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什国国都紫榆城天华殿
一个白衣男子,安静地站立在殿台栏杆边,天空阴沉,风扯着他的白袍发出咧咧的声响。天华殿依山而建,是紫榆城最高的建筑,站在天华殿上,可以俯瞰整个王宫。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忽然划破天空,接着雨点仿佛从断口初倾斜而下,大雨倾盆。
斗大的雨滴被风刮进,打到白衣男子身上,他却依然没动,站成了一尊雕塑,仿佛毫无知觉。
清秀淡雅的脸庞,冷漠淡然。黑色的眼眸深不可见,冰冷里透出一丝绝望,还有一丝期待。
矛盾。
正如他一直在挣扎。
“雷大人。”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叫唤他,手中拿着披风,却又不敢上前。
雷若月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年仅二十一岁,就辅佐新君登记,做为邦什国最年轻的丞相,手握着邦什最大的权利,如同神一样的这个男子,有时候沉默得像个死人。
或者说,行尸走肉。
可怕的雷大人,可怜的雷大人,他总是面朝西而站,一站就是一天,纹丝不动。
没人能叫得动他,除非他自己醒来。
那皇上原本不是皇上,而是王爷。上年冬天的那场宫变中,被雷若月扶持上了皇位。本是无能之人,却又是必不可少的摆设。朝中重权都在雷若月手中,而兵权雷若月亦有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二在邦什护国将军秦正慈手里。
这时一内官前来传话,“雷大人,兵部尚书大人求见。”
雷若月轻叹了口气,“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自那次宫变以后,朝野内外,几乎完全换了一次血,所有的官,几乎都是雷若月的人,所以有事,没人会先禀皇帝,只会先见雷丞相。
“大人,契沙又新征兵十万!”兵部尚书一来就切入正题。细作刚来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吃了一惊。
雷若月目光留恋着苍穹,“是时候了,阿木图都准备了十年了……契沙要打汉统了。”
“那这仗,我们是站在哪边?”兵部尚书问。
谁都知道三角顶立之势是最稳定的,若是契沙真的打下了汉统,以阿木图强硬的作风,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会是邦什!
而汉统那边,自前皇帝莫君心死后,其子莫听年接位,此人于莫君心的强悍完全不同,是以仁德治国,在这十几年中,却也使汉统人民富庶起来。所以真打,汉统也没那么容易垮台!
雷若月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之前雷若月从来未想过要让邦什加入战争。这时却忽然觉得,打仗了也不错。
这片宫中,早就没了他的那朵海棠,整个邦什,也再找不到他的魂,所以,打仗又如何?他孑然一身,早就没有眷恋了。只是心中总存在着那一点幻想,是这一点点的期待,使得他至今没有离开。
明知再也见不到,却还是不能死心。
看不到尸体,他的心怎么能死得了?
雷若月忽然笑出声,把兵部尚书吓了一跳。
雷大人的心思,真是谁都猜不到啊
……
两个月半月后,宁夏拉开了弓。
搭箭上弓,宁夏以及不优雅的姿势脱靶。
肖凌边笑着边纠正她的姿势,“你可知道古有五射之说?所谓五射则是对射艺的五项检验。第一,拉弓满到前手食指前,只露出箭头;第二,双臂与箭平行,稳定到可以放置水杯;第三,弓身弯曲好似一口井;第四,后手夹四支箭,可依次连续射出;第五,射出的箭须笔直向前,从下巴底下直穿敌人咽喉。”
“这……有可能吗?”宁夏怀疑。
“谁说不可能!”肖凌抽出五支箭,拉满弓依次射出,五支箭分别射在靶子的最边上,呈正五角形,只要稍偏一点,就会脱靶。只是箭的轨迹并没有完全笔直,军队里弓兵用的弓都是轻弓,没有足够的力度直射。
肖凌接着说,“五射的标准,其实不是针对弓兵,而是对站在战车上的车兵!”
“战车?!”宁夏倒抽了口气,“在颠簸的战车上?!”
“对。”肖凌看着她,“所以,就平地射击而言,只要你努力,一定可以做到。”
天色朦胧要黑时,校场上几乎没有人了,当时1145连的阵地上,只有四个人,烈和满大牛及肖凌和钟宁夏。
虽然距离有点远,烈却对肖凌的那五箭看得清清楚楚!震惊之下,他格挡满大牛的速度慢了一拍,剑被震脱手,掉在地上。
烈做了个暂停的姿势,指指远处的肖凌问满大牛:“他们跟你一个队的吧?”
满大牛不明白将军为何忽然问这个,点点头,“是啊。”
“你和他们熟吗?”
