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曼悄悄退出了醉月楼嬉闹的包房,出门透气。
这次他以商人的身份潜入汉统,收益非浅。莫君心是个了不起的皇帝,许多政策的制定和落实对刚统一起来的契沙都有着借鉴意义。只是莫君心那么急切地建立军队和国防成长,对邻国来说又是个巨大的威胁,巩固边关防守成了眼下迫切要解决的事。
烟花之地对于男人而言,不失为绝佳的议事之处。尽管达曼本人不喜于那些媚俗的女人,但乐此不疲的汉统官僚们显然不这样想。
包房内□□僚人,大多官僚都有了七分醉意,达曼让手下继续陪着当官的玩乐,自己则借口“方便”偷偷溜出来透气。
夜渐深,夜空未见星星,但达曼推开院门时看见了一些莹白的东西,细看去,竟是飘起了雪花!
很小的雪,像从天上洒下的点点星子,反射着楼中的灯光,光晕就如此氤氲成了一片。
而身后这醉月楼里的通明灯火,映衬着白雪也绚烂起来,只有满园的梅花安静地绽放则,仿佛这光亮这落雪都与它无关,只顾自己傲然独立。
汉统这地方,能让他喜欢上的少之又少,而醉月楼后园的这片梅林,却真让他心动不已。
妓院的后园一般多会种各类艳丽的花,可这醉月楼,竟然种了梅。
极俗的地方还要种上极雅的花,理应可笑,但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此刻的雪中之梅,相当迷人。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对比,究竟是楼中之人侮辱了这园梅,还是这园梅洗涤了这栋楼?
本来有些抑郁的情绪全然不见了,干净的空气中带着一些淡淡的芬芳,竟如此令人沉醉。他没有避开散落的雪,反而玩得不亦乐乎。
南方的雪,终是与北方契沙的大雪不同,就像南方的女人,婉约细致,大不同与北方的豪迈洒脱。
达曼忽然想,要是娶个汉统女子回去,似乎也不错。
他闭上眼睛,想如果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女子是个美女的话,就带她走,不管是不是这妓院中的娼妓。
南方的很多娼妓都同南方的雪一般,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处子。
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细细的脚步声,步伐散漫,似乎也在赏雪。睁开眼寻声望去,便见隔了好几排梅树的地方,站着一个披了白色狐皮披肩的女人。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站定在树下望着枝头的腊梅,她脊背挺直,身资被楼中的灯火映衬得更加娇柔,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上,轻盈婉转,也像是害怕打扰了她。
达曼走近的时候,她像是发现了,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仿佛真的听见了雪花落地,梅花绽放的声音。那是一种不会随年华流逝而逝去的美丽,心动。
那是如羊脂白玉的皮肤,散落下来黑如瀑布的秀发随意挽成一个髻,发中零散着鹅毛般的白雪便是水晶石的妆饰。那星子般的眸子里,仿佛洒下了漫天星辰的光,如梅花化身而成的仙子,轻盈透明,连远远望着都似乎是一种亵渎。
世上竟有如此女子!
达曼呆呆地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连基本的礼仪也已经忘却。
那女子也是一愣,见他的模样,浅浅一笑,便转身想离开。
“等等!”达曼急忙喊住。
“公子可有事?”那女子好看的眉头微微上扬,声音如冰击碎玉,清澈滴翠。
达曼又恍惚了下,才回过神来,用熟练的汉统语说:“我叫达曼。请问小姐芳名?”
那女子微笑,未答。
达曼在才想起,这里是妓院!如狼般幽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他怎么忘了,这里是妓院啊!妓院里的女子,那一定是……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失落,他把这种失落给自己解释为是“为此女子可惜”。但心中又有些欣喜——妓院里的女子,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回来。
然心诺没心情跟他纠缠,微一欠身,便要转身离去。
情急之下,达曼一把拉住心诺的手腕,“姑娘等等!”
心诺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竟有双幽绿的眼!他俊朗的面容,气宇轩昂,微薄的唇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
“公子有何事?”心诺抽回手,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淡淡地问道。
达曼一愣。他总不能直接说:“小姐你今天晚上你来伺候我吧!”
不过再想想,好象也没什么不可以。见心诺又要离开,他紧急之下说道:“陪我好吗?”
心诺半天才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出来。
达曼因心诺这一笑,脸竟然红了起来,尴尬万分。见她笑了半天还未笑完,又微带了些怒气。
“难道你们老板没教你怎么伺候客人么?”他重新握住了心诺的手,加重了手上的力量。
心诺微皱了下眉,忍下心中的不快,笑道:“公子以为呢?”
心诺这一笑,便是忽然间的暗香浮动,满园的梅花顿时都为之失色!达曼心脏也跟着收缩了一下,他眼神一晃,笑道:“这是你欲拒还迎的招数吗?”
心诺笑得更媚了,直视那双狼一般的眸子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公子真不厚道,怎可拆穿人家?”
“既然如此,不如……”达曼嘴角歪向一边,露出了分外邪恶的笑容。
“真不巧呢,”心诺想抽回手腕,未成功,脸色微笑不动,“今日已收了其他客人的订金了,不方便陪公子呢。”
达曼下意识问:“谁?”
心诺轻笑:“是位大官。”
达曼迟疑了一下。在别人的地盘上,确实不方便闹出什么事来。若只是钱还好说,但若是当官的,则是少惹为妙。
思及此,他正色道:“在下可否知姑娘姓名?”
