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声。
是下雨时候的水滴落在青石地面和树页上的声音。
哗啦啦的声音不但不显得烦躁,反而感觉更加安静。
光线有些暗,阴阴的,因为没有太阳,看不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宁夏睁开眼,全身乏力,只迷茫地望着天花板,好半晌才转过头看见秦天生懒懒地靠在窗边望着阴霾的天空。
“你真的……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他……”秦天生的声音很疲惫,他揉揉眉,然后目光转回她身上。
宁夏想坐起来,头一阵晕,又躺下。枕着枕头的地方很疼,估计是亭子塌的时候撞得不轻。
“莫凌霄……我是说,陛下,他……没事吧?”适应了一下,她慢慢扶着脑袋撑起身体。
秦天生眼里流露出莫名复杂的情绪,死死瞪住了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真的想他死吗?!”
宁夏无力地微笑,“那你说……谁又给过我希望?你说得对,我很懦弱,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他,可我根本下不了!可要说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这四个字,是自欺欺人。”
秦天生瞪大了眼,愤怒地瞪过去。
“生不如死,那就死啊。”宁夏轻笑,脸色惨白,“我已经打算去死了,他会比我更想死吗?”
秦天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么?”宁夏轻轻皱起眉。
“你怀孕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反应过来,宁夏愣愣地盯着秦天生,竟一言不发。
她的手轻轻放到了肚子上,睫毛微颤,然后咬住了自己的唇。
“你果然不知道。”秦天生讽刺地笑了,“莫凌霄也还不知道吧?这下好了,他不只是拿你去换邦什的援军,加上你肚子里的孩子!”
宁夏依然没有说话,垂目呆呆地望着地面,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你好狠心!果然女人狠起来,要比男人都残忍上好几倍。”他深吸了口气,又扭头望着窗外的雨,“你以为他没有比你更想死吗?你高估他了……”
宁夏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了掌中。
这个时候,谁会比谁更想死?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的尴尬和安静。
一位侍女模样的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秦天生已经消失了。
“夫人醒了。”侍女见宁夏坐起来了,很高兴,退出门去,过了会儿又带着刘远升又一同进来。
“夫……夫人感觉可好?”刘远升眼睛闪烁了一下,走近宁夏。
以前都是叫“宁夏小姐”的?现在却改叫夫人了。
他们都误会那孩子是莫凌霄的?
宁夏没有解释,只是轻声问:“陛下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夫人可愿意前去探望?”刘远升态度很恭敬,恭敬到宁夏有些不习惯。
以为刚开始刘远升对她虽然客气但与现在的恭敬丝毫不相关。
“好。”宁夏点点头。
刘远升让侍女扶着宁夏下地,出了门她才发现,她就躺在莫凌霄的隔壁。
她低声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傍晚。”刘远升恭敬地回答。
原来她睡了一下午了。
周围很安静,雨水打在院子里的青头台阶上,分外冷清。
“对了,契沙不是在攻城吗?”她又问。
“是这样,邦什的援军刚好赶到,所以契沙退军了。”刘远升说着,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内点着熏香,两位大夫正守在莫凌霄身边,为他擦汗。
莫凌霄趴在床上,背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头发散在枕边,露出了脖子,脖子上也垫着一小块白色的纱布,纱布上隐约渗出了血。
他的脸侧向外,汗水沾湿在脸颊旁,眉头紧皱。
只是听着他的呼吸,就能感觉到他所承受的痛苦。
宁夏急走一步向前,刘远升没有阻拦,大夫竟也让开了。
她轻轻理开他的发,被额前的温度吓了一跳。
大夫轻声说:“虽然一直在出汗,可高烧一直不退。”
宁夏手抖了一下,她看着他抿紧的双唇,心中一阵酸涩。
“会不会有危险?”宁夏担忧地问。
大夫说:“如果在这样下去,就算高烧退了,也会因为出太多汗而虚脱。”
宁夏点点头,接过大夫手上的毛巾,说:“我来吧。”
其实背上大面积裹着纱布,擦汗没有多少能擦到,到是纱布已经被汗水浸湿,这样下去,伤口恐怕更难愈合。
宁夏把毛巾放进床头柜的水盆里,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在触碰到他的手时,她感觉他颤了一下。
“下官出去熬药。”两大夫恭敬地告退,刘远升也非常识相地离开,并把门带上。
莫凌霄依然紧皱着双眉,紧闭着双唇。
不该说的话,他到是一句都不会说,即便已经昏迷。
可是为什么倒下的时候,他会喊出“宁夏”的名字?
宁夏轻轻压住他的眉,抚平。
“如果我们谁都没有变,该有多好……”宁夏吸了吸鼻子,好象最近似乎特别容易哭。
“如果我们都是老百姓,安心呆在契沙军中,该有多好……”她握紧了他的手,取下了自己大拇指上的板戒,戴到他的小指上。
然后,她对他说了一夜的话,回忆起他们的过去,从刚见面到进入契沙军中,从小球崇拜烈将军,到他对她说,要抛弃一切带她离开……
如果当年她选择了他,那么是不是现在也不会让所有人都痛苦了?
可是没有如果,伤害造成了就无法弥补了。
说着说着,她也乏了,然后趴着床沿睡倒在他手边。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胳膊枕了一夜,酸得发了麻。
宁夏撑起脑袋,看见莫凌霄醒了正看着她。
他似乎没料到她这个时候会醒,尴尬地转过视线,说:“你怎么睡这里?”
她发现他们的手竟还握在一起,看了他一眼,便松开,坦然地微笑,“谢谢你。”
他的脸微微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他收回手,忽然瞳孔放大了一下,呆呆地望着小指上银色的戒指。
他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当时他如何从怀里拿出这枚戒指,拉过宁夏的左手,把戒指戴进她的拇指……
他说:“拇指上带着扳戒,可以防止被箭划伤。”
这份温热,就像母亲的手。
那时候他还说:“我放着也没用,就当借你的,等没用了,再还我。”
那只银白色的戒指,很宽,粗看之下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上面的雕花别致而精细。尽管随着岁月的变迁,表面被轻微磨损,不再光亮。
……
现在,是没用了吧,是该物归原主了吧。
从小指上拿下戒指放在掌中,看着,就觉得快窒息了……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难过,比她说讨厌,厌恶他的时候,还要难过……
强露出一抹微笑,他说:“是啊,你已经用不着它了。”
宁夏看着他,轻声说:“凌霄,我怀孕了。”
他的手一抖,戒指竟然从他的手中划落,掉到被子上,然后又滚到地上,滚了一圈,又绕回来,停在宁夏脚边。
宁夏慢慢弯下腰,拣起戒指,说:“是阿木图的孩子。”
她把戒指重新放回他手中的时候,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她了愣了愣,微笑道:“或许,你拿我去威胁契沙,会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