“熟的!”满大牛笑得很憨直,“我就睡肖凌旁边。哦,肖凌就是那个个子高的,旁边矮个的是他表弟,叫钟宁夏。”
“他们是表兄弟?”烈皱了皱眉,自语,“不像啊……”
“不像?”满大牛一愣。
“没什么。”烈拍拍满大牛的肩,说,“来,继续。”
烈心中有个疑问。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有人来跟他较量,毕竟直升三级是相当有诱惑的。可是他从没见过肖凌。
就肖凌所射出的五箭来看,他在射击方面定有着过人的实力,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挑战?非但如此,还似乎有意在躲着他。后来据烈的暗中观察,肖凌在与大家一起参加射击训练时,也未有特别突出的表现。
这是为何?他为什么要刻意隐藏实力?
他看了眼宁夏的身影,唇角扬起,“有趣!”
每天清晨,宁夏总在其他人起床前起来,中午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她在校场的身影,甚至傍晚天黑前,她也会在校场练箭。
除了射击,这三个月来,肖凌还教她使用双刀。
肖凌说,我只教你一招,就是杀人。
宁夏的力量和体力较之于其他战士,一定是差的,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以速度来弥补力量的不足,抢到先机,先发制人,并且要一击而中,时间越长对她而言一定越不利。
于是肖凌教了她三式,封吼,刺胸,切腹。这三式的要点也就三个字:狠、准、快。
这三个字,她练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对宁夏而言,是她人生中过得最充实的三个月。身体疲倦得快瘫痪下来,却又简单而快乐。
三个月后,兵营里宣传栏上开始张贴布告,盛大的分兵即将开始,这次又多了与上次不同的规则。
分兵赛本是用以区分兵种而定,骑术,射击,格斗的规则与往年相同,此外还增加了小组赛。骑术射击不用多做解释,关于格斗,是指械斗,武器不限。关于今年新增的小组赛,是大家都关注的热点。小组赛说穿了,是分小组后综合战力的考验!
虽然没有明文说比赛中排到名次会如何,但按往年的惯例来看,排上名次的都能晋升个连长甚至营长,最差也有个排长做,这使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分兵赛可按自己意愿报名,而小组赛今年刚增加还在试行当中,所以规定了所有人都要参与,以五人为一组,自由组合。
基本上新兵们是三项都报的,大家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反正失败了也不会损失什么。
宁夏也都报了,但肖凌只报了射击。
宁夏向他看去,他只轻轻一笑。
宁夏心中一沉。
她不了解肖凌,完全不了解!虽然这三个月来,她完全的信任他,可是彼此之间的秘密仿佛那渡不过的天堑。
总会有一天跨过去吧……总有一天……
初赛一共为十天,按团来进行,每团2天,每天2个团一起。他们1145排的初试被放到第七和第八天,所以前几天在观看他人比赛时,有了更多的时候来关注小组赛。小组赛5个人一组,大家都想找强的人合组,可是小组赛要等到三项基本赛事结束以后进行,目前连比什么都未知。
宁夏与肖凌,满大牛,裘小球,流夕一组。1145排原本每个人都想和满大牛一组,可满大牛只想跟着肖凌,而肖凌又听宁夏的,宁夏又最见不得势力之人,所以把没人要的裘小球和流夕拉进来组成了相当奇怪的一组。
裘小球的弱是因为他小,个子矮小性格软弱。但流夕不是。
流夕长得漂亮,比宁夏还像女人。他苍白而纤细,刚开始有人欺负他,怀疑他是女人要强脱他的衣服,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的表情。冷得刺骨。
可他却又真的很精致,连身为女人的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天晚上临睡前流夕才回来,他进门的时候1145排所有人都看向他,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脸上有伤,头发凌乱,衣服也被撕烂了,苍白的皮肤上除了淤青,还有暧昧的红印。但是他的表情没有变,眼睛里的冷漠似乎这些事都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一样。
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几乎每个看到的人都可以想象到在他身上的曾经发生过的遭遇。他大方地脱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躺上床。看到他的样子,宁夏有种后怕,军队这地方,毕竟是全是男人的地方!
幸亏她把自己弄得很平凡。
从此她洗完澡后抹更多的灰粉在脸上了。
再说比赛。
第七天,1145排的人起得都很早,一起来就去布告栏看比赛顺序。
最好比的是射击,50个人一组,分200组,每人10箭,以环数最高者为胜,取前十名进入复赛。
然后是骑术,同样50人一组,200组比完取前十进复赛。
时间消耗最大的是格斗。格斗是械斗,武器不限,分100组淘汰进行,每组胜者再按抽签进行进行淘汰赛,直到最后留10个人。
宁夏的射击以第二名进入复赛,用肖凌的话来说,她是有天赋的。自她拉开弓后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所达到的水平,肖凌花了1年——当然,他那时才五岁。
肖凌也进了复赛,以第七名的资格。宁夏却明白,以肖凌的射击实力,整个军营也没有几个人可做对手。
格斗宁夏未晋级。肖凌说,他教宁夏的刀术只用来杀人,不适合比赛。不取人命,便被人杀,可比赛又不能杀人。
骑术宁夏第一轮就淘汰了下来,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同样没有悬念的是满大牛晋级了格斗赛。他那两把锤子,光看着就让人不想打下去了,万一被锤到下,还不脑袋都开花了?!