“如果下次还能见面的话。”心诺嫣然一笑,转身离开,雪花很快挡住了她的身影,只留下一股似有似无的幽香,不知道是她身上的,还是梅花的。
达曼拍了拍梅树的枝干,莫名笑起来。
达曼回去后想跟老鸨打听心诺,可找不到老鸨,便问楼中的姑娘,可知道有一位美若天仙的的姑娘。姑娘们听罢大笑:“我们醉月楼中,最多的就是天仙美女,就不知道公子是被哪位天仙迷住了?虽然公子找不到那位天仙妹妹,但是啊,我们这里一定有能让公子满意的其他仙女!”
这话问了等于没问,于是这晚达曼就留宿了。
比起客栈来,妓院确实更安全。
搂了个相貌清秀的姑娘,达曼本想佯装成色狼的模样,但实在提不起兴致来。梅园中遇到的那姑娘说今晚她有了要陪的客人,达曼一想到此,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点了那个粘在他怀中女子的睡穴,达曼悄悄起床。
那时,恰好是二更天。
二更天,京城中一片寂寥,只有雪落到地上那轻微得几不可听见的声音。看着纷纷扬起的大雪,心诺面露微笑,不知在算不算是老天帮忙。
红娘靠着广博的人脉,已经打听出来了魏贵妃被囚的具体位置,她是被关押在后宫中较偏僻的静花园东面的园中,与皇上所住的寝宫正好是相反方向。那地方虽不是所谓冷宫,却也很少有人走动,同时作为后宫一角,不会有太多人看守。
心诺坐上马车,手里紧捏着一块黄金令牌。在红娘面前她表现得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但事实上她并不确定皇上对她的行踪有多少了解。
如果可以选择,这普天之下她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便是她的皇帝父亲。
风雪在城中肆意呼啸,透过厚厚的帘布缝隙挤进来,寒冷刺骨。
到皇宫门口的时候,马车被守卫□□拦住。心诺让车夫把黄金令牌递给守卫,守卫一见金牌,立刻就放心诺进去。
这个皇宫是心诺从小长大的地方,再熟悉不过。她指点车夫走了一条最僻静的路,从边上绕开巡逻,到偏园。
大约因为雪大,三米开外根本看不清人,可就算如此,也顺利得有点出奇了,半天了连个侍卫都没碰到。
“公主,这恐怕有问题。”车夫谨慎地对车内的心诺说。
心诺掀开帘子,发现车速已经慢下来,沉了沉眉,安抚道:“别担心,顺着路向前。”
路上没有巡逻的侍卫并不代表着莫君心已经发现他们,她父亲大人是个极其聪明也极具猜忌心的人,这么多年来魏贵妃是什么人他能不了解么?况且魏贵妃身后并没有庞大的宗族势力,放空城设计圈套,大可不必。
所以皇宫中这诡异气氛,这样的举措,恐怕是针对其他人其他事。
心诺眼下浮起一丝笑意。
这是一个赌注。
早在心诺去重门关的时候就安排了后路,让红娘在她走后十天要悄悄放出消息,说南方被莫君心镇压的叛军余孽已悄悄进入京城,正在策划一起刺杀案。红楼这地方的消息,传得非常快,而且查无根源。
以莫君心的性格来看,这京城各地,甚至说全国上下,一定到处都有他的眼线。红娘刻意散步出去的消息如何会到不了他的耳朵里?这样的事他向来是宁可信其有。
而如此散布了虚假消息迷惑了人眼,正为了这次逃亡做铺垫。
莫君心几乎从来不留住在妃子的寝宫别院,他晚上需要哪个妃子来暖床的话,自然会翻哪个妃子的牌并由有太监带去他自己的寝宫。所以无论魏贵妃被关在后宫的哪个位置,都会距离莫君心的寝宫有段距离,而当莫君心把注意力放在会有可能遭到暗杀的自己身上时,自然又会对魏贵妃的布防稍许松懈。
这一个松懈,就是心诺的机会。
事实也果然如心诺所料,魏贵妃被囚禁的地方看守很松散,前后不足十人,那么冷的天,都缩在屋内取暖,只是按规矩留两人守在门口。
那赶车的车夫,是红娘重金聘请的江湖高手,解决两个被寒风冻麻木的侍卫自然不在话下。在心诺的示意下,他没有杀人,只是把人打晕了过去。
虽是间小院,却也进深也有好几扇门,心诺一道道门进入,才来到内间的门口。
屋内很亮,可以听见暖炉中碳火燃烧的声音,心诺顿了顿,才轻轻推门进去,走过珠帘隔间,便看见了她的母亲。
魏贵妃斜靠在软塌上闭着眼打瞌睡,手中半落下一本书,就打在塌上。这屋子从外墙看起来很冷清,其实里面很温暖。暖炉里碳火,如听到的一样,烧得正旺。
心诺心中也是一暖,原来,这些天来的担心是多余了,莫君心终是没有亏待她。
“心诺?”魏贵妃转醒,眯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我,娘!”心诺走近,柔和地微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有事吧?”魏贵妃吃了一惊,睡意全醒了,她上下打量着心诺,关切之情表露无疑。她即便被关押在这里,打扮依然很得体,罗裙轻摆,点缀着灰色的裘毛,紫色狐皮披肩雍容不俗,皮肤虽没有年轻女子般的光泽,美丽却依旧如昔。
这样的女子,有人舍得杀吗?
心诺暗叹了口气,别人都不会,但是莫君心的话,在这场政治斗争中,他不介意牺牲掉一个魏贵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