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真龙,但在那夜明珠的光耀里看去,却只像是一条长蛇---比蛇略粗的身体,比蛇略短的躯壳,若非头上生角,隐约可见锋锐五爪,但若果只看那蒙尘身躯,却像是长蛇多过象龙了。
慕初晴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声音也轻了下来---她终究是做人的日子多过做异能者,稀奇古怪之事,这些日子虽有涉猎,但终究并不能等闲视之,这会儿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唯恐惊了那趴卧着,但明显仍有气息的生物:“什么是真龙?”
王恕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而嘶哑:“非杂交血脉。”
“……”哦,所以你们都是杂/种就对了?杂交品种?
慕初晴的神色也古怪了一瞬,心里倒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日见到的懒洋洋的庞大白老虎卧在男子身边的样子,但几乎是须臾之间,她便意识到了古怪:她当日所见,明明不是一条长蛇,而是一个瞳色鲜红,满面戾色的男子!
为何待得他们小心翼翼的开了棺,见到的却和她之前所见的截然不同?
如梦如幻,似幻还真。
慕初晴脑袋里刚转过了这个念头,她手中原本只是勃勃跳动着的那些滑腻物品,竟像是有生命一般的,脱离了她的五指---她急急攥紧手时,却已然来不及了。
五指之下的蠕动极为剧烈,须臾之间就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攥握不住,她两人竟是眼睁睁看着那五脏一跳一弹的在空中蹦q了两下,旋即像是磁石被吸引一般,慢慢沉入了棺木之中,“哧溜”一下就没入了棺木最深处的,夜明珠也照不见的黑暗---那蛇躯底下。
待得那长蛇仿佛有生命一般的慢慢转过来,慕初晴和王恕这才瞧见,那布满了尘螨的腹部上头,竟是有一道极长极大的口子,狰狞的张着嘴,只是如今却跟孩儿小口一般的微微涨缩,只将那些仿佛腐烂了一般的五脏六腑吸入其中之后,那口子这才缓缓合拢,最后只剩下了一道像是开刀之后留下的那种创口。
而本是双目紧闭,安静趴伏的蛇躯缓缓变幻,在两人惊疑不定的眼中,慢慢化作一副人体---完全赤裸,毫无遮掩。
王恕看的瞠目结舌,刚回过神来,立刻将慕初晴挡在身后---小九虽然不在,但是弟妹看别的裸男,小九要是知道了非得暴走不可!
作为他的好哥哥,这时候维护一下弟妹的贞洁还是需要的嘛!
刚刚拼好了身体,那容颜俊美的男人微微伸展了一下四肢,从慕初晴被遮挡住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他带着一道可怖伤疤的脖子,和脸上俊美绝伦,但带着一种戾气的五官。
直到那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慕初晴这才怔了一下。
“……重……重瞳?”她喃喃低语。
那男人的眼眸呈现出一种鲜血一般的殷红色,而每只眼睛里,赫然有两颗眼珠,重重叠叠,让人一看之下,便觉心惊胆战。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低语,男人一眼瞟过来,王恕便觉得自己脊背上冷汗直冒,仿佛是被蛇盯住了的青蛙一般,几乎连半根手指都动不了,那双眼眸,仿佛是看透了他最深的隐秘,让他不由自主的就觉得惊惶,竟是完全生不起战斗的勇气。
“啊……”陌生男子低低的叹息里带着低哑的粗糙,“继承了我血脉的后人么,可惜,可惜……”
这话他是看着慕初晴的脸说的。慕初晴很清楚,他的这话,就是对她所言。
慕初晴尽管感觉到了王恕完全一动不动像是僵硬了的石头一般的诡异,但她却感觉不到那种可怖的威压,所以她这时候略一沉思,开口说道:“前辈是可惜什么?”喊你前辈总该给点面子吧?
可惜那男人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从棺中站起,仿佛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浑身赤裸,一步跨到王恕跟前,越过他僵硬到无法动弹的身躯,那如同铁石一般的五指,一把捏住了慕初晴的脖颈,声音里几乎是瞬间多了恶意:“可惜你是个人。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人类。”
几乎是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脖颈被死死捏住,而在他手下,自己挣扎的力量就像是小鸡,那一双血色的瞳眸,只让人觉得惧怕,慕初晴的呼吸渐渐艰难,偏偏在这时候,她却冷笑了两声:“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么?”