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是,流夕也在格斗赛中晋级了。
那个纤细的人,看起来在风中都可能跌倒,使起剑来却如行云流水,光芒四射!他对胜利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喜悦,似乎全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从擂台上下来的时候,宁夏热情地迎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恭喜啊!”
流夕看了她一眼,转身没理会她,径自走了。
满大牛看到这幕,来到宁夏旁边,气愤地说,“那种人理他干吗!”
宁夏笑着摇摇头,她很清楚,他那一眼中,有些复杂的神情,不同于往常的冷漠。
她的恭喜,他已经接受了。
十个团都结束了初赛后,复赛随之到来。
宁夏的射击以最后一名进入决赛,满大牛则轻松晋级,同时,流夕也进了决赛。只是流夕和满大牛作为同一连,比赛时分散,在复赛中并没有相遇。肖凌遭到淘汰。
决赛那天,传出一个消息:契沙王阿木图,为鼓励新兵,将前来观望比赛!
军营里又一次沸腾了起来。
比起烈,阿木图的到来低调了许多。
龙沫九心中明了,鼓励新兵是借口,进军汉统才是目的!南部军营作为离汉统边境最近的军营,当初建立的时候,就是为了抵抗汉统!而今,防御者变了进攻者,这里也是最好的屯兵之处!
阿木图对汉统,是志在必得!
夕阳西下,校场慢慢趋于安静。
人散后,宁夏拉开弓,照例练习射击。
今天肖凌没有陪她,反到是满大牛陪着她。由于阿木图的到来,烈自然无法像往常一样教他了。
满大牛在宁夏身边舞会锤,累了就坐在她旁边看她射击。
夕阳在宁夏的脸上镀了一层嫣红,点点阳光的碎影,把她的脸勾勒出了一个朦胧轮廓,仿佛透明了起来。她深情专注,纤细的手臂拉开长弓,姿态分明纤弱,却坚定得不可思议。
满大牛看得有点呆了,这个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弱小的人,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神态,让他以为,她是如此强大。
这个场景,除了满大牛,阿木图也看见了。
原本阿木图只是和烈路过,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个在莲花池边敢与他对视的女子,竟然如此惊艳地出现在他的军队里!而且,还以这样的姿态!
契沙的女人会射击的很多,不足为奇,可是在她身上,一中纤弱和强大奇怪地结合了起来,耀眼到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夕阳的余辉照在她的身上,如神明一般的散发出了光芒!这团红光,又像是随时会化成烟,飘渺而去……可她站得那么稳,拉开弓的双臂那么坚定!这个女人的双手,可以承载得住多少东西?
阿木图陡然一笑。
烈的惊讶,与其说对宁夏,不如说对阿木图的笑容。
他不明白阿木图为何会笑,不就是士兵勤奋刻苦练习吗?
看到阿木图走过去,烈赶紧跟上。
满大牛见有人来,从发呆状态惊醒,他黝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幸亏来的人没有注意他。他赶紧站起来。
来者身穿紫色滚着金边的衣服,这种颜色和质地,全天下没有几个人有能力穿上身!而同时烈将军又跟在他后面,难道这个人是……
阿木图对满大牛做了个禁声的姿势,走到宁夏身后。
宁夏放出箭,与圆心偏了点。
她叹了口气,从背上重新拉出根箭,搭上弦。
阿木图走上去,握住她的两只手,拉开弓,在她耳边轻声说,“要这样。”
宁夏被吓了一跳,一个灼热的身体贴住了她的背,温热的气息就吐在她的后颈……
她想回头,却被他紧紧贴住了动不了。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握住弓,拉开弦,箭拉到食指前,只露出箭头。
右手一放,箭笔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正中圆心。
这时,他才放开了她。
宁夏急忙回头,看到他的一瞬间,脑袋“嗡”地一下……
墨绿色的,含笑的眼……
“你……你……”宁夏指着他,这也未免太巧了吧!神在跟她开玩笑么!百万雄师的军营中他都能凑巧遇到她!
“看到你这个表情,很让朕高兴!”阿木图的嘴裂开了一大个弧度,看起来很开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宁夏大叫,猛地看到他身后一脸好奇的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那瞬间她的脑中闪现了许多念头,每个都让她冷汗涟涟……
“我叫阿木图。”他说,“这次,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宁夏脸一阵阵发烫,她已经不敢想象红到什么程度了。
“那……那个……我……我要去方便!”她带者窘迫和心虚,甩出两个字,不顾看好戏的烈和目瞪口呆的满大牛,转身就跑。