罢了。诸如,如今看着再风光,再能耐又如何,还不是个妾室姨娘,一辈子都要矮人一等。即便母凭子贵得了诰命,亲生儿子也娶了皇家郡主,那又如何,依然是个妾,还不是受不得媳妇的礼,喝不了媳妇茶等等。
要说心里没有丝毫的膈应,那绝对是骗人的。想着这一阵子,她脚不停蹄地忙的忙活,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期望不过是郡主也是个脾气好的,能和贾瑚合得来。日后小两口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要生些不必要的是非。眼看着定下了婚期的婚期就在大后天,只等着贾瑚去亲迎,即可完成婚礼了。
丽娘想到这些,心里还很是欢喜,至于说委屈不委屈的,她倒是无所谓。想想在现代,哪还有儿媳妇进门给婆婆磕头的习惯。更别提,让儿媳妇站着伺候衣食起居。若是哪个婆婆敢这么做,第一个不依的绝对是亲生儿子。丽娘想贾赦酝酿了半天,不会就是要说这个吧?遂也拉过贾赦厚实的大手轻轻拍了拍,道:“我犯的着为了这些闲言碎语伤心委屈?再说了,瑚哥儿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为了孩子,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只要瑚哥儿以后过得好,眼下不过多听几句流言蜚语,难道我还受不住了了么?再说,现如今,我也是诰命之身。到时候,瑚哥儿媳妇即便不能给我磕头见礼,一杯茶还是会给端的。我呢,只等着过两年做祖母就好了。”说着,丽娘又推推贾赦的胳膊,笑道:“到时候,你也做了祖父,难道不值得欢喜吗?谁还在乎眼前这点子谣言不成?”
贾赦听了,眼里闪过莫名的光彩,喃喃呼和道:“是啊,咱们的瑚哥儿后儿就娶亲了。我也快要做祖父了。”嘴里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更加愧疚了。想着,丽娘怕是还不知道老太太已经给他订好了续弦的人选,一个月后就要进门了。要不是他极力周旋推脱,怕是他续弦的日子比贾瑚还要早上些日子,现下就已经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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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赦除服的那一天晚上,贾母等人送走了最后一拨儿宾客。晚饭后,贾母让人去梧桐苑叫贾赦去荣禧堂,说是有要事商量。
贾赦急急地赶着去了,到了里间,见贾母已经摒退了跟前服侍的丫头婆子。母子二人厮见毕,贾母先是说了一些回忆往昔贾代善的话,又说到了贾瑚中状元,娶皇家郡主的喜事。一时间,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倒也融洽。可是,此时贾母话锋一转,说道:“老大,瑚哥儿都要娶亲了,难道你这个做老子的还要孤身一人不成?不过,你也不必着急,你续弦的人选我前些日子已经相看好了。就等着你除服,早日把人家姑娘娶进门来。到时也好让她帮衬着办理瑚哥儿的婚事。我让人看了日子,下个月初三就不错。这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事,我让老二家的紧赶着办,半个月的功夫就够了,回头你只要记得去亲迎,去新媳妇进门就是。你意下如何?”
贾赦闻言顿时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了。续弦 ,娶媳妇?只要迎新人进门就行?他要娶亲了,他怎么不知道,也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当初娶张氏进门的时候,祖母还专门问了他的意思。待他点头应了,才一步一步的走六礼。老太太这么急着让他续弦,还不问他的意思,为何?难道又是为了你老二?就是看不得他过几天舒坦的日子?瑚哥儿中状元,娶皇家郡主,丽娘得了诰命。那一件说出去都是了不得的事。这会儿娶一个年纪轻轻的继室回来,一时半会儿又不能给她请封诰命,难道要闹得家宅不宁的,老太太才安心?可老太太毕竟是他的亲娘,又是经了事有见识的老人,不会想着办这么糊涂的事。那一定又是老二家的那个搅家精撺掇的。她果然是一天也见不得大房好!
想着,想着,贾赦心头顿时火冒三丈。只是这说话的是他的亲娘,他又不能忤逆不孝,只好耐着性子,尽量温和地道:“难道老太太要让皇家郡主一进门就向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又没有诰命身份的继室夫人磕头行礼?”