男人偏了偏头,思索片刻,这才“哼”了一声,放开了原本紧捏着的五指。
污浊的空气重新涌入了她的胸腔,慕初晴跪倒在地上咳嗽了两声,缓过气来,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子:“这已经不是你们拥有一切的那个时代了。现在,人类才是这个星球上的主宰。人类,才遍布大地,富有四海。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男人的眼眸里瞬间涌上了杀意,他跨前一步像是又要动手,先前被震慑的半点无法动弹的王恕这时候却缓过了劲来,急急挡在了他们之间:“前辈……”
王恕一边试图阻止男人的动作,一边回头暗示了慕初晴一眼,要她不要再说了。
他们之所以清楚知道这个男人的暴戾却依旧开棺进门的原因,是为了要解除血玉的诅咒去找小九的,而不是来激怒这个人的。
要解除诅咒,他们是有求于这个男子的,得罪他……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所以王恕不明白,为什么慕初晴明明瞧见了这个男人的暴怒,却依旧要用这样的态度说话。
他的这一眼,饱含了“快停”的意味。
男人怒气满满的“哼”了一声,眼光挑剔的瞅了一眼王恕:“小辈,让开。”
那是饱含了鄙夷,从上往下而看的眼光。
王恕这漫长的一生里,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眼光俯视。他心里当然是不舒服的,但是对方作为纯血种,还是现在几乎不存在的纯血种前辈,要这么看他……他也没办法。
他背后,慕初晴却已经冷冷出言挑衅,半点不顾他心底油然升起的惊惧和担忧:“看不清时代也不明白事理的东西,怪不得会被封在这里上千年。”
“……”那男人像是已经咬碎了牙齿,手上紫光湛然---显然几乎是忍不住就要动手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看不清时代,有错么?”慕初晴毫无畏惧的一仰头。
她并不是蠢。也并不是不惜命。
只是在看见棺中那个男子的眼神的时候,或者更早,在看见他曾经的经历,曾经的想法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这并不是一个你顺着他,就可以得到他青睐的男人。
相反的,他连看着跟自己有一半血缘相同的王恕的时候,都没有太多的亲近,那么显然,亲情牌,顺从牌,是绝对打不通的。
既然如此,她就只好反其道而行之。
慕初晴微微仰起头来看着他,眸光定定:“你一睡千年,你知道外头的世界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吗?别以为杀了我你就能随便走出这里,我别的本事没有,想跟你同归于尽的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男子的眸光瞬间变得轻蔑而冰冷:“同归于尽?就凭你?”
慕初晴从袖子里掏出了个手机,按了几个键丢了过去。
男人显然没见过这东西,犹豫了一下,最后一秒这才恰好接住---那里头几乎是瞬间传来了响亮的声音,倒是吓了他一跳。
随着男人看向屏幕时候又惊讶又惊惶又不知所措的眼神,以及半天这才掩饰住,重新转为“狂霸酷帅冷”的表情,慕初晴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慢慢敛去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看向眼也没眨盯着手机屏幕看的男子:“这地方的四周已经被我埋满了这种东西。你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和你同归于尽?”
男人眨了眨眼睛。
他想了片刻,“哼”了一声,这才咬了咬嘴唇把手机丢了回来,不情不愿的支起了身体,神色纠结的看了看自己支离破碎的,还没完全修复完毕的身躯。
被镇压数千年这种事情……简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好嘛?
慕初晴看着他的神色,心就放了下去:策略应该是对了。
她给他看的视频,是她事先就准备好的,一段有关于炸药开山的视频。
反正这个老古董又不知道炸药这东西是国家禁制用品,陡然看见这种画面,又有自己曾经被人类狠狠治过一次的阴影,他不被勾起“创伤后遗症”ptsd才怪呢。
果不其然,那男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勉强掩下了戾色,眸光闪了一闪,微微勾起了唇角---这会儿,慕初晴才注意到了他俊朗的脸孔,大约是龙族基因不错吧,这些男人们化形之后,倒个个都是外表好看的男子,这个被镇压了数千年,脸孔脏兮兮又略显憔悴的家伙也不例外:“看在你身上带着我血统的份上……算了。”态度一软下来,这一开头就刹不住车了,后头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了,“既然是你们两个帮了我一把,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们的一个愿望。”
王恕瞧了一眼慕初晴,意思很简单:你来说吧。
慕初晴想了一想,也没推辞,但也没直接开口说自己的要求,她反而反问:“您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是为我着想么?”男人唇角浮起了一丝带着嘲讽,但却依旧极端迷人的微笑,他略略一顿,“不过,这不关你的事。我可不需要人类的关心。”
“……”又傲娇又自恋---慕初晴瞅了一眼王恕,在心里忍不住的吐槽:这就是龙族的种族天性么?
她噎了半天这才“呵呵”了两声:“您多想了。我是怕你出了这个墓门,在外头什么也不懂,呐,到时候被这个……”她指了指手机,“被这种东西弄得粉身碎骨呐。”
“……”这回换男人被她的话给噎住了。
数千年以前,他被镇压被砍头又被生生刨开胸膛的时候,人类当中就已经有了出类拔萃之辈。
道术,异能……莫非在这个时代,这种力量已经被完完全全的普及开,人人都会了吗?
那他还真的不能随便出这个门了。
以他的能力,方才看视频的时候自然已经用他的本事鉴定过了,视频是真的,毫无“ps”痕迹。
那种力量,让他都不得不为之战栗。
于是男人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四处走走罢了。也不拘是哪里……”
慕初晴瞅了他一眼:“不吃人了?”
“谁要吃人了!像你这样瘦巴巴的,没肉全是骨头又不好吃!”男人瞬间暴走。
“啊哦。”慕初晴摊了摊手,得到了结果,她也就不介意这个男人说她瘦巴巴的这句话了,她想了想,转向王恕---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恭谨的向男人鞠了鞠躬,“前辈,我族有设外务司,不如我派个人来,到时候专门给您……”
两个人凑到一旁边去窃窃私语了。
到底是一族人,沟通起来比她和这个男人的针锋相对要融洽的多了。
男人的脸色渐渐放缓,慕初晴眼瞅着他的脸色渐渐平和下来,时不时点了点头,显然心情转好。
瞧着他们勾肩搭背聊了好一会,男人最后居然微笑起来,待得两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点儿哥俩好的意思了---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多半是前者居多:“解封龙血玉是为了救你的小情儿?”居然还调笑了一句,“我族人怎么能随便被人类奴役呢,这种事情我最看不惯了!得了得了,回去我就帮你解封。”
得了他这一句话的保证,慕初晴这才松了始终绷紧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