贾母闻言,掂量了一会儿,想着这么做却是有些不妥。皇家,却是不能得罪。看来老二家的还是太过年轻,想事情不够周到。以后,她还是得多照看些才好。但是老大就这么直愣愣地驳回了她的提议,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但大局为重,最后贾母还是勉强点头答应:“那既然这样,等瑚哥儿和郡主成了亲,搬到郡主府去之后,再说你续弦的事。”
贾赦这才松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起额头的汗来。擦完了汗,贾赦抬头看了看贾母,斟酌了一番,才道:“老太太,儿子也到了不惑之年。如今又是要娶儿媳妇,做祖父的人了。这续弦的事还是不提也罢。难道都土埋半截儿的糟老头子了,还要去娶那十几岁的鲜嫩小姑娘不成?到时候,可不惹人笑话。大房的内务,如今有吴氏帮着打理。府里的事是您老帮忙看着,绝对没有错的。郡主进门,自是有郡主府要打理,不会管荣国府的内事。等过几年,琏哥儿娶了亲,让琏哥儿媳妇先跟着您学几年,再管起阖府的内务就好。若是嫌大房没有女主子,那儿子让人则正吴氏就可以了。一则,她是张氏的表妹,清白人家出身,如今他兄弟立行也做了五品京官,她本身也是朝廷敕封的六品安人,身份不低。二则,她替儿子养了两儿一女,这功劳也不小。三则,她曾跟着儿子去山西任上,打理内务也没出过差错,贤惠能干。册正了她。不但添了儿子内房的空虚,也堵了外人的嘴。就是瑚哥儿日后在官场行走,身份也不同了。老太太要是觉得可行,儿子过几天就让人开了祠堂,给她正了名。”
贾母闻言,气得直接拿了随手的紫檀念珠扔道贾赦脸上。嘴里啐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想得倒是美。你想要敢册正了吴氏那个望门寡,丧门星。还是找条绳子勒死了我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贾赦见贾母气急,喘得厉害,忙上前替贾母顺气,待贾母气平了,又赶紧跪下磕头认错,说:“儿子知错,一切但凭母亲做主就是。”
贾母见贾赦服了软,心里好受了些,起身上前拉过贾赦,轻拍了拍贾赦的手道:“老大啊,你老是埋怨我偏心,只顾着老二两口子。”
“儿子冤枉,从来没敢这样想过。”贾赦忙辩白道。
贾母瞅了贾赦一眼,那意思是,你不用辩解了,我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贾母继续道:“可是你也不想想,你做的这些个糊涂事,有几件是让人看得起的。你今儿说要册正了吴氏,那你怎么不想想这样做的后果。京里的权贵世家,有哪一家的冢妇是由一个妾室姨娘扶正了的?明儿我们贾府还要脸不要?珠哥儿和珏哥儿还要不要娶亲?元春和迎春还要不要嫁人?你还要不要在官场上混了?你让我怎么出门和那些王公世家应酬?难道让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看,那就是开国八公的荣国府,扶正了一个姨娘,他们家的门风真好!’不成?”歇了一口气,贾母继续道:“这些个中关窍你细想想,必定能明白。册正吴氏,那定是不可能的。你想想,就连皇家都没想着要给吴氏更大的体面不是?皇后即便想让郡主嫁到我们贾家,也只是应了瑚哥儿请封给吴氏的诰命,而没有再做多余的事。皇家是又封妃子为继后的事,可是那时皇家,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家最是乱不得嫡庶名分。你若是册正了吴氏,那瑚哥儿和琏哥儿到底谁是嫡长子又得乱。即便瑚哥儿自己能耐,没心争这个世袭的爵位。但是保不齐其他人也没有这份儿心。再说了,琏哥儿他娘跟着你这么些年,即便她也有做的不足的地方。但是她人也已经去了好几年,我们只念着她的好就行了,活人没必要好跟死人计较。他舅舅家也坏了事,又没了亲娘,你能亏心亏待这没娘的孩子?”
贾赦听贾母一席话,觉得十分有理,点头呼和贾母道:“老太太说的是。”
贾母见贾赦肯定听她的话,心下高兴,瞅了贾赦一眼,略皱了皱眉头道:“既然这样,那你续弦的事就由我做主了。我看中的是刑家姑娘,不光贤淑明理,人也长得十分的标致。我当时一见,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当场就给了定礼。就是当初你祖母给我的那个祖传的古汉玉的镯子。本来,前些日子我说好了等孝期一过,定会早日娶她过门。如今,你又说不能让皇家郡主委屈,那只好延期再办了。可这样一来就显得我们贾府失礼。那刑家大姑娘也不容易,刚及笄,准备开始议亲的时候,祖父去世了,谁知祖父的孝期未过,她又在先后守起了父孝和母孝,这前前后后耽搁了近六年的时光,就错过了花期。如今人家也足足有了二十二岁,她下面的弟弟妹妹年纪也都不小了,也都议好了亲事,这会儿正等着她出了门子。下面才好一一嫁娶。如今,因着瑚哥儿娶郡主的缘故,只能让她晚些进门,可是人家也是清白人家的好闺女,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养大的。待她进门后,你可不能薄待了他去。张氏走了这些年,你那房里的规矩也该重新立起来了,不能让人说我们这样的公侯世家没有规矩。老大,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贾赦即便心里十二分的不愿意,可奈何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强自忍住内心的不乐意,紧咬牙关,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待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才面无表情地慢声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儿子都记下了。”
这一次,母子二人还是不欢而散。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贾赦见丽娘进进出出地忙活着贾瑚的亲事,即便每日都累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却依然精神奕奕,眉开眼笑,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与满足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为了暂时保留这一份美好与安然,贾赦也就没有开口告诉丽娘。只想着等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说不迟。
就这么一日一日的拖着,直到逢着这晚,贾赦才趁机开口。可是看着丽娘那一脸地满足中隐隐又带了一丝遗憾的表情,他又有些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就会彻底打破眼前这难得的宁静与美好,就是他自己,内心也将再难得有欢愉。只是,后天就是贾瑚娶亲的日子,即便这会儿他不说,明天贾母也一定会在亲戚朋友们那里明公正道地公布这一消息。与其让她明日应付得措手不及,还是让他先做一回恶人,提前打破这虚假的美好。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话都到了嘴边儿,贾赦依然还是有几分难开口。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却依然不敢看向丽娘那盛满欣喜和欢乐的眼睛,只心虚的避开,有些底气不足的开口,“丽娘,除服那天老太太把我叫去了荣禧堂,说是等瑚哥儿和郡主三朝回门后,趁着日子好,下个月初就要给我续弦。人选她也早就定了下来,只等着走程序,抬新人进门就是了。”
丽娘听罢,心头一冷,如同大冬日里被兜头淋了一桶冷水。眼里再也看不见眼前这个男人了,只剩下一片荒芜与冷寂。嘴唇哆嗦了半天,指甲使劲地扣进了掌心,强忍着心头涌起来强烈的失落与抽痛,再三深呼吸,直到觉得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干哑着嗓子低声道:“爷,爷,这……,这……这是好事啊。”说着,丽娘侧过头擦了擦没忍住的眼泪,又哽咽着继续道:“恭喜爷了,您马上就要娶新太太来家,大房也要有新的主母。这不光是您的喜事,也是大